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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杀死比尔》的章回叙事特征阐释

2021-11-14李瑶

剧影月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昆汀比尔新娘

■李瑶

《杀死比尔》是昆汀·塔伦蒂诺导演的作品,总共分为两部,分别获得了第30 届和第31 届土星奖最佳动作/冒险/惊悚电影。作为昆汀暴力美学经典之作的《杀死比尔》从上映开始就受到广泛关注与好评。近年来关于这部电影的讨论一直很多,特别是在暴力美学风格、后现代叙事手法、音乐色彩运用等等方面,都有不少学者都做过研究。比如从女性主义角度诠释,认为这部电影是一种直观性女性主义,作品以女性为主体视点,直白地讲述了女性对男权中心制的反抗。当然对于这部电影讨论最多的还是它的后现代叙事手法。昆汀有一句名言:“我每部戏都是东抄西抄,抄来抄去然后把它们混在一起——我就是到处抄袭。”抄袭与拼贴使《杀死比尔》爆发性般地促成昆汀电影的视觉变奏,也展现了后现代主义美学的基本特征。他的电影风格最鲜明的一个特色就是非线性叙事,打破常规叙事方式,颠三倒四地讲述故事,用极端的手法去表现黑色幽默,没心没肺地解构一切。

电影中,昆汀将故事割裂成不同的块状结构,然后打乱叙事。本来故事发展应该是先有双松镇大屠杀(第六章)再有后面的复仇故事,但是昆汀却将这一部分放在第二部影片最开始。复仇的时序也被打乱,通过新娘的杀人名单和其他一些影片细节,我们可以推算出正确的顺序应该是:双松镇大屠杀(第六章)→血溅五步的新娘(第二章)→御连大姐大的背景(第三章)→从冲绳县来的人(第四章)→青叶屋的生死决战(第五章)→五人名单的第二人(第一章)→宝拉舒尔茨的孤坟(第七章)→白眉的磨难试炼(第八章)(这章属于插叙)→爱尔与我(第九章)→会面(第十章)。但是昆汀大胆处理叙事结构,将其打乱,又留下诸多线索,让观众参与整理,这就是这部电影耐人寻味的地方。这种非线性叙事手法解构了现代主义文本的共时性和历时性,瓦解了逻辑性和确定性,使得电影背离了传统文本结构中意义的深邃性和可洞察性,充满后现代主义文化烙印。也正是由于这种“非线性叙事”在昆汀电影叙事中的独特性,使大多学者没有注意到电影章节式的块状叙事与中国传统章回体小说的章回叙事之间的共同之处。

一、说书人——叙述者的在场机制

章回体小说来源于话本小说,话本小说又与说书有关。说书人在公共场所讲故事,既要求遵守一些规则,又逐渐形成一些惯例。这些规则与惯例体现到章回小说中,成为所谓“虚拟说书情境”,小说作者或叙述者自称“说话的”,以说书人的口气娓娓叙述。而电影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各种讲解员、配乐师或音响师等等外在于影片的元素都逐渐退出了。影片所构建的故事世界趋向于内在化,每一部电影形成“自给自足”的一个世界。所以这也是电影《杀死比尔》特别的一处。影片中新娘既是故事人物又是叙事者,她时常从故事中抽离出来通过旁白、字幕等以全知视角讲述故事。比如第一章中,新娘和维尼塔暂时停止打斗,走向厨房时,镜头角度突然变成从空中俯瞰,这时新娘就以旁白讲述维尼塔的现状。再比如,在第二章中新娘逃到医院停车场,在车上努力恢复下肢的活动时,开始讲述御莲大姐大的背景。影片通过漫画的形式与新娘的旁白将御莲大姐大的生平经历大致展现在观众面前。而后镜头又自然地回到正在停车场复健的新娘自己身上,这之间的过渡转化都是通过新娘的叙述者身份实现的。但她又不是真正地上帝视角,完全的全知全能,她不知道比尔在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可是她又知道她原本不该知道的御莲大姐大的童年过去,退隐的维尼塔的现状等等。这些视角的差异反而又形成了影片的悬念与楔子。

并且,通过自称“说话的”,新娘在自己与观众之间所建立的其实并不是“他”与“他”的第三人称关系,而是“我”与“你”的第一人称关系。这是章回体小说叙事一个很明显的特点。比如在《水浒传》“智取生辰纲”这一回的末尾,说书人——叙述者直接说:

“我且问你:这七人端的是谁?不是别人,原来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这三人。”

在《杀死比尔2》中新娘也有直接与观众对话的场景,就在影片一开头,黑白的回忆闪过之后,新娘开着车迎着风对着镜头说:

“你们以为我死了,是吗?

我没死。

但我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活过来的,事实上,比尔最后一颗子弹让我昏迷了,我昏迷了四年。

我醒来后就开始了电影广告词似的‘咆哮暴怒的复仇’,我咆哮了,狂暴了,我从中得到了满足。

到现在为止,我杀了很多人。但还剩一个,最后一个

也是我现在开车去找的那个唯一剩下的一个

当我到达目的地后,我要杀死比尔。”

这段面对镜头的对话让观众身临其境,“我”与“你”关系的建立,不仅能允许叙述者操作全知的叙述活动,而且能引导观众进入说书场的叙述情境,产生叙述者与观众面对面的效果。

二、重复叙事

重复叙事是热奈特在论述叙述频率时提出的概念。所谓叙述频率,“即叙事与故事间的频率关系(简言之重复关系)”。热奈特将叙述频率分为四种类型:(一)讲述一次发生过一次的事;(二)讲述n次发生过n次的事;(三)讲述n次发生过一次的事;(四)讲述一次发生过n次的事。热奈特认为,类型一与类型二属单一叙事,类型三属重复叙事,类型四属反复叙事(或称集叙)。而这种将发生过一次的事讲述n次的重复叙事在传统章回体小说中非常常见,这也与章回体小说的起源宋元说书有很大的关系。宋元说书是当时下层人民和市民阶层娱乐消遣的一种方式,说书的主要场所是在勾栏瓦肆,在那里,说书并不是当时民众唯一的消遣,同时还存在着小曲儿、相声、杂耍等等。并且出于说书的特殊形式,一个故事要讲很多回,所以能够真正从头到尾把一个故事听完的听众是非常少的。于是,为了留住来往的听众,为了照顾这些“临时”听众的听书感受,说书人在每一回中都会多次重复上一回的故事情节或者故事人物背景等,以免听众听的一头雾水。之后说书经过长期的发展,直到章回体小说,这一特色也仍然保留了下来。从文体角度说,源于说书艺术的楔子、头回以相对独立的故事揭示出正话(故事主体)的主题和情节概要,构成事件重复;而作为章回体的基本特征的回目、部分韵文等,承担预叙功能,构成话语重复。[5]比如说在《红楼梦》第一回中的补天神话、还泪神话和甄府故事,都和正话之间构成了事件重复;各回回目、判词和套曲等构成话语重复。

在电影《杀死比尔》中这样的重复叙事也以同样的形式出现了。两部影片一开头都是黑白回忆,重现新娘在教堂被比尔虐杀的那最后一幕,交代故事背景,对应影片主题,同时也预示着新娘的仇恨与接下来的暴力复仇。在每一章小故事中也不断穿插新娘被虐杀的回忆片段(除了第八章白眉磨难试炼,这一章是插叙,交代故事背景),配以警报声的音效,刺激观众的记忆,以此串联整个故事情节。因此,在每一章节中,观众即使被非线性叙事手法的讲述方式弄得晕头转向,也始终能够理解新娘的暴力残忍,为她的复仇行为暗自鼓劲。

并且,每一章节的回忆也是有区别的。在新娘杀不同人物时,出现的是大屠杀中新娘的有关被杀者的记忆,而不是整体记忆或者有关其他人员的记忆。比如说新娘在青叶屋看到苏菲打电话时,出现的就是新娘在大屠杀那日看到听到的苏菲在一旁打电话的记忆;新娘杀御莲和维尼塔时,出现的就是新娘以躺在地上的角度看到的她们自上而下对她的冷漠残忍的含着杀意的眼神。这些记忆的多次回溯就加深了观众的理解,使被非线性叙事割裂的故事情节得以串联,在后现代叙事手法消解的逻辑性之上增加了故事的内在逻辑性。

三、核心情节铺设悬念

我国传统章回体小说以罗兰·巴特的叙事学理论来进行分析的话,是核心多且功能性强的。也就是说,它是以故事性强的情节——核心为中心组织结构,作品的内容是一个情节紧接着另一个情节,有连续就要有结果,一环扣一环的。这与章回体小说的起源有很大的关系,说书人为了留住听众,就必须强调情节和故事,每一回都要有一个以上的兴奋点,使人对“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充满好奇与期待。《杀死比尔》这部电影整体上来说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就是新娘被虐杀,却没有死去,然后向杀手们一一复仇。然而电影分为十个章节,每个章节都有转折点,都可以成为独立的小故事,无形中丰富了整个故事框架。即使观众被颠三倒四的非线性叙事搞得晕头转向,也还是会被每一章节的小故事所吸引,不自觉的参与影片的信息整合中去。比如说第一章,新娘找五人名单的第二人维尼塔·格琳复仇,影片开始并没有长长的引子,新娘直接就已经到达维尼塔的家门口,敲开门两人就开始激烈的打斗。突然维尼塔的女儿放学回家了,这个时候维尼塔向新娘示弱,在小姑娘进门的那一刻,两人停止打斗,假装好友粉饰太平。两人甚至开始了叙旧,约定正式决战的地点与时间。在观众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故事又发生转折,正为女儿准备甜点的维尼塔突然以食物为掩护向新娘开枪,最后被新娘反杀。在第七章,新娘向巴德复仇时,转折点也来的突然,在前六章展现了非凡的战斗力的新娘在暗杀巴德时,观众也以为会轻而易举,毕竟巴德看起来就是一个退隐几年,身手退化,连自己的武器都典当的落魄男人。但是没想到新娘反而在他手上栽了大跟头,差点被活埋。这些情节的转折与高潮避免了故事的平铺直叙,使简单的复仇事件趣味横生。

而且这样的“兴奋点”不仅仅在于每一章节故事的颠荡起伏的发展,还表现在整个故事框架设计的“悬念”与“楔子”上。为了能把观众的注意力牢牢地控制在故事之中,核心就必须密集,表现在传统章回小说中就是悬念多、楔子多。同样电影也是如此,《杀死比尔1》放到最后比尔都没有正式亮过相,只通过与艾尔的通话或是局部身体特写出现在影片中,表现的十分神秘。观众不得不深陷其中去想象,能够掌握这么多优秀杀手的老板会是什么样子?能够成为新娘的情人的比尔是什么样子?并且在影片的最后,新娘将断手的苏菲送回比尔面前示威,比尔却问苏菲,新娘是否知道她的女儿还在人世?轻描淡写的一句问话就抛下了《杀死比尔1》的最大的一个悬念,在此之前影片完全没有线索表明这个还在母亲腹中就遭遇虐杀的孩子还有机会存活,就连新娘也没有抱有这个希望。这无疑勾起了观众的期待与好奇。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我国传统小说的情节是以事件发展的自然时序安排的,情节的叙述也是连贯的。但电影《杀死比尔》并没有如此安排,而是运用了非线性叙事的后现代叙事手法。两者在情节的安排上还是有所不同。

我国传统章回体小说人物塑造的主要特点就是用行动(动作)来表现人物形象。上文说过章回体小说核心多,重视故事情节,多是行动,因此行动承担了相当部分的人物塑造工作。然后再以表现人物性格特征的生活细节和人物在矛盾冲突中的表现和内心活动的情态细节为人物画像,使人物形象更加立体。[6]电影同样没有在人物塑造上多花心思,新娘这个主角形象的塑造就是通过行动来塑造的,整个故事发生的最大动因就在于新娘无意间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即将成为妈妈的她立即停止了当下的暗杀任务,并且策划离开比尔,离开杀手组织,回归正常生活。这一行动的完成就成功塑造新娘作为杀手冷酷残忍但作为准妈妈柔和忍让,可以为孩子付出一切的人物形象。并且这一人物形象在第二章暗杀维尼塔时又有细节加以补充,新娘与维尼塔在客厅打斗,看见她的女儿放学回家,新娘在维尼塔的眼神恳求下,几乎没有多犹豫就同意和她假装好友粉饰太平。新娘也不想在孩子面前杀了孩子的母亲,虽然最后还是不得不在孩子面前杀了她母亲。新娘自己也知道应该斩草除根,但是她还是放过了小女孩,并对她说如果有怨恨,欢迎她来复仇。而且,同样是对待新娘已怀孕,过来暗杀新娘的女杀手选择放弃行动,而比尔却带着杀手们虐杀她。这既反映了比尔的无情残忍也使得只出现了几分钟的女杀人人物形象立体起来。这些行动细节既聚合又互相对比,因此人物形象鲜明生动。

结语

《杀死比尔》这部电影在叙事上体现了我国传统章回体小说的一些叙事特征,但也并不是说这部电影就完全属于章回体叙事。事实上它是章回体叙事与非线性叙事手法的结合,既强调故事情节,通过行动去塑造人物形象,运用重复叙事的方式串联整个故事情节,还保留说书人——叙述者的一些叙事方式,又将章节故事时序打乱,颠三倒四地讲故事,使得整部电影有血有肉,观众能够参与其中,回味无穷。

自西方列强入侵,现代思想不断传播,章回体小说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它无法适应社会与时代的要求,思想性与教育性的不足使它很难同现实发生直接联系。再加上其固定的叙事程式等原因,章回体小说逐渐被西方小说所超越,淡出中国小说创作的主流。尽管章回体小说后来也做出了一些改变,但是逐渐谈出人们的视野也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昆汀将章回体叙事融入电影创作无疑是打开了章回叙事的新局面,虽然这可能并不是他的本意,但还是让我们看到了我国传统叙事手法与后现代叙事融合创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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