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亲切的金子》的象征符号运用
2021-11-14张靖堃
■张靖堃
作为一名具有哲学根底的导演,朴赞郁的的复仇题材影片更富人性的思考与探索。他导演的“复仇三部曲”《我要复仇》《老男孩》和《亲切的金子》,都以复仇为主题,其中《亲切的金子》具有代表性。他以丰富的想象力,悬疑的叙事手法,用暴力叙事切入,挖掘人性深处。《亲切的金子》以独特的暴力情节表现人性世界,以复仇为主题,但却给观众带来别具一格的审美体验。整体而言,影片的成功处在于别出心裁的象征符号运用。因此,以象征符号视角切入,探究影片的深层内涵,具有积极意义。
一、象征符号的视觉表达
统观整部电影,象征符号在视觉上的运用可分为“反向表意的场景象征”“善恶二元的道具象征”和“戏剧化张力的色彩象征”。在“反向表意的场景象征”中,导演将生活中熟知的“教室”“监狱”的能指放在影片中,给受众带来差异感,形成对比,从而在心理和视觉上造成冲击力,进而产生反讽意味。在“善恶二元的道具象征”中,导演将道具分为善与恶的二元对立符号。作为邪恶的道具符号,金子被塑造成了一个暴力血腥的复仇者,正向道具则是金子自我救赎的标识,使受众在紧张的暴力复仇主题中有缓冲的机会,也让影片成为颇具唯美风格的复仇电影。在“戏剧化张力的色彩象征”中,导演利用黑与白,暖色和冷色的对比,既是对讽刺的深化,又让观众深入思考人性善恶与人性的价值。
首先,朴赞郁善于在反讽中表现主题,符号的“反向表意的场景象征”效果明显。此类场景符号的运用,使影片在准确表达暴力情感的同时,也增强了受众对人性的反思和独特的文化韵味。
监狱带有明显的双重性符号表达意味。这一场景在表意层面,无疑是禁锢犯人的牢笼,是抽离自由,黯淡无光的黑暗符号。但是,在《亲切的金子》中,监狱这一符号的象征意义具有双重性。第一,电影在监狱中描绘了金子与监狱姐妹的快乐时光,在这里,金子热心地帮助她们,毒死凶恶的女人等等。这些行为让狱友感动,狱中所有人都称金子是“会发光的天使”。第二,在这些温暖的背后,金子心中也有自己的复仇计划,因此她才尽可能地帮助她们,收买人心,完成自己的复仇目的。监狱这一符号,是善良的发源地,更是金子复仇计划宏伟蓝图的图纸。
教室则是人性黑暗源头的表征。影片中,教室的崇高特性在解构中荡然无存。金子在掌握白老师杀人的证据后,将受害者的家人召集在一所废弃学校的教室里,把这些被杀害的孩子的录像放映出来。在看完金子播放的杀人录像带之后,受害人家属又得知白老师绑架杀害小孩的目的,就是为了买一艘帆船。这个荒诞、没有任何合理性的理由再一次击垮了所有人。无论是在内心世界还是精神世界,他们都已处于疯癫状态。他们承受不住如此大的打击,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孩子竟然成了满足个人私欲的牺牲品。之后,他们讨论着如何处置仇人,用什么方式来发泄心中的仇恨。金子站在讲台上,以上帝视角操控着一切。家长理所当然地对金子的话言听计从。导演用这种张力性的冷静叙事和富有戏剧化、静态美的镜头语言,使人性的原始凶残展露无疑。教室这一符号的象征意义,是在崇高的场所进行一场优雅的、暴力讽刺的罪恶审判。此时,教室已成为一个充满人性善与恶的理性法庭。
其次,众多道具也成为了善恶二元对立的象征。在《亲切的金子》中,道具与人物的关系密不可分,由浅入深地展现了人物性格,推动了剧情发展。同时,道具的运用更是给观众带来无限的想象空间,增加影片的悬疑性叙事效果。导演对道具的运用,不仅有罪恶杀戮的象征,同时也给主人公自我救赎的机会,象征着洁白无瑕,不再犯罪。
枪、“法句经”、玻璃球、蜡烛、豆腐等是罪恶与杀戮的象征。这一组道具符号贯穿整部影片,是推动故事情节不断发展的符号。“枪”在表意上是杀戮、残酷、血腥。在影片中,枪是金子复仇的筹码。女性与枪的结合也为暴力增添了一种优雅、柔和。“法句经”是关于如何自我解脱,实现自我救赎的象征。电影中,“法句经”里藏着关于手枪制作流程的图纸,所以法句经与手枪联系起来,就是杀戮的隐喻,象征着只有复仇才能获得自身的解脱。玻璃球在影片中多次出现,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提醒主人公金子13年前犯下的罪行,隐喻着金子的自我救赎与忏悔。二是推动剧情发展,引导着金子去寻找杀人凶手的证据。直到金子发现凶手手机挂件上的4个玻璃球挂饰,剧情才真正走向了高潮。蜡烛在金子的住处时刻点燃烧着,从不熄灭。她为死去的孩子祈祷,也为了让自己的罪恶减轻。正如影片中所说:“祈祷就像鲍鱼刷,洗刷干净你的罪孽。”
蛋糕是明显的自我救赎的象征。影片中出现了两个重要的具有象征意义的蛋糕,一个是雪白的蛋糕,一个是血蛋糕。前者是在影片的结尾,金子做了一个雪白的蛋糕送给自己心爱的女儿,并告诉她,要雪白雪白地活着。但是金子始终没能吃下,她还是不肯原谅自己。她虽然完成了复仇计划,但是13 年前5 岁的小男孩不会起死回生,罪恶仍然无法洗刷。并且她深知对于女儿,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在雪地中,有雪白的蛋糕,只有身着黑色复仇大衣的她显得格格不入。但正因如此,女儿拥抱了她,如天使般宽恕了她,旁白也说出了女儿珍妮的心声:“正因为她没有得到内心的宽恕,我才更愿意爱她。”血蛋糕,是用白老师的血做成的蛋糕,象征着行刑之后,受害人从此之后会从此获得新生:分食生日蛋糕,更像是一场了结罪恶的自我救赎仪式。
最后,影片的色彩象征也极具戏剧化张力。《亲切的金子》是以复仇为主题的影片,以冷色调为主。蓝色、灰色、白色、黑色、绿色的偏硬偏冷的色调在影片中起到了重要的色彩叙事和造型功能,具有客观、冷静、有张力的画面艺术效果。同时,导演对于色彩的分段化处理,给受众带来不同程度的心理刺激和观影体验。
首先,狱中色调和出狱后色调是二元对立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影片中,监狱被布置得像一个充满温暖和欢乐的幼儿园。这里的每个人都温和友善,甚至让观众忘记了他们入狱时的过错,呈现更多的是这些女人的纯良可爱。监狱中的色调以温暖的黄色为主,象征着金子在狱中与姐妹们的温暖时光。狱中的人们称她为“亲切的金子”,她有着会发光的脸。其实,金子“会发光的脸”对于那些垂死挣扎在生命边缘的人们来说是精神寄托,是对生命的向往。出狱后的色调则在影片主色调的基础上对于色彩细节进行了微调,在原有的暖光效果下加入了红色元素。红色并不单纯,而是加入了很多黑色元素,使之变成了暗红色,凸显出暴力的残酷和血腥。因此这种出狱后的“红色”并没有给受众一种温馨的感觉。电影在很多场景中都出现了这种色彩搭配:金子卧室的墙壁是红和黑色斑马线的搭配,渲染着复仇过程压抑、低沉、冷峻、阴暗的情感基调,给观众在心理上形成压迫感。使观众在金子天使一般面具下诠释了恐怖的内心。无论是红色的眼影、红色的高跟鞋,还是金子的住处的红色壁纸,都对复仇的主题加以点缀,掺杂着灰暗的冷色调。
此外则有黑色制服与雪地的强烈对照,在影片中形成了一黑一白的鲜明对比。这也加强了色彩对观众的视觉冲击,让观众能够在色彩符号中理解影片主题:黑色象征着冷酷和杀戮,雪象征着纯洁。影片中有杀戮,也有母爱的纯洁。为了保全自己的女儿,金子含冤入狱,遭受着13年的牢狱之灾。影片中有罪孽,也有无辜;有人格的变态,也有理性的行刑;有天使一般的脸,也有冷峻血腥的阴险。一黑一白的鲜明对比,是对影片主题最好的阐释。
二、象征符号的听觉意义
电影象征符号在听觉上的运用,包括锣声与集体行刑后的音乐符号。锣声是金子个人复仇开始的象征,后者则是集体性复仇终结的象征标志。二者都是对暴力、罪恶的社会现象批判、嘲笑和讽刺。音乐音响在传达电影中的信息有着巨大的作用,不仅可以传达人物的情感与情绪,而且可以强调空间,把握节奏。在促使观众专注于画面场景的同时,也留有画外的想象空间。
锣声是邪恶的象征,是带有批判性的隐喻。影片的开头,讲述金子含冤入狱13年,出狱的那一天,爱慕她已久的神父带着乐队在监狱门口“迎接”金子出狱,奏着欢快神圣的交响乐。与此同时,神父手拿着一块豆腐,希望金子吃了它。此刻,金子将豆腐打翻在地,音乐戛然而止,锣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这里表现了金子强大的复仇决心,也昭示着暴力血腥计划的开始。豆腐打翻和锣落地的巧妙衔接,暗含着反讽意味,带给观众情感的共鸣。从影片的表意上来看:无罪的金子含冤入狱13年,当她踏出监狱,选择复仇的那一刻,她却被认为是善的开始。这实质上是对以暴制暴的讽刺,白老师是施暴者,金子是受害者,看上去金子的复仇计划大快人心,受众此刻和复仇者金子有着同样的情感诉求,期待着金子的复仇计划,从而达到自身的情感宣泄。但是锣落地的那一刻,也同时让观众心中一颤,反思这一复仇计划,即暴力手段本身就是邪恶的代表,不论出自什么样的目的和原因,以什么样的方式,终究是邪恶的。因此,导演对锣声的处理具有强烈的反讽意味。
此外,影片中的音乐也极具象征意味。在影片结尾处,金子带着大家收拾刑场,众人合影留念时,舒缓优雅的交弦乐响起,给人一种欢快的家庭聚会的错觉。昏暗血腥的场景和舒缓轻快的交响乐的混合,给人带来怪诞的审美体验,但却符合导演对剧情的安排。一方面,欢快舒缓的交响乐,象征着恶人终究会受到惩处,不容原谅。另一方面,昏暗血腥的场景,怪异的环境氛围和交响乐的混搭,也是极致的反讽手法的效果,象征着暴力终究是邪恶。
三、象征符号的人物隐喻
人物符号是电影的图像符号中的核心要素。影片的道具符号、场景符号、色彩符号、音乐音响符号都以人为中心展开,在指向主题的同时,也折射出导演作为知识分子的理性思辨,对韩国社会不公平现象和法律缺失的批判,留给观众无限的想象空间。
电影中,金子时天使与恶魔并存的女性形象。首先,金子是一个复仇者。出狱后的红色眼影膏、红色高跟鞋、黑色制服以及整部影片的冷色调,成为金子复仇的外壳,也塑造了金子作为一个复仇者的外在形象。首先是复仇者角度,在影片中,红色具有极大的爆发力,对观众的视觉造成了有力的冲击,一种反人性的直观的美丽,让人无从抗拒。因此塑造的复仇者的形象更加生动。
与此同时,电影也展现了金子出狱后,与之前性情判若两人。冷酷无情的性格,性感妩媚与之前无论是监狱中人们称赞的“善良的金子”,还是13年前的金子,都形成了鲜明的角色对比。另一方面,金子又将现实生活中的自己与复仇者形象区分开,她的内心并不想沦为一个杀人犯,只是为自己的复仇计划披上了一层华丽的外衣,从而让这个华丽、优雅却又罪恶的复仇计划更加扑朔迷离。在狱中,她给姐妹们除去一害:三年如一日地在“巫婆”的饭菜中加漂白水。这一细节强化了金子13年的复仇计划正在慢慢接近,为出狱后的复仇大计埋下了伏笔。体现了金子细心、忍耐的性格特征,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完美复仇者。
其次是独特的女性角度。在朴赞郁导演的“复仇三部曲”中,《亲切的金子》和前两部最大的不同,是把复仇者从男性变成女性。一方面,电影利用金子的美貌、不幸、仇恨和柔弱吸引着观众。让观众在欣赏影片的同时,进入“优雅的愤怒、经典的仇恨、精巧的暴力”之下的复仇之路。另一方面导,演选用女性作为复仇者,也表征着女性意识的觉醒。当时的韩国现实社会,仍然是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权社会,女性是处于失语地位的弱势群体。所以导演毅然选择以女性——弱势群体为主人公,首先是为了区别于以往以男性为主导的暴力复仇影片;其次是希望避免以男女道德性别倾向去呈现复仇主题;最后,导演塑造的女性形象,诠释了对原始生命的感叹,表达了对母性伟大的崇敬。
白老师则是人性道德的破坏者形象。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棍,为了买一艘帆船,绑架勒索杀害了5名幼童,为了一己私欲而丧失人性。导演对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是对人性丑恶一面的描绘,也是对现实社会中道德沦丧,人性异化,贪婪伪善的批判、审视和控诉。
此外,群体性复仇也是影片人物隐喻的一大特征。虽然《亲切的金子》的也以复仇为主题,但与“复仇三部曲”前两部的个体性复仇相比,刻画了群体性复仇的众生像。如果说个体性的复仇给受众带来发泄后的快感与情节上的震撼,那么群体性复仇则展现了人类的普遍特征,并对人性的原始生命力作出了阐释。在群体性复仇过程中,影片加入了一个具有暗示性的新元素——审判。受害者家属们聚集在一间教室里,讨论着如何处理杀人凶手,是交给警察还是动用私刑。这一过程暗含着一种隐性的审判,是一种对人内心的摧残和折磨,也是一种内化的、隐蔽的暴力,它描绘了人性黑暗的集体报复。这种半公开的隐形审判,代表着导演对当代韩国社会中不公平现象和法律的缺失的批判。
整体来看,电影《亲切的金子》存在三种典型象征符号。视觉符号不但为观众带来了二元对立的情感体验,也是对现实社会的强烈讽喻,更是对人性善与恶的深刻省察。听觉符号则出现于特定场景除与视觉符号具有相近的叙事功能外,更为相应场景增添了深刻内涵。人物符号则是电影的中心,除塑造立体而丰腴的主人公形象外,更在人物群像上提出对现实人性的无尽思考。总而言之,朴赞郁的作品聚焦显示苦难,隐喻现代韩国社会的病态。在此意义上,《亲切的金子》可称之为复仇母题与社会批判融合下,象征意义深远的坚实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