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电影中“侠文化”的跨文化传播
2021-11-14赵倩倩河北政法职业学院河北石家庄050000
赵倩倩(河北政法职业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00)
“侠文化”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这一时期儒家与法家均对“以武犯禁”的社会群体持否定和压制态度;司马迁在《史记》中辩证地看待游侠群体的《游侠列传》与同样彰显“侠文化”的《刺客列传》,提出了“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的侠义精神,为后世继承并发扬光大,司马迁将侠义内涵提升至“义”的阐释使“侠”的存在真正富有了文化意义,并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形成了丰富多元的“侠文化”,为武侠电影的形成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
一、我国早期电影发展与“侠文化”跨文化传播历史
在中国,任侠之风虽被历代奉行儒法正统的统治者视为危害封建社会体制及稳定的动乱因素,但中国之“侠文化”却与历史传记与文学传奇相伴而生,其扶危济困、舍生忘死的精神内涵深刻地内在于中国传统文化与民族情感之中。在20世纪初,电影传入中国后,源远流长的“侠文化”迅速与其结合,在题材内容、人物形象、主题提炼、审美倾向等方面为中国早期电影提供了丰富的文化资源,并伴随《车中盗》《红粉骷髅》《火烧红莲寺》等商业片的成功顺利开启了跨文化传播的漫长历程。
近代城市的发展产生了大量市民阶层娱乐消费的需求,近代电影技术的引进加上城市文化的发展,使电影的制作发行量大大增多。在20年代前半期再度繁荣且不断掀起高潮的“侠文化”不仅体现在传统古装神侠故事中,还在对西方流行小说与好莱坞电影的模仿借鉴中产生了新的叙事类型,这也是我国在被指认为早期“武侠片”的古装与神侠片出现前最早体现“侠文化”的电影作品。例如《车中盗》就根据林琴南的译本小说改编,讲述一名侠客在火车上仗义出手,用中国武术制伏了两名惯犯的故事。无独有偶,《红粉骷髅》同样“翻拍”自法国黑帮小说《保险党十姐妹》,开启了中国长故事片与功夫片的先河。这两部影片都将盛行于20世纪的武侠小说元素融入西方的类型叙事中,在模仿好莱坞影片的基础上呈现出中国早期民族电影的审美倾向与传统文化中崇尚侠义精神的艺术特色。这些广义上受“侠文化”影响并呈现出“侠文化”的影片无论在数量还是在质量影响方面,都是此前的传统武侠小说所不能比拟的。
在20年代后半期,大量涌现的历史古装片形成了对偏好西方风格的欧化时装片的一种反拨。以“宣扬中华文明,力避欧化”为制片宗旨的邵氏影业公司率先拍摄了《女侠李飞飞》《梁祝痛史》及《大侠白毛腿》《拳大王》《江侠士刺虎》等大量宣扬传统“侠文化”的古装神侠电影。与快速开展的文化启蒙相比,迟迟未能得到解决的中国民族问题及社会问题正是促成“侠文化”在多种类型的影片中实现跨文化传播的要因。这批影片不仅在国内市场上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而且在南洋乃至整个亚洲的华侨观众中尤其受到欢迎。邵氏公司的邵仁枚三次南下东南亚、南亚地区以推广古装影片事业,并由此改变制片路线与方针,由时装电影、时装加古装的电影改为纯古装电影。这一“古装片运动”迅速扩大了国产影片的影响范围,将“侠文化”传播至整个亚洲。不仅国内的电影公司,连一些南洋商人也都跟风而来,纷纷推出以中国侠士为主要形象的古装影片。
要将“侠文化”的传播作为研究对象,就必须重新回到中国电影发轫初期近代侠义与古装片借助中国民族电影商业化潮流传播的历程,及其背后的文化价值与民族心理逻辑。在全球文化交流与跨文化传播的视域下,中国早期电影与西方文明的影响密不可分。一方面在民族问题方面,强敌环伺、危机四伏下的中国国民受到思想与知识的启蒙,对现实的失望与普遍的不满促使观众暂时躲进幻想的王国,观看以当下社会为背景的时装侠客片成为一种精神上的逃避和寄托;另一方面,多次对外战争的失败及逐渐沦为半殖民地的历史伤痛使中国人在民族心理对延续千余年的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复杂的情结,既痛恨传统的落后与封闭,又潜在地十分依恋。因此,我国早期电影创作者在自觉或不自觉地借鉴“五四”新文学、外国流行文学形式的同时,也将唐传奇、宋元话本与明清小说、近代世情小说的旧有观念与西方流行小说的结构相交融,在主要角色的心理刻画、叙事情节及场景的安排等方面,既形成了对当时进口的一些外国历史题材影片的呼应,同时与单纯的中国影戏或西方翻拍作品又都存在着明显的不同;早期电影在吸取西方创作形式的基础上形成了以现代故事为载体的“侠文化”,随后的古装电影热潮将其发扬光大,在中国电影史上首次实现了先进和成功的价值观对外输出。
二、市场转型时期的“侠文化”跨文化传播路径
作为一种兼具艺术和商业两种特性的特殊商品,电影同时具有文化传播和娱乐消费两种主要功能。通过市场与商业途径满足广大消费者的需要,是电影工业维持生存并扩大再生产的固有规律,也是作为文化与价值观载体的电影实现跨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改革开放后,我国电影处在由国有国营的向自由开放的全球市场转型的时期,电影本身具有的商业性及其商业价值在跨文化传播中发挥出的基础作用体现得尤为明显。大陆地区解禁后的首部影片《神秘的大佛》,讲述了解放前东南亚华侨司徒骏与乐山凌云寺的海能法师与当地土匪沙舵爷及国民党特务小队周旋,保护乐山大佛与一笔神秘财宝的故事。在创作剧本时,中国改革开放后首批引进的《追捕》《尼罗河上的惨案》相继热映,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工作人员受此启发,在结合了外国动作与推理片的基础上,结合中国观众的欣赏习惯,推出了在风光、探险、悬疑等要素中突出中国民间传奇公案剧的“侠义精神”的影片,受到了广大观众的欢迎。在《神秘的大佛》的基础上,重新起步的中国电影很快成功推出了《少林寺》这一将武打、历史与侠义精神相结合的典范。《少林寺》由内地和香港联合制片,携带成熟的电影工业体系、市场化操作规范与高度成熟的艺术经验的港台电影从业者来到大陆取景拍摄,同时打开无可估量的大陆市场,促成了《黄河大侠》《东瀛游侠》《少林豪侠传》等大量“港台合拍片”的发展。在此,以香港武侠片文化为代表的港台电影文化与大陆的传统文化民族特色相融合,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新时期武侠电影文化。作为中国的重要的通俗文化制造输出中心,香港处于中西文化的冲突与交会之中,从而使其“侠文化”具有东方与西方新潮与传统兼容的性质。香港继承了中国电影发展早期的古装片传统,以开阔的视野进行了古装武侠与现代侠义等类型的电影创作,“侠文化”在此间形成了一种更为既与西方的权力帝国相关联,又在创作实践中嵌入了当下意义的民族文化形态。这一港台与大陆相互合作、共同发展的电影制作模式为“侠文化”在新时期的传播提供了良好的机会。在这一背景下,我国武侠电影的发展不仅是电影商业成功的具体体现,而且是民族电影实现历史性跨越的伟大契机。
在对外国及港台电影进行充分吸收和借鉴之后,改革开放使大陆经济腾飞,电影技术形态也更加发达和先进。从20世纪80年代的《太极神功》《侠女十三妹》《镖王》《黑匣喋血记》,到90年代上半期的《索命逍遥楼》《铸剑》《双旗镇刀客》,再到新世纪的《英雄》《卧虎藏龙》《功夫之王》《剑雨》,大陆独立制片或以大陆主导的港台合拍片中都大量出现了广大观众喜闻乐见的“侠文化”要素。这些文化要素的产生根植于中国民族百年历史,有着深厚的民族文化心理根源,即使是以营利为主要目的的商业电影仍然具备浓厚的民族情结,这些商业电影的核心价值观与中国近代民族性有着极为密切的内在关系,其中很多作品不仅表现纯粹的民族价值观念,形式上也符合半殖民地社会市民对中国传统的热爱与怀念。在文化研究的视域中,文化被定义为特定的社会活动中的意义的网络,或“一种已实现的文化体系”,“文化本质上涉及所有形式的社会活动”。中国电影中“侠文化”的历史传承与意义建构始终贯穿与霸权话语的抗争历史,在不同历史时期的文化语境下,围绕不同内涵的“侠文化”意义网络使得我们的社会话语交往协调一致,体现了古老的东方精神,又满足了多地观众渴望祖国统一的情感心理及精神追求。
三、在当下国际语境中重申“侠文化”的价值
“侠文化”不仅是起源于中国封建历史,形成于近代殖民历史的独特文化类型,而且在长期创作实践中形成了多种多样的价值观念和叙事模式。武侠电影只是中国“侠文化”的一个现代媒介技术中形成的支流。要真正分析电影中的“侠文化”,就必须分析其历史文化背景、渊源、性质、特征和意义。“侠文化”最早起源于春秋战国时代的动乱背景,秦汉后随着大一统王权的加强逐渐衰微,但仍在民间延续不绝。“侠文化”多见于讲述侠客行为的历史记叙、民间传奇与浪漫主义诗歌等,也存在于中国历代的诸种新旧信息媒介之中。“侠”不是一个具体的社会阶层或特定的历史背景。“侠”的活动时空异常广阔,数千年中国历史乃至虚构时空都可以作为他们活动的舞台。新世纪中国电影涌现了一批以“侠文化”为表达对象的优秀电影,如《卧虎藏龙》。
如果按照拉里·萨莫瓦的理解,将文化定义为一种历史的现实沉淀,包括知识、经验、态度、观念、行为空间等关系以及宽广的时间与空间跨度中人类集体努力积累的物质和财富,那么以游侠、武术或仙术、爱情故事、功夫较量等物体和行为所组成的“侠文化”,就必定是不断变化发展的意义网络。在这个意义网络中,物体和行为作为能指在具体语境中获得特殊的、不断变动的所指,且在相同的意义下被理解和解读。司马迁提出的“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成,不爱其躯,赴世之困厄”与其说是对侠的定义,不如说是对侠之精神的一种呼吁;而在武侠小说家梁羽生先生看来,“侠”则是有利于社会多数人的正确行为,而侠士则是公正、智慧与力量的化身,同时揭露反动统治阶级的代表人物的腐败就是所谓的“时代精神”和“典型性”。“侠文化”具有一种表述并规范行为的“述行”作用,它帮助我们建构对现实问题的认知,引导并组织社会行为。
当前,在“东升西降”的国际格局与日渐激化的地缘政治矛盾下,与以电影为主要媒介的跨文化交流中再度提倡“侠文化”,或许是跨越东方与西方、第一世界与第三世界、民粹主义与保守主义思潮,促进文化人类命运共同体形成的可行之路。广义上的“侠文化”不仅存在于某一国家的特定文化中,而是以博大的胸怀与兼收并蓄的精神随时代与地缘文化的丰富而发展。尽管在它外化的价值观、规范和符号等表现形式中存在,“侠文化”在被授予意义的同时也受到限制;但只有进入文化整体中,为文化大环境中的全体成员所分享的“侠文化”子集才被赋予意义。
结 语
中国电影发展百余年来,以武侠电影为主要承载的“侠文化”既伴随中国电影工业市场的开拓沿着娱乐或商业片的浪潮向全球市场进发,又伴随着诸多民族电影艺术家的创作实践,作为中国的独特电影类型在各大国际电影节上屡获赞誉,并向电影艺术的巅峰不断开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