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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丝万缕间的秘密:中国现当代电影中的头发叙事

2021-11-14刘依佳

戏剧之家 2021年27期
关键词:美人鱼头发身份

刘依佳

(浙江师范大学 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人是美的存在,如同大自然一样,是宇宙造化之后的原始美的呈现。歌德曾经说过,“美就是自然之秘密规律的显现。”当然,美不能简单定义为自然之美。分析哲学的创始人之一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认为,“人的身体是人的灵魂最好的图画。”如果将人的身体比作一幅画,那么人的头发便是这幅画中最具空白文本表现力、最具创造力的一部分。

然而,在很久以前,中国人就在头发这一空白文本上,书写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儒家文化中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表达。在该观念中,头发作为身体的一部分,来源于宗族和礼教,与伦理孝道结合在一起。不仅如此,道教文化也印证在古代的发型之上。道教认为万物皆由阴阳所生。满清初期的发型就正好符合这一点。这种发型需要剃掉前半边头发,留下后边的长发,前后形成鲜明对比,就像阴阳两极,俗称“阴阳头”。清军入关之后,头发又从单纯的生物学概念转向了对政治、阶级、种族的表达。发型和装束成为区分不同民族文化的重要标志,头发也间接沦为了政治斗争的修罗场。中国近现代以来,头发正由生物学概念逐渐演化为一种文化符号,不断被融入更多的符号编码价值。

一、《神鞭》:晚清民族文化认同下的个体身份转变

《神鞭》是冯骥才创作的中篇小说。小说于1986 年被改编为同名电影。《神鞭》中的头发始终作为重要叙事元素贯穿全片,头发不仅与中华传统文化——功夫相结合,也见证了中华文化发展过程中的种种变迁,完成了对时代思潮的隐喻。中国人的头发与孝道相关,孝的对象除了父母,还有国家跟民族。在洋人想用银子夺“神鞭”之时,傻二的老丈人曾说:“洋人想偷神鞭,意在夺我国民之精神!身上毛发乃是祖先的精血凝成,一根不得损伤。”长辫作为清朝文化的标志性元素,可视为清代之传家宝。然而,冯骥才真正想批判的,也正是这种“祖上至上”的劣根文化。

《神鞭》将故事背景设定于晚清时期。在这一时期,帝国主义国家加强了对中国的剥削,中国的民族危机愈演愈烈。然而,这时的中国人却依旧迷恋自身文化,进而推理出了“洋人不强,洋货能强?”的结论。在影片中,义和团勇士用肉身对抗八国联军枪炮,傻二的“神鞭”也被洋枪轰断。“神鞭”断,意味着中华文化精气神的溃散,也意味着在西方文明的冲击之下,中国的传统文化被碾压,最终使国人放弃了自身的文化认同,被迫融入世界。“辫剪了,神留着,祖宗的东西再好,该割的时候就得割。”从闭关锁国再到被迫打开国门,中西较量中的身份转变,通过傻二的头发展现得淋漓尽致。头发是晚清身份认同的重要标志,头发的变化也象征了那一时期文化的变迁和个体身份的转变。

二、《白毛女》:解放前期性别斗争的符号隐喻

新中国成立之后,电影承担着揭露旧社会的黑暗,建构主流意识形态的政治使命。由王滨、水华执导的电影《白毛女》就是这一时期政治符码的最佳表征。在影片中,喜儿的头发由“黑”到“白”,再由“白”变“黑”。这一发色变化过程也完成了“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的政治隐喻。然而,政治只是影片叙事的表层,除了政治之外,还可以从身体、性别方面入手,对影片进行分析。

在父权社会中,男性优于女性。旧社会的女性只有依附男性才能存活下去。《白毛女》中的黄世仁与喜儿的身体处境很好地表征了这层关系。黄世仁认为,只要是他想得到的女人,便可通过男性话语权得手。喜儿不愿忍受屈辱,逃入深山,变成“白毛仙姑”。头发的颜色变化,也间接表达出对父权社会的抗议。艾德蒙·李奇认为,“头发在礼仪上象征着某种极为深刻的抽象性事物,如繁殖能力、灵魂一类的东西、个人的力量等等。”柔软飘逸的头发是女性繁衍能力的象征,通常被视为女性的重要标志。白毛女人鬼体征的改变,是依托头发颜色的变化来实现的。这一过程,除了有对政治的暗示外,还有对繁衍能力的选择以及女性从“依附”到“独立”的身份认知的转变。

然而,如今银幕中的“白毛女”多采用夸张的造型表现女性的愤怒,营造恐怖感。人类对毛发的恐惧由来已久。死亡和未知一直都是人类原始恐惧的源头。而毛发和骨头作为人类死后最后腐烂的东西,被恐怖电影大量运用。在《白发魔女传》中,练霓裳一夜白发,成了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神话故事也有对头发的夸张描述,如古希腊神话中的美杜莎,就以头长毒蛇,面目狰狞的形象示人。然而,与神话不同,现代题材的电影对头发的利用更显理性,往往通过头发来展现人物心理的微妙变化。

三、《小街》:动乱年代政治创伤下的女性身份认同

中国电影历来都注重意识形态引导作用。“文化大革命”给几代人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创伤。“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国出现了大量的伤痕文学作品。影视作品也受伤痕文化的影响。这一时期的伤痕电影形成了别具一格的诗意风格。《小街》是杨延晋导演在这一时期的力作。影片讲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青年工人小夏和因遭受迫害而女扮男装的少女小俞之间的爱情故事。本是女儿身的小俞因是黑帮分子的后代而被削去了代表女性特征的长发。小夏为了帮助小俞,潜入戏班盗取假发,被人追打导致双目失明。故事中小俞的短发,成为整部影片叙事的着力点,也成为了小俞女性身份被剥夺的具体物象表现。

在这部影片中,“头发”和“女性身份”紧密联系在一起。然而,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人们普遍在意的不是“性别身份”,而是“政治身份”。而且,影片当中还有一处失真之处:在那个年代,对人的羞辱是将头发剃成“阴阳头”,而不仅仅将头发剃短。然而导演却对此进行修改,将“阴阳头”换成“短发”,把政治意象换为“女性身份”。导演的这一做法,其实是导演对女性身份认同的外在化表现。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女性意识和社会群体意识较为匮乏。小俞的短发在如今看来,英姿飒爽,个性十足。然而,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短发却被打上了政治的标签,是屈辱的象征。“文化大革命”时期,人性的扭曲通过“头发”这一物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四、《苏州河》:后现代夸张造型下的镜像映射

娄烨导演的《苏州河》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后工业化时代的凄美爱情童话。之所以称之为“童话”,是因为娄烨在电影中引入了具有夸张发型的“美人鱼”形象。荒诞的造型牵连出两个容貌相似的人的悲剧故事,也给电影带来了更多解读空间。

在这部电影中,周迅用娴熟的演技饰演出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牡丹和美美。两个人物的镜像映射除了相似的容貌之外,还有发色夸张的美人鱼造型。美人鱼是马达送给牡丹的礼物,也是他们短暂爱情的唯一见证。马达通过美人鱼找到了容貌相似的美美。美美试图通过相似的容貌和美人鱼的能指完成马达对牡丹的想象。然而,正如拉康的“镜像阶段理论”所表达的那样,“主体对镜像的认同导致对自我身份的错认。”现实碾碎幻想,一切都沦为虚无。于是,马达又踏上了寻找牡丹的道路。

当然,这种夸张的造型也并非女性的专属。后现代主义试图用反主流的文化来完成对现实的解构。这点在头发上也有体现。猫王所开创的飞机头,经过多年的演变仍经久不衰。在电影中,这种夸张的造型经常被用于塑造一些外强中干的角色,实际上,这是后现代主义对自我个性表达的一种矫枉过正。在一些现实题材的电影中,一些街边的小混混会通过这种夸张造型来表达自我,彰显个性。不过,在后现代反主流文化之下,他们又好像是社会的底层,是最没有个性的群体,他们只有通过染发的方式挣扎着抵抗现实。在电影《苏州河》中,反主流造型表达的是小人物的倔强与反抗。他们都处于社会食物链的底端,是一群被主流群体所排斥的人。美美需要在酒吧装扮美人鱼维持生计,金黄假发下掩盖的是底层的倔强,破碎的影像映射的是冰冷的现实。

五、结论

通过梳理四部以头发为主要叙事元素的电影,笔者了解到,头发正凭借其出色的空白文本书写力,在中国现当代的电影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正如学者汪民安所说,“头发是人身上最具可塑性的东西,也是最具象征性和表现性的东西。如果我们承认身体的符号性,如果我们承认身体的阶级性,如果我们承认我们有装饰、改造身体的本能,如果我们承认我们体内有一种自恋性的美学趣味,那么,我们也应承认,对头发的一种拜物教式的关注迷恋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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