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家》与励志电影的艺术价值维度构建
2021-11-14李亚囡济宁学院音乐学院山东济宁273100
李亚囡(济宁学院音乐学院,山东 济宁 273100)
作为类型片的一种,励志电影有着较为强大的公众影响力,是宣扬民族精神,传递向上力量的重要文艺载体。具有正确且多元价值选择的励志片往往能产生不可忽视的社会效应。近年来,在美国、印度等国以《当幸福来敲门》《摔跤吧!爸爸》等励志片不断进行强势文化输出之际,荷兰女导演玛利亚·彼特斯根据“史上最伟大女指挥家”安东尼娅·布里克事迹编导的电影《指挥家》无疑给予了观众惊喜。同时,对电影人而言,《指挥家》也提供了一个构建励志电影价值维度的优秀范本。
一、现实批判价值
只有建立在对社会现实有深刻洞察与忠实反映基础上的励志电影,才能对作为现实中芸芸众生一员的观众起到鼓舞作用。而电影中主人公的起始境遇,常被建置于一个低于常人的位置上,主人公总是挣扎于困境中,被动无比,而他的困境,往往又与社会弊病有关。此时,励志电影的现实批判价值就得以体现。如加布里尔·穆奇诺的《当幸福来敲门》中,黑人克里斯的遭遇与美国社会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不无关系。而如丹尼·博伊尔的《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拉吉库马尔·希拉尼的《三傻大闹宝莱坞》等,更是把印度的贫富差异,阶层固化等病灶揭露得淋漓尽致,生活于底层的年轻人不得不凭借自己的坚韧、智慧去对抗因体制而产生的种种苦难。
《指挥家》也构建起了这一揭示社会困境,表达时代诉求的价值维度。电影的背景为20世纪20年代,安东尼娅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孤儿,又是女性,她的自我实现之路布满荆棘。电影为观众全面展现了其时女性的弱势。如女性在当时只能从事服务员、打字员等有限的工作,而当安东尼娅去应聘打字员时,却因为外貌不如另一位业务能力欠佳的美女而被淘汰——在男权中心话语中,女性的价值是由男性欲望决定的。安东尼娅学习钢琴和指挥的道路也十分曲折,如钢琴老师马克一度对她进行性骚扰,而在安东尼娅表示反抗后,马克便威逼安东尼娅从音乐学院退学。又如在上流社会的沙龙中,当安东尼娅说出自己想当指挥家的理想时,她得到的是全场的哄笑,因为女性“应该在台下”。
最超出观众意料的是,当安东尼娅开始组建全女子乐团时,她发现相处多年的挚友罗宾以女装前来报名,于是责备罗宾不该男扮女装。而事实上,罗宾是一名女性,为了满足自己对音乐的热爱,她只能长年来女扮男装。罗宾、安东尼娅都放弃了家庭生活,她们人生的缺憾源自当时社会主流意识与觉醒女性间的认知鸿沟。而在罗宾之外,绝大多数的女性成了男权话语、“厌女”思维的遵从者和维护者。如甘于不断生育,将自己困在家庭空间的马克的妻子,放弃歌唱家身份安于做贵妇的门格尔贝格之妻,以及公然打击安东尼娅的弗兰克的母亲汤姆森夫人等。
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境遇中,笃信“男人可以的,女人也可以”的安东尼娅不为所动,甚至在心爱的弗兰克说出“我爱你,我想和你结婚生子,你愿意嫁给我吗”后直接表示:“你找别人去吧。”在面对音乐界上至穆克,下到普通的小提琴手的刁难时,安东尼娅也一次次予以反击,最终在指挥台上大放异彩。
而从电影令人唏嘘的片尾字幕中,观众不难发现,安东尼娅的努力与诉求在近一百年过去了的今天依然有着重大意义:“2008年,世界权威杂志《留声机》发布的世界TOP20交响乐团中,没有一个聘用过女性指挥家;2017年《留声机》发布的世界最伟大TOP50指挥家中,没有一位女性指挥家。”电影提醒着观众两性平等这一艰巨任务还远未完成。
二、在地性呈现价值
在经济与文化向度一起走向全球化的大趋势下,在地性(Localization)的必要性日益凸显。所谓在地性,即在全球化中对本地身份与文化差异进行强调。而在励志电影中,这主要体现为对国族形象进行塑造,对国家精神,民族情感进行正面诠释。如在《摔跤吧!爸爸》中,支撑马哈维亚、吉塔、巴比塔等人,除了父女姐妹之间的小爱外,还有对印度祖国的大爱;陈可辛的《中国合伙人》中,主人公从一开始追求“美国梦”,到最终实现了“中国梦”,个人的成功,个人尊严的维护,与国家利益之间的统一关系得到强调。
在《指挥家》中,安东尼娅原是一名荷兰女子与音乐家的私生女,生母自感无力抚养后将她送给了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而养父母则将安东尼娅带到了美国,一家人都获得了美国国籍。但安东尼娅在面对弗兰克一家,面对穆克自报家门时,始终称自己是荷兰人,即使在说英语时也保留了荷兰口音。在成年后,她回到荷兰寻根,随即深深爱上了这里。在给弗兰克的信中,安东尼娅表示:“我好喜欢阿姆斯特丹,我逛遍大街小巷……”运河网,阿姆斯特丹音乐厅,指挥家门格尔贝格等荷兰人的骄傲,都被纳入镜头中,相对于电影中“美国梦”无从实现的美国,荷兰被塑造为一个更包容、浪漫,富有艺术气息的地方,引发着荷兰观众的骄傲。
在地性的呈现,不仅最终能实现一种拥有相同身份认同的观众的凝心聚力,由于家国情怀的同理心,也能在跨文化交流中占据有利地位。在《指挥家》中,玛利亚注入了自己深沉的爱国心,只是这种感情是浸润于情节,而非是说教式植入观众脑海的。在电影中,门格尔贝格作为荷兰人,在美国人的沙龙上和在给德国人穆克写信时,两次表示“好东西都来自荷兰”,尽管他将安东尼娅排除于“好东西”之外,但观众已渐渐将战胜压迫、打破规则、闯荡世界的安东尼娅与荷兰挂钩,最终如美国人罗宾在告知弗兰克安东尼娅已经被柏林的音乐学院录取时,举杯说的那样:“敬荷兰人的勇气!”一言以蔽之,荷兰的国家形象因《指挥家》而得到重塑。
三、文献纪录价值
励志电影,尤其是与传记类型片相结合,主人公为真实人物的电影,往往要具有一定的文献记录(documentary)价值,如汤姆·霍伯的《国王的演讲》,丹尼·博伊尔的《127小时》等电影中,主人公或克服口吃,苦练演讲,或在沙漠峡谷中坚持求生,忍痛断臂,都是真实事件。由于原型人物事迹本身就具备戏剧性与震撼性,电影只需对其进行完整、翔实的再现,就足以打动观众。另外,当励志电影选择这一价值维度时,观众共同的历史记忆就为电影提供了先在的认同感基础。例如陈可辛的《夺冠》,以郎平、陈忠和及几代女排教练员、运动员为主人公,在文本上选取曾鼓舞了无数中国人的“五连冠”,2008北京奥运会,2016里约奥运会等女排高光时刻,观众很容易将对女排的认可移情为对电影本身的认可,在观影前就获得一种积极的心理暗示。
在《指挥家》中,电影一开始便以字幕交代了主人公安东尼娅是第一个指挥纽约爱乐乐团,并且是第一个成立全女性交响乐团的女指挥家,以示电影情节取自现实素材。此后,电影的情节全是围绕安东尼娅这两个“第一个”成就展开的。无论是安东尼娅的职业变动,抑或是她对身世的追寻,以及与弗兰克、罗宾等人的交往,各部分间的逻辑关系实际上都与安东尼娅对自己音乐事业的追求有关。电影始终忠实地紧跟安东尼娅的脚步,以她成长前后两次出现在音乐大厅中为故事的起终点,在展开一幅个人奋斗图景的同时,也完成了对时代的特殊视角呈现(如安东尼娅和穆克关于“一战”中史怀哲遭遇的讨论,罗宾在酒吧中转动贝斯的演出方式等)。观众在充当电影接受者的同时,也成为历史的见证者。
励志电影发扬文献记录价值,并不意味着电影如纪录片般,必须回避艺术虚构。如由梅尔·吉布森执导,以苏格兰民族英雄威廉·华莱士为主人公的《勇敢的心》便不仅将历史上部分属于罗伯特·布鲁斯的事迹移到华莱士身上,还虚构了一段华莱士与伊莎贝拉的爱情,这无损于电影获得广泛赞誉,无损于华莱士这一战士形象令观众热血沸腾。《指挥家》亦是如此。只要与1974年纪录片《安东尼娅:一个女人的肖像》稍作对比便不难发现,《指挥家》中安东尼娅与弗兰克之间的爱情也有着非常明显的虚构性。伍尔夫认为:“事实的真实和虚构的真实水火不容。可是他(传记作家)迫切地需要把这两者揉在一起。因为虚构的生活在我们看起来更真实,它专注的是个性,而不是行为。”安东尼娅和弗兰克之间一度跨越个性、阶级,但终于止步于安东尼娅对音乐的执着追求的遗憾感情故事,更凸显了安东尼娅的鲜明个性,以及女性在其时逼仄的发展空间。观众由此可领会到玛利亚的主观思考和对历史的解释;在独一无二的安东尼娅之后,还有诸多潜在的“安东尼娅”屈服于压力,投身婚姻与家庭。电影的纪实价值并不会因此而稍减。
四、悦目娱心价值
不可否认的是,当下电影创作处于大众文化语境中,正如约翰·费斯克指出的:“快感、切身相关性与赋予权力的行为其共同的母体,就在大众文化的核心。”类型片的创作,无不需要遵从商业逻辑,为观众提供感性愉悦。励志电影同样需要具备一定的娱乐身心,缓释焦虑的价值。如在周星驰的《喜剧之王》中,醉心演戏的尹天仇在片场跑龙套时不停抢戏,跟导演争辩自己扮演的尸体的内心活动等,这类诙谐幽默的桥段,中和了主人公坎坷人生带来的沉重感,让观众忍俊不禁,得到放松。
《指挥家》同样进行了娱乐价值的构建。一方面,电影给予了观众雅致美好的听觉体验。电影在两个小时中插入了22首经典的交响名曲,如《骷髅之舞》《D小调交响曲》等,巴赫、德沃夏克、埃尔加、比才、德彪西等大家的作品构成了令人陶醉的音乐海洋,即使是并不了解古典音乐的观众,依然能从中获得感官享受。而更重要的是,这些音乐是经过精心选择,服务于剧情的。如当安东尼娅与弗兰克在夜色之下相拥亲吻时,音乐是德佛札克的《F小调浪漫曲》,代表了两人此刻喜悦轻盈的心情。而当安东尼娅与其他人抗争时,音乐则是普洛克菲耶夫的《彼得与狼》。音乐交织于剧情之中,起着注解作用,它对观众的娱乐并不是平面和肤浅的,电影艺术的深度并没有缺位。
另一方面,电影中又不乏具有喜剧效果的情节。如在电影一开始,当安东尼娅搬着椅子坐到前排去听演奏时,汤姆森夫人不满地让弗兰克去将她赶走,而在影片尾声,弗兰克自己搬着椅子坐在安东尼娅身后时,汤姆森夫人又鄙夷地说道:“现在的人越来越没水准了。”而身边的好友则提醒道:“那好像是弗兰克。”观众便在汤姆森夫人的尴尬中会心一笑。从《指挥家》不难看出,传播普世情感与催人奋进的精神,与兼顾电影的娱乐性是并不矛盾的,受众群体的娱乐需求理应得到满足。
在《指挥家》中,多个维度的价值取向得以呈现。在对安东尼娅生平的深度演绎中,观众被引向两性尚不平等,女性长期被压抑与损害的社会语境,并得到一种立足于家国情愫的价值引导。同时,《指挥家》还在具体的情节编排和细节设置上,彰显了文献记录价值和娱乐价值。可以说,《指挥家》在实现励志类型片个体激励功能的同时,也参与了荷兰文化软实力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