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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中国黑色电影编剧经典范式探究

2021-11-14广西艺术学院影视与传媒学院广西南宁530000

电影文学 2021年13期
关键词:刁亦男焰火聚会

(广西艺术学院影视与传媒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0)

21世纪初期,以《可可西里》《寻枪》为代表的犯罪悬疑片包蕴着新世纪中国黑色电影本土化萌芽。此后,以《白日焰火》《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南方车站的聚会》等为代表的经典派黑色电影和以《心迷宫》《解救吾先生》《暴雪将至》等为代表的现实主义黑色电影,形成了新世纪中国黑色电影本土化两大阵营。前者以刁亦男等人为代表,强调将黑色电影这一西方经典电影类型与中国本土社会问题和价值表达融合在一起。后者则参照西方侦探片类型,以紧凑的现实主义叙事逻辑,试图反映中国社会变革历史中诸多真实。

以《白日焰火》为代表的经典派黑色电影,是新世纪中国内地本土化、工业化、相当成熟的黑色电影类型。它们汲取西方黑色电影养分,将关注点更多地放在编剧经典范式呈现、视听语言创新和社会价值表达上。2014年,刁亦男的《白日焰火》斩获柏林电影节双熊奖(最佳影片金熊奖和最佳男演员银熊奖),正式拉开了中国黑色电影本土化实践的序幕,其后创作的《南方车站的聚会》使其成为中国经典派黑色电影的领军人物。作为导演和编剧,刁亦男在剧本编写上形成了独特的创作风格,其对黑色电影经典编剧范式的本土化实践,其工业化、商业化与艺术化有效融合的路径,成为新世纪中国黑色电影编剧研究的重要课题。

一、刁亦男黑色电影编剧概况

刁亦男(1969— )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文学系,他生于西安,最初从事先锋戏剧的创作,曾著有《飞毛腿或无处藏身》《保尔·柯察金》等戏剧作品,1994年参与编剧电影《爱情麻辣烫》正式开启了他的电影编剧生涯,其后编导的《制服》《夜车》在国际电影节上声名鹊起,2014年《白日焰火》获第64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使得刁亦男一战成名,并开始引起各界广泛关注,到2018年编导的《南方车站的聚会》,黑色电影创作的格调正式定型。

截至目前,刁亦男共创作了十余个电影剧本,其中编剧的《走到底》被誉为“中国第一部公路片”,由施润玖导演。2013年编导的《白日焰火》是刁亦男第一部黑色电影作品,剧本创作灵感来源于国内真实事件“佘祥林案”。剧本开始写作于2005年,最早的名称是《搜魂记》,2007年10月刁亦男前往釜山国际电影节创投会寻找投资时改称为《冰人》,电影节回来后改为《过磅员之死》,2009年定为《白日焰火》。与之前的《夜车》作为纯粹的艺术电影不同,最终版《白日焰火》在剧本创作上开始做了一些调整,依据黑色电影的基本叙事成分进行情节、场景和角色的考量,并且从前几个版本的严肃电影中增加了爱情、背叛和救赎等许多商业元素。

二、刁亦男黑色电影编剧经典范式探究

刁亦男作为导演为什么自己写剧本?他开玩笑地答复“在创作起步阶段自己写的会越来越多,因为沟通成本很高,编剧得预付稿费,人家也要生活”。作为中戏科班出身的编剧人才,刁亦男本身就具备坚实的剧本创作能力。他在长期的剧本创作和电影实践中,从题材选择、艺术表现、思想内涵和创作方式等多个方面,逐步完成了文艺片和类型片的有机结合,形成了鲜明的中国黑色电影经典编剧风格。

(一)城镇犯罪题材

对城镇犯罪题材的钟爱,取决于刁亦男个人浓郁的文学素养和对犯罪题材的熟知;刁亦男说他最喜欢的是卡夫卡小说,喜欢卡夫卡以冷酷视角对现实给予戏谑性呈现,以此实现悲剧性艺术表达。纵观刁亦男的创作历程,从学生时代的先锋戏剧创作到毕业后的影视编剧创作再到如今的编导全能式创作,刁亦男一直坚持独立的剧本思考和编写。学生时期的刁亦男一直默默地埋头写作,与同期的孟京辉等人合作探索先锋戏剧,《飞毛腿或无处藏身》也被收录在《先锋戏剧档案》中;后来有人问他,你是怎样一直坚持写作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那不是坚持,就是玩”。对编剧艺术深沉而炙热的爱,才使得刁亦男以兴趣爱好的潇洒态度,对现实给予灵性而入木三分的刻画,为他之后的影视编剧创作打下了坚实基础。刁亦男自编自导的《制服》《夜车》《白日焰火》像是三级跳一样,把他推向电影编导创作的高峰;《制服》描写了一个裁缝利用警服假扮警察从另一身份寻找自我缺失的故事;《夜车》描写了一个女法警突破内心桎梏的故事;虽然这两部作品不属于黑色电影范畴,却为刁亦男《白日焰火》的黑色电影创作做出了最初的尝试。

刁亦男对经典黑色电影编剧内容借助城镇犯罪故事进行本土化尝试。黑色电影最早是归属于侦探片或犯罪片的一种电影类型,黑色电影源自欧洲的黑色小说,后大量改编为电影,20世纪四五十年代经典黑色电影典型如《马耳他之鹰》《第三人》《双重赔偿》。20世纪70年代再次兴起,被命名新黑色电影,代表作如《唐人街》等。其艺术风格受美国硬汉派侦探小说、德国表现主义、法国诗意现实主义和美国战后现实主义的影响,黑色电影的崛起甚至拯救了低迷的好莱坞市场。经典黑色电影一般以落魄侦探和蛇蝎美人为主人公,他们往往具有双重人格,对周围世界充满敌意,失望孤独,最后只能在死亡中寻找灵魂的归宿。经典黑色电影注重表达主观感受,强调用主观感受的真实代替客观存在的真实,其在叙事结构上惯常采用倒叙或主观叙事的方式来突出人物心理,通过悬疑凶杀的故事主线表现人性的幻灭,具有强烈的社会批判性;在影像上注重象征意味的营造,往往撇弃常规的影像形态,采用倾斜、颠倒的不平衡构图,令人晕眩的特殊摄影角度,用象征手法表现抽象的真理,并且黑色电影中黑夜的场面特别多,无论是内景还是外景,总给人以阴森恐怖、前途莫测的危机感。刁亦男的《南方车站的聚会》便是一次对西方黑色电影经典编剧进行本土化的实践。首先,《南方车站的聚会》的拍摄地在武汉,但是刁亦男在剧本创作中将地理背景放置在了湖边度假小镇野鹅塘,构建了以野鹅塘为中心的城镇接合部空间景观,在这个鱼龙混杂之地为故事情节的书写提供了强有力的社会叙事合理性基础。不同于西方经典黑色电影中法律空间和道德秩序井然的城市空间。其次,《南方车站的聚会》中更接地气的偷车头目周泽农和陪泳女刘爱爱,远比西方经典黑色电影中落魄侦探和蛇蝎美人的人物形象更本真。主人公的社会身份设定是更加边缘化的城镇底层。再次,《南方车站的聚会》的创作灵感来源于真实的“高玉伦案”。在这一故事主线下,刁亦男将时代背景放在2009年的中国,当时是摩托车、电动车刚刚开始盛行而且被大量偷窃的年代,《南方车站的聚会》便据此搭建了整体故事框架,讲述了偷车头目周泽农误杀警察走向逃亡之路的悬疑故事。最后,与贾樟柯去戏剧化的城镇题材电影创作不同,得益于对黑色电影的叙事把握,刁亦男在《南方车站的聚会》的剧本创作中采用了插叙式的叙事方法,扩张了原有新闻事件中的戏剧张力,增强了故事的矛盾冲突。

(二)现实社会问题的隐喻性批判

关于黑色电影的风格呈现,学界通常会回溯至保罗·施耐德的“黑色电影本身是一个视觉和主题惯例的体系,它并不和任何特定的类型或故事程式相连接,而是和一种特定的电影风格以及一段特殊的历史时期相联系”,即黑色电影是少有的靠形式感来承载意义的电影类型。《南方车站的聚会》试图以虚拟的环境和重塑的现实进行社会问题的隐喻性批判。在虚拟的环境中打造黑色。上文提到《南方车站的聚会》的拍摄地在武汉,将故事背景放置在了湖边度假小镇野鹅塘,构建了以野鹅塘为中心的城乡接合部的整体景貌。这种地理位置的虚构为剧本创作提供了充足的想象空间,在《南方车站的聚会》的剧本构思中刁亦男想象的是南方一个鱼龙混杂的小城。在为期两年的剧本创作过程中,完整搭建了处于南方城镇接合部的一个小镇——野鹅塘(原剧名和现国际名都叫作《野鹅塘》),这里百貌丛生,偷车团伙、片区警察、回字楼家具城等景观使得剧本充斥着时代符号。《南方车站的聚会》采用实景拍摄,从火车站到馄饨店、从宾馆地下室到回形筒子楼,这些粗粝的质感和写实的年代感把影片的气质瞬时拉回地面。在重塑的现实中追求黑色,这份追求不依据现实细节还原现实,而是以一种虚构非考据的维度重塑与呈现现实。《南方车站的聚会》开端的摩托车“削头”场景就来源于刁亦男读到的小说以及其看到的真实视频,在之后的“雨伞穿肠”段落刁亦男更是发散思维,剧本中则这样描述“打开在身体上,像是一朵花一样的雨伞,像红色的大丽花绽开”。总而言之,不论是环境的设计还是现实的重塑,刁亦男旨在通过描绘大变革时代下底层群体的生活状况,借底层人物无奈地挣扎抨击现实社会问题。

(三)探索人性的复杂性与极端性,关注城乡边缘人的生存困境

一方面,刁亦男黑色电影编剧突出人性复杂性和极端性行为呈现,洞穿人类灵魂深处。刁亦男最初两部电影剧作,无论是《制服》中的权力隐喻还是《夜车》中女主人的现实和自我徘徊都将目光放在单一个体之上,相对而言较为单纯和直白。直到2009年,刁亦男找到黑色电影的依据,彼时《过磅员之死》修改为《白日焰火》,剧中增添了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戏,得以将更多的精力投放在对多人物内心深层次的塑造之上。它延续《制服》和《夜车》的主题意蕴,探索了更为复杂的人性,讲述了落魄警察为了破案接近洗衣店女工,从而一步步接近真相的故事。刁亦男对人性的挖掘入木三分,《白日焰火》中张自力个人情感和职业身份的碰撞、吴至贞现实背叛和自我解放之间的冲突等。他们打破了善恶边界,模糊了爱恨,这些刁式角色游离在梦与现实之间,有着复杂多变的人物性格,这种人物共性正如他对自己作品的评价一样“有很大一片灰色地带”。遗憾的是,在剧本影像化过程中,因各种因素的限制,国内版本和海外版本有很大的出入。据中新网发布的新闻,《白日焰火》国内公映的版本与柏林电影节放映的版本相比被删改了8处,如柏林版本中有一段摩天轮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激情戏,在完整故事的情感线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分量,是男女主人公第一次身心交际,表明两者关系发生质变的时刻,但在内地版被删减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人物后续行动的心理动机,降低了人物的心理情感色彩。

另一方面,关注城乡边缘人的生存困境仍然是刁亦男黑色电影剧本创作的不二主题。就如同刁亦男所说“我不想把它(《白日焰火》)写成一个纯粹的侦探片,比如钱德勒的小说,他的侦探小说是文学,里面有很多涉及文学层面的东西,不像阿加莎·克里斯蒂,只是解谜,它更关注生活,因为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悬念、悬疑,里面有生活的秘密”。而他的《南方车站的聚会》亦反映了当时时代背景下,社会底层人群的生存状态。男主人公周泽农是一名偷车头目,因为被猫眼算计,误杀了警察,在天罗地网的追击中试图让妻子获得悬赏自己的三十万元奖金,以弥补对妻子和孩子造成的伤害。围绕这个案件,以体制内外、男女关系对比的方式,呈现社会各阶层不自主的生存状态。甚至以动物的视角反观整个人类社会,启发观众和读者进入自我审视和救赎视角,形成立体而多元的社会批判立场。

(四)商业类型与艺术独立之间的和谐关系

在黑色电影剧本创作的过程中,刁亦男改变了以往纯粹艺术电影的创作观念,开始注意维持商业类型与艺术独立之间的和谐关系,尝试在与制片人和创作团队的互动中完善剧本。曾任《夜车》制片人的文晏这次在《白日焰火》剧本诞生开始就参与了整个创作过程,这很大程度上帮助刁亦男从《夜车》中那种浓郁而纯粹的艺术色彩转变到《白日焰火》艺术与类型的融合,文晏坦言“这是有别于《夜车》那种纯粹艺术片的一个有意识的尝试”。刁亦男在《白日焰火》中根据市场意见增加了相当的商业类型元素,把主角从过磅员换成警察,同时增加了与蛇蝎美女的爱情线。同时,刁亦男并不希望因为电影具有一定的商业性便改变自己的电影创作方式,刁亦男在拍摄《白日焰火》时多采用焦距32毫米或35毫米的短焦镜头,并且将主投方幸福蓝海影业有限责任公司要求的1500个镜头降低为800个,尽量减少电影的镜头分切,使得《白日焰火》得以在客观性叙事的基础上表现导演的艺术风格。

(五)黑色电影经典视听范式的本土化与艺术化

作为编剧的刁亦男保持着独特的个人创作特点,但同时他作为一名导演在黑色电影本土化和艺术化实践中也完成了黑色电影的经典视听创作。《白日焰火》在柏林获奖后,《好莱坞报道》称之为“一部气质迷人的黑色电影”。在《白日焰火》中,刁亦男借鉴了黑色电影的低调摄影、不规则构图、夜景拍摄等手法展现其冷峻的电影语言。与之不同的是,刁亦男在黑色电影本土化创作中突破了以往黑色电影的影棚式的风格气息,在其电影中通过实地摄影营造了一种衔接连贯的空间完整性。而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也借鉴了德国表现主义电影的视听手法,高度风格化的色彩、深化的明暗色彩对比以及人物阴影的运用充斥在电影的各个角落,而且电影中增添了刁式的暴力美学,通过特效及场景设计对血腥镜头进行艺术化处理从而强化观众的视觉体验,使得大众通过窥视暴力认识世界、认识自我。

剧本是电影的灵魂,视听是电影的躯干。澳门国际影展上,刁亦男被问到“如何评价《南方车站的聚会》电影剧本和最后视听呈现的关系?”,他回答道“一部电影永远是活的。如果一部电影在创作的各个阶段没有变化,那么这部电影就死掉了”。实然,无论是《白日焰火》抑或《南方车站的聚会》,刁亦男在尊重电影剧本的基础上,也保持着独立的影像风格,在自编自导的影视创作中形成了鲜明的个人风格。

结 语

21世纪以来的西方黑色电影作为大众娱乐的形式之一,已渐渐演化为艺术电影以及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中的黑暗形式。这不禁为中国黑色电影的创作提供一种未来式畅想。事实上,刁亦男作为黑色电影本土化创作的先驱者已经给出答案。他的作品在探索人性的基础上关注城乡边缘人的生存困境,在契合商业类型和艺术独立性的基础上完成了对社会的隐喻性批判。他的黑色电影编剧范式以独特的艺术风格开拓了中国黑色电影的创作视域,以突出的艺术感染力影响着当代电影工作者,在夯实新世纪中国黑色电影创作的基础上为中国黑色电影抹下了浓重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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