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父亲

编剧 刘珍珍 王文中

1.外景 公司楼下 日

姜兴和客户谈好合作，从办公楼神采奕奕地走出来，脸上挂满笑意。

手机铃响，姜兴看到母亲来电，连忙接起电话。

姜兴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到电话那头母亲焦急的声音：你爸爸又不见了，不知道跑哪去了，派出所那边也还没找到。

姜兴叹了口气：不要紧，我爸他走不远的，他是不是又把定位器和身份卡偷偷取下来放家里了？

孙翠芬：是啊，你爸一辈子就是这样清高、要强。唉，我今天腿疼得厉害，实在是走不动，天也闷，心里发慌，我找了会儿没找到，你快回来找找吧。

姜兴：妈，我在公司呢，离家还挺远，您别着急，我马上回去。

姜兴匆匆挂了电话，走向停车场。

2.外景 马路 日

夏天午时的闷热笼罩着马路，周围没有一丝风，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

行人匆匆穿过斑马线，有人举着公文包挡着阳光，有人撑着太阳伞。

姜兴的手不停地拍打着方向盘，焦急地等着红绿灯。

3.外景 孙翠芬家楼下 日

正在改造的老小区，楼外的墙漆已经掉落。

4.内景 电梯 日

电梯里装着木板，木板上写满了各种小广告。

5.内景 孙翠芬家 日

孙翠芬紧紧握着电话，坐在客厅沙发上攥着拳头捶打着大腿。

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孙翠芬赶紧看向门口，撑着腿想要站起来，却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刚进门的姜兴看到艰难起身的孙翠芬，赶忙跑过去扶住母亲：妈，您腿没事吧？

孙翠芬摆摆手：儿子，妈没事，你赶紧去找你爸。

姜兴扔下公文包，一边擦着汗一边朝门外走。

6.外景 公园 日

姜兴在公园和马路上找了一大圈，还是找不到父亲。

姜兴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显示着“儿子”。

姜兴接起电话：乐乐，怎么了？

乐乐：爸爸，爸爸，我刚放学，看见爷爷在校门口等我，我跟爷爷一起回家了。

姜兴一屁股坐在了身旁的凳子上，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你爷爷他没事吧？你俩先别乱走，在学校门口待着。你手里有钱没？跟爷爷在校门口买瓶水，买点面包吃，爸爸这就过来接你们。

7.外景 小学门口 日

乐乐在肯德基买了两支冰激淋、一个汉堡，爷俩有说有笑。

姜兴停好车，急急忙忙地走进店里。

8.内景 肯德基 日

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姜兴环视四周，看到其乐融融的爷俩不由松了一口气。

姜兴板着脸：爸，你怎么跑这来了？

姜瑞福天真地抬起头，把冰激淋递到姜兴嘴边：吃……好吃，你也吃。

姜兴无奈地接过冰激淋，坐在姜瑞福身边。

姜瑞福舔着满手的奶油，对着乐乐说：好吃，还想吃……

乐乐看着姜兴：爷爷还想吃，我再去买一个吧。

姜兴从兜里掏出卫生纸，给姜瑞福擦了擦手：乐乐走，我们带爷爷回家。

9.外景 小区胡同 日

邻居王阿姨摸着乐乐的头：乐乐，来看爷爷奶奶啦！

乐乐笑眯眯地看着王阿姨，开心地说：嗯，阿姨，今天爷爷来接我了。

王阿姨看向姜兴：老爷子最近状态不错啊。

姜兴苦笑了一下：唉，我爸今天跑到乐乐学校去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王阿姨：你妈腿脚不方便，一个人照顾你爸爸真的很不容易，你要多回来看看他们啊。

姜兴点着头：常回来，常回来。

姜兴对着乐乐说：跟阿姨说再见。

乐乐：阿姨，我们先回家了，阿姨再见。

姜瑞福在一旁反应迟缓，斜歪着头，呆呆地应和着：瑞福好多了……好多了，能接孙子放学了……

(画外音)姜兴在后边默默走着，看到父亲苍老的背影和蹦蹦跳跳的乐乐，不禁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姜瑞福也去接他放学，教他阅读、游泳，那时的父亲一直是高高壮壮的，他以为父亲是不会老的，自己常常踩着父亲在前面走过的脚印，丈量着父亲步子的大小。

姜兴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很多，眼角慢慢泛起泪光。

10.内景 楼道 日

姜瑞福、姜兴、乐乐和一对中年夫妇站在楼道里一起等着电梯。

姜瑞福悄悄说：我想上厕所。

姜兴：爸，您稍微忍一下，咱们马上到家了，一会儿就可以上厕所了。

姜瑞福面色难看，右手牵着乐乐的小手，左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裤缝。

电梯到了，众人一同进了电梯。

11.内景 电梯 日

炎热的夏天，电梯内充斥着热浪。

电梯轻微晃动，缓缓上升。

“扑哧”一声，电梯里顿时充满了一股异味。

旁边的中年夫妻一脸嫌弃，丈夫紧紧捂住自己的鼻子，妻子皱着眉头，用手卖力地扇着自己面前的空气。

姜瑞福捏着自己的衣角，身体僵直，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12.内景 孙翠芬家 日

乐乐冲进家门着急地跺着脚：奶奶奶奶，快来帮帮爷爷！

孙翠芬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迎去。

姜瑞福进门看到孙翠芬，突然像小孩子一样抽泣起来。

孙翠芬上前握住姜瑞福颤抖的手：怎么了这是？我在这儿呢！

姜瑞福呆滞的眼神逐渐褪去，甩开孙翠芬的手径直冲进了卫生间，关上门痛哭起来。

孙翠芬愣在原地。

姜兴：妈，你赶紧找一条干净的裤子，爸拉裤子里了！

孙翠芬：啊？你快去看看你爸，别让他摔倒了，我去给他拿裤子！

姜兴冲到卫生间门口，却发现门被姜瑞福反锁了。

姜兴焦急地敲着门：爸，你没事儿吧？你打开门，让我进去帮你。

姜瑞福哽咽地说：别进来，你们都别进来！

姜兴语气稍有缓和：爸，你先打开门，我把干净裤子给您递进去。

姜瑞福激动地说：我还没瘫呢！不用你管！

姜兴烦躁地挠挠头。

孙翠芬拍了拍姜兴的肩膀：儿子，我来吧。

孙翠芬弯下腰扶着门把手，叩着门轻轻说道：瑞福啊，我是翠芬，你开门啊。

姜瑞福上前缓缓打开一条门缝，伸出手来。

孙翠芬愣了一下，意识到姜瑞福的窘迫，将裤子递了进去。

孙翠芬和姜兴站在门口，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流水声，陷入沉思。

13.内景 孙翠芬家 傍晚

姜兴：妈，您腿还疼着呢，我扶您去坐会儿吧。

孙翠芬擦了擦额头的汗，捶着腿对姜兴说：你爸这是想孙子了，没想到他能跑那么远找过去。唉，还好乐乐看到了，不然可怎么办呀。

姜兴：妈，要不我们搬回来住吧，平时也能照看你们，或者我雇个保姆照顾你们。

孙翠芬：哎呀不用了，你爸我还能照顾，你自己开公司挣钱也不容易，把钱好好存着，请什么保姆啊？再说你爸那脾气，保姆估计来一个气走一个。

姜兴：你跟我爸岁数毕竟大了，这……

姜兴话说一半儿，厕所里传来打翻东西的声音。

姜兴和孙翠芬赶忙跑过去，打开门看到姜瑞福摔倒在地上，抓着提了一半儿的裤子，努力地想站起来。

姜兴冲到姜瑞福身边，伸手想扶起他，却被姜瑞福一把推开。

姜瑞福：出去，我自己能起来，不用你扶，出去！

姜瑞福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扶着马桶想站起身来，却力不从心地再一次摔倒在地。

孙翠芬见状忍不住掉下眼泪，默默上前搀扶着姜瑞福站起来，提起他穿了一半的裤子。

姜兴看到年迈的父母，自责不已。

14.内景 孙翠芬家 夜

晚餐后，姜兴在卧室忙着自己的工作。

孙翠芬切了一盘水果，端给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乐乐。

乐乐吃了一口水果，歪着头问孙翠芬：奶奶，今天爷爷为什么生气呀？

孙翠芬：你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个要强的人，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他一定特别难过。

乐乐皱着眉点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

孙翠芬继续说：年轻的时候，你爷爷是我们那儿有名的老师。有一次，城里有个不错的工作机会，你爷爷舍不得孩子们，就放弃了。后来返城之后，你爷爷的同学都成了医生、工程师，虽然他从来没说过什么，但是我知道他心里难受。

姜兴拿着水杯走出卧室，恰好听到了祖孙二人的对话，想起父亲强烈的反应，若有所思。

15.外景 农村田间 日(闪回)

六岁的姜兴在田间捉着蚂蚱。

姜瑞福在田里锄草，他直起身，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兴，你慢点跑。

姜兴：爸爸，你快点干，回家还要考我今天在学校学习的新知识呢。还有你昨天留给我的问题，我也有答案了！

姜瑞福开心地说：好，儿子，今天爸爸准能难倒你，看你嘚瑟的！(闪回完)

16.内景 孙翠芬家 夜

姜兴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索性起身去了客厅。

姜兴来到漆黑的客厅，打开灯，看见蜷缩在一角的姜瑞福。

姜瑞福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却没有转过身。

姜兴上前坐在姜瑞福身边：爸，怎么还不去睡觉啊？

姜瑞福突然情绪激动，不受控制地大喊起来：小兴死掉了，死掉了……

姜瑞福说罢，像小孩一样大哭起来。

姜兴扶正姜瑞福的肩膀：爸，你看着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姜瑞福始终没有直视姜兴的眼睛，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小兴死了，死掉了。

姜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解释着，直到姜瑞福被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才乖乖地去睡觉。

17.内景 孙翠芬家 日

姜兴起了个大早，正在热牛奶的时候孙翠芬走了进来。

孙翠芬：儿子，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姜兴：妈，我们今天带爸去医院吧，他的情况越来越糟了，您的腿也得检查一下，老拖着不是办法呀。

孙翠芬：我不要紧，主要是你爸爸让人心疼。

姜兴：妈，我也心疼你呀。

孙翠芬抿着嘴笑了：我赶紧收拾东西去。

18.内景 医院 日

医院里熙熙攘攘，挂号处排着长队。

姜兴领着孙翠芬和姜瑞福来到休息区：妈，你陪爸坐着休息一会儿，我去挂号。

姜兴挂完号，坐在姜瑞福旁边。

姜瑞福紧紧靠着孙翠芬，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护士从诊室探出头来：64号，64号在不在？

姜兴举手站起身：这里！

姜兴转身扶起姜瑞福：爸，妈，我们进去吧。

19.内景 医院诊室 日

医生看着眼前的病例，抬头推了推眼镜，看着姜瑞福挪着步走了进来。

姜兴：医生，您看看我爸现在怎么样了，之前总是忘记回家的路，如今连大小便也控制不住了。

医生与姜瑞福交流片刻后，朝姜兴说道：您父亲的阿尔兹海默病已经到了四级趋近于五级，处在中度认知功能减退的一个阶段，并且伴随身体功能逐渐衰退，才导致了大小便失控。我加了些新药，但之前的药也不能停。

姜兴语气有点沉重：那我们家属能做点什么呢？

医生：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身边是离不开人的。跟病人多聊一聊往事，最好是以提问的方式，这样可以锻炼他的认知和语言功能。

姜瑞福突然站起身，大喊道：同学们，上早操，锻炼身体。

姜兴按着姜瑞福的肩膀：爸，这是医院。

孙翠芬焦急地向姜兴摆着手，斥责道：你别这样，会吓到你爸爸的！

姜兴抽回按住姜瑞福的手，愣在原地。

医生：像这种情况，你们最好顺着病人，情绪激动的时候一定得耐心疏导。

孙翠芬朝医生用力地点点头，握着姜瑞福的手轻轻安抚着。

20.内景 孙翠芬家 日

姜兴：妈，这周我就搬回来跟你们一起住，这样我好照顾你们，爸这种情况我请保姆也不太放心。爸现在只听你的话，也只想让你照顾他。

孙翠芬：看见你爸这个样子，妈心里难受，哎……

姜兴轻轻搂过孙翠芬的肩膀：妈，没事的，这不是有我嘛，您放宽心，爸肯定没事儿，我等会儿就回去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过来。

孙翠芬拍了拍姜兴的肩膀：儿子辛苦了。

姜兴：妈，你说什么呢，这是我应该做的呀！走，咱去吃饭。

21.内景 公司 日

姜兴一早来到公司，处理完手头剩下的工作，拿起电话。

姜兴：小王，通知大家九点钟开会。

会议室里，部门负责人窃窃私语，大家对突然召开的会议充满疑惑。

姜兴推门而入，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姜兴：今天跟大家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由于我的个人原因，我决定暂时放弃外省的项目。公司发展到现在，大家都付出了很多，现在眼看公司能进一步发展，却因为我的原因搁置了，我对不起大家！

22.外景 公园 日

晚霞烧红了天空，太阳收起了刺眼的光芒。

姜兴陪着姜瑞福在公园里散步，父子俩说说笑笑时，姜兴接到了客户的电话。

客户：喂，老姜啊，上周那个报价我们这边看过了，觉得挺好的，你一直说忙，总约不出来，你今天有空吗？我们再聊聊，一起吃个饭呗。

姜兴：改天吧，我这会儿陪我爸在曲阳公园呢。

客户：巧了，我刚好就在这附近，那我过来看看老爷子吧。前几天在抖音看到了你分享和老爷子的日常，很感动啊。

姜兴和姜瑞福坐在湖边的椅子上，远处客户提着一大袋水果朝他们走来。

客户：老爷子，我是姜兴的朋友，您最近可好呀？

姜瑞福乐呵呵地说：小兴在，开心，开心。

姜兴上前与客户握了握手：哎呀，太麻烦你了。

姜兴和客户坐在公园里的椅子上聊着天。

姜瑞福将水果紧紧地抱在怀里，笑眯眯地看着袋子里的水果，喃喃道：这个给翠芬，这个给乐乐，这个自己吃……

天色渐晚，姜兴看了看手表：爸，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来，水果我帮您拿着。

姜瑞福抱着水果袋转过身：我不！不给你！

姜兴笑着，无奈地摇摇头：好吧，那您抱着吧。

23.内景 孙翠芬家 夜

姜瑞福刚走进家门，就开始寻找孙翠芬的身影：芬儿，芬儿……

孙翠芬从厨房走出来：回来啦，洗洗手，咱吃饭，有你最爱的红烧排骨。

姜瑞福将水果一股脑儿地塞进孙翠芬的怀里：吃，吃，芬儿吃水果！

姜兴拿出手机将这感人的一幕记录下来，分享到了自己的抖音。

姜兴写道：当所有记忆退却的时候，唯独不能忘记你，我最亲爱的人。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