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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围与窠臼
——21世纪以来的红色影视创作简论

2021-11-14王童谣山东管理学院山东济南250000

电影文学 2021年19期
关键词:影视红色

王童谣(山东管理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0)

受西方“现代性”话语体系影响,在影视史的书写中给予“时间”以分期,赋予其一种想象中的秩序,俨然成为理解历史的标准方式。所谓的20与21世纪之交,本来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却被界定为人类一系列前所未有之巨变的起点,形成一个关于“时间”的寓言,这种心理上、精神上建构起来的文化图景,不仅是对20世纪中国跌宕起伏历史的告别,不仅代表了主流意识形态对未来的想象和准备,也代表着普通大众对美好生活的愿景和期盼,由此,影视的价值与思想内核也必然随着社会文化场域的转变而发生位移。其中那些意识形态功能突出的红色影视,其创作实绩如何,涉及的不仅是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的问题,更涉及我们怎样观照和把握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问题。在当下错综复杂的文化语境中,用创新和发展的眼光看待红色影视,对红色影视及其价值进行客观、全面的批评,使之在研究领域中进一步获得相应的合法性和正当性,显然是当代影视批评中的一个重要问题。由此,对21世纪以来红色影视创作进行梳理分析,深刻阐释其创作特点、当代价值与发展趋势,就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实践意义。

一、多元共生的创作现状及实绩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红色经典是红色影视的主要构成部分,在受众印象中二者基本可以画等号。在当时亟须国家认同的社会背景下,一大批书写革命历史及革命英雄的小说应运而生,“它们力图通过对中国共产党带领的无产阶级民众,从反抗走向胜利辉煌历史的叙述,使所有新中国公民及各民族拥有一种共同的自豪回忆”,进而融合为集体记忆,形成“想象的共同体”。就实际创作情况来说,红色经典的内涵外延则处在不断变化中。新世纪的开启意味着“红色记忆”已经随着时代变化而演进,我们需要在21世纪中国的社会文化背景下思考,在不断流变的社会结构和文化潮流中,辨析那些促进红色影视发展变化的因果交织的线索。

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红色影视热”持续发展到今天,不仅由于外部因素,如社会转型、主流意识形态的支持、资本运作等方面的影响,最主要的是红色影视本身蕴含的丰富价值和与时俱进的特色,使其获得了在新时期继续保持生命力的“资本”和能力。比如其不断创新的形式内容,既有史诗品格与宏大叙事的延续,如《历史的天空》《亮剑》《血战长沙》;又有世俗化空间的挖掘,如《激情燃烧的岁月》《暗算》《红色》;也有对网络动漫等新媒介新形式的利用,如《那年那兔那些事儿》《我的兄弟叫顺溜》。在作品题材方面,当代红色影视也呈现出多种多样的可喜状况,军旅、谍战、伦理、青春偶像、官场反腐等不一而足;尽管它们的艺术水准参差不齐,既有关于国家民族宏大话语的重构,也有低俗恶搞的夸张闹剧,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些作品大都具有影视形态的娱乐功能和消遣性质,反映了消费时代的市场规则及人们的精神需求,也隐含了当代社会政治意识形态的价值标准和行为取向。与20世纪的红色影视创作相比,21世纪以来的红色影视创作总体呈现出多元化的趋势,以满足受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为创作动力,以融合主流价值观与大众文化为创作目标,在主题的深化拓展和表现手法的多样性上均有很大拓展。总之,红色影视不断融合市场指向与革命话语,在影视图像的介入与冲击下,仍保持着吐故纳新的势头,这值得我们进一步关注和思考。

具体而言,新世纪以来的红色影视大致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青春化偶像化

改革开放以来,社会重心从“阶级斗争”向“经济建设”转变,思想潮流从“泛政治化”到“去政治化”转变,国家形象从“老大中国”向“青春中国”转变。这种形象与身份的转变自然促进影视在处理革命和市场关系方面也必须做出改变,“革命”的概念与内涵被不断重新界定与阐释。伴随“中国制造”“盛世中国”的修辞话语的流行,“老大中国”的集体记忆显然不适合中国国家形象的定位,充满朝气、锐气的“青春中国”强势出位。红色影视创作顺势而为,与流行时尚、偶像文化等联系日益紧密,比如刘猛的“特种兵”系列作品(《利刃出鞘》《子弹上膛》《特警力量》《火凤凰》《霹雳火》),关注新形势下部队发展的新特点、新情况、新矛盾,塑造了新的历史条件下当代青年军人形象,新旧观念冲突加男女恋爱的模式成为和平年代军人生活与情感的表达方式。再如根据王兴东、陈宝光的《建国大业》改编的同名电影而建构的“高概念电影”,178位全明星化的演员、数字特技的制作运用、市场专业营销手段的策略,使主旋律作品的拍摄直接向好莱坞大片看齐,体现了主流意识形态与商业运作的成功融合,也开创了红色影视改编的票房神话。“高概念电影”模式使红色影视作品充满了青春活力,获得新生的同时也赢得观众特别是青少年观众的心理认同,但其对娱乐性、观赏性的过分追求,相对弱化甚至消解了宣扬主流意识形态的使命。

(二)世俗化浪漫化

所谓“世俗化首先是一种对偏激的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的反叛,对‘克雷奇马’的迷狂的反思,它以一种更加实际和现实的观念来看待社会生活。世俗化还伴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和社会水平的大幅度提高而改善,中国社会正在蔓延着一种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一种物质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倾向”,新世纪红色影视的发展证明了周宪于20世纪90年代做出的论断。“革命现实主义与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艺术方法”本来就是写入第三次全国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的创作方法,红色经典的产生从主题到内容,再到创作手法,有着高度相似性。红色经典中的“三红一创”“青山保林”及八个样板戏是作家遵循现实要求,诸如“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标准、两结合的方法等,向各种叙事传统寻找资源的产物。红色经典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具有英雄史诗意味的革命传奇叙事,共产党领导下的革命及新中国的诞生以极端浪漫的方式被书写,现实英雄、民间传说和革命素材等内容都被整合在传奇叙事中。新世纪的红色影视一方面秉持了革命传奇叙事传统;一方面又呈现出世俗化与浪漫化交织的现象,呈现出不同以往的叙事视角和风格。

新世纪红色影视擅长运用热门元素,如悬疑、推理、解密等,以《风声》《解密》《暗算》)《潜伏》《红色》《伪装者》《叛逆者》为代表作品。谍战类影视作品一直是红色影视的重要一支,特别是新世纪以来的谍战影视,屡次掀起文化消费热潮。在消费主义市场的推动下,21世纪谍战影视突破了以往二元对立结构模式与类型人物的塑造,审美取向逐渐向传奇化浪漫化发展,契合了当代社会集体主义文化的审美需求。其具体表现为交织在强烈的理想主义中的个性化叙事、展现隐形世界中的神秘性体验、融合中西方探案元素的悬疑推理手法等,这些不仅给受众带来精神上的刺激和慰藉,还引领人们重温执政党的浪漫传奇历史,重新唤起对民族国家的想象和情感认同。谍战作品是新时期关于党和国家的“神话化”书写,是古代神话中浪漫想象和审美体验的“现代版”。当年的苦难屈辱被演绎成现在的民族拯救运动,无数天赋异禀、足智多谋的人物在共产主义信仰下,以隐秘方式从事潜伏、破译、暗杀工作,默默无闻,九死一生,历经磨难。《风声》中的顾晓梦以身为饵,成功保全一名同志;《潜伏》中的余则成在新中国成立后并没有与爱人团聚,而是前往台湾继续潜伏工作;《伪装者》中的明楼在多重伪装之下,不得不隐瞒利用最亲近的人。谍战影视利用“卧底叙事”的独特魅力,强化了人们对共产党创造新中国的集体记忆,最终出色完成了红色影视最重要的意识形态功能。

同时,新世纪红色影视的叙事风格更丰富,比较注重世俗生活中人情人性的展现,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作为对“伤痕文学”类影视作品的补充表现。特殊岁月留下的不只是“伤痕”,真正伴随和支撑人们走出困境的是温情与温暖,代表作品如孔笙导演的《父母爱情》。该作品以琐碎的日常生活展示“父辈”感情历史,探讨了革命与爱情的关系以及女性命运和男权文化之间的纠葛。虽没有正面表现大革命时代,但从对女主角娘家人命运的叙述中可以看出作者独特的视角。本来传统红色经典的宏大叙事法注定要忽略对日常生活以及人物最普通人性的表现,以致人们习惯了“伤痕”的展示,却忽略了“伤痕”的平复以及这一过程中无数感人的细节。当其他作品只是简单重复如何受伤的过程时,细水长流般的叙事镜头倾诉着人情人性从来没有泯灭——根正苗红的江德福放弃调职的机会,即便忍受闲言冷语,也要帮助妻子安杰的右派姐姐、姐夫;安杰摒弃偏见甚至顶着压力,与出身不好的葛老师交往。这部作品没有放大矛盾,也没有忽视苦难,却用“治愈”风格完成了另一种“载道”。

(三)客观化现实化

步入新世纪后,作者与20世纪重大社会历史事件保持了一定距离,可以更加理性、客观地讲述故事,此谓“客观化”。特别是在对国民党的批评及其与共产党的关系表现上,徐贵祥、刘和平、都梁等作家“试图跳出固有思维的窠臼,不再停留在历史道德化的思想水准上来进行革命历史合法性,而尝试从制度方面来总结国民党失败的必然性,并把国民党中的优秀分子当作国民党腐朽制度的牺牲品加以表现,以增强叙事逻辑的合理性的严密性”。同时很多作家又秉持现实主义精神,关注社会和普通人的生活,继续讲述在中国共产党带领下中国人民的奋斗史,此谓“现实化”。这主要表现在反映改革开放的文学作品里,代表作有何赛阳的《鸡毛飞上天》、阿耐的《大江东去》等。改革开放40多年的征程,积累沉淀出大量创作题材。如果说路遥《平凡的世界》传达出的是当年人们面对选择的无所适从摇摆不定,那么阿耐的《大江东去》则接续前缘,为那些在迷茫困惑中仍然坚持奋斗的人摇旗呐喊。改革开放的背后,是一代代人的创业史,这方面的代表作是高满堂《创业年代》和《温州两家人》、何赛阳的《鸡毛飞上天》,业界称为“浙商三部曲”。这些文学文本无疑为红色影视夯实了坚实的基础,极大地拓宽了红色影视的叙事空间。“影视出版与影视的互动,其实是‘双赢’的策略,出版社可以借助影视的‘魅力’提高影视作品的知名度和销售额,同时又给影视改编提供脚本,制片方在购得改编权之后可以在作品原有内容的基础上发挥合理想象,融入新的时代元素。”改革开放以来,浙江一直是经济改革的排头兵,浙商的创业史就是中国改革开放历程的缩影。在这个意义上,“浙商三部曲”可以视为对中国数十年改革开放历程的形象化总结。

另外,传统题材比如军旅类影视剧也有突破,在大众文化和消费主义的影响下,“这种‘主旋律’与既往的革命历史题材作品存在着重要差异,反映出主流意识形态表意策略的调整,即在尊重大众阅读快感的前提下,文本仍须彰显革命者的崇高品质,以此维护革命话语的现实合法性”。一部分继承了传统军旅影视的豪迈、阳刚风格,继续在典型环境中塑造典型人物,如《红高粱》中的余占鳌、《历史的天空》中的梁必达、《永不磨灭的番号》中的李赤水以及《亮剑》中的李云龙等。他们身上虽然缺点突出,具有鲜明的草莽土匪人物特点,但基本的英雄特质没有变,“痞子英雄”没有跳脱出“正面的叛逆”。也有部分作品另辟蹊径,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精神风貌,比如康洪雷导演的《士兵突击》,以当代军人成长史为主题,表面叙述了主角从“孬兵”到“兵王”的成长,深层意义上则是草根出身的“龟儿子”怎样成为中国的“桑迪亚哥”,这就使作品具有了更深刻更广泛的代表性。值得注意的是:主创团队对普通人生命和权利的尊重,对人的全面发展、精神世界的关注,体现出真正的人文关怀,很大程度上弥补了以往红色影视中这方面的空白。

当代大众文化的传播特点是一旦出现热点问题就会多种媒体联动,全方位覆盖,对此主流影视加以有意无意的利用,主流意识形态再加以认定推动,促使其影响力呈指数级增长的现象,这既是“亮剑精神”“许三多精神”成为文化热点的重要原因,也是影视为何能取代小说文本成为主流价值观输出首要途径的原因。

二、全新的叙事模式及大众文化因素的强化

21世纪以来,红色影视整体上依然突出对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宣扬,但比较重视人物形象的美学意义,并相应建构起新型的话语模式,在整个社会发生明显文化变迁的宏大背景下,开始强调复杂人性的展示和个性化叙事。同时,在向大众文化学习借鉴的过程中,开始有意识强调和加强作品的娱乐休闲功能。

(一)人物塑造

21世纪红色影视的人物塑造与之前的红色经典迥然不同,作家更注重人物个性的开掘和表现,叙述人物的成长史,描写人性的多面和复杂,注意刻画心理活动,呈现内心冲突。既有精细描绘个人成长的作品,也有生动活泼的群像塑造。“人性化的革命书写试图把革命行为和日常生活叙事统一起来,表现出对革命意义和人道主义价值的同时接纳,实现革命传统与思想解放新意识形态的统一。”作者对“英雄”的定义发生了深刻变化,从展示战火中的英雄转为偏爱塑造世俗生活中的英雄和他们身边的普通人,这一点突出表现在对领袖人物的塑造上。比如2007年的《恰同学少年》中的“毛泽东同学”,领袖形象逐渐形象化、立体化和生活化。再如对于周总理形象的塑造,《海棠依旧》使“东方道德的楷模”更人性化、人情化,周总理与邓颖超的真挚爱情、对后辈的人伦亲情,对民族国家的鞠躬尽瘁,都使其形象更加可爱可信。

“现代国家总是通过社会理想的典型人物来掌握、影响群众的情感而达至社会控制作用。这里的社会典型,实际上就是指的英雄人物,而社会控制实际上就是对秩序的赋予与维护。”英雄是20世纪中国影视中不可缺少的符号,20世纪红色经典的传奇英雄,如《林海雪原》中的杨子荣、《敌后武工队》中的魏强、《吕梁英雄传》中的雷石柱、《烈火金钢》中的肖飞等,这些“卡里斯玛”式人物,具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和品格,拥有坚定的政治立场和革命信仰,是最英勇无畏的战士、最忠实纯洁的同志。到了21世纪,李赤水、李云龙、梁必达等开始占据最受欢迎英雄榜,他们大多不再具有传奇和神话色彩,但其英雄本色不变。虽然也有胆大莽撞、机智狡黠和桀骜不驯等类同性格,但少了一些夸张怪诞成分,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最明显也最容易赋予的人物特性就是大胆展示他们对于“女性、女人”和“性爱”的渴望,甚至敢于写出他们这方面的一些弱点和“不择手段”的恋爱、求婚情节。从“高大全”式传奇英雄到民间土匪英雄的塑造,再到世俗化平民英雄的出现,这个过程生动体现了中国文化语境的变迁,即从救亡启蒙到为现代中国的建构寻找合法性依据,再到世俗化审美要求的出现。其中隐含导演对英雄人物的重新观照和审美还原,注意以个人化视角消解宏大叙事,并以展现人物的人性化、日常化面貌拉近与受众的距离。当然,当代社会日益向信息化、自动化、智能化发展,由此组成互相联结的生存系统使个人力量日益削弱,传统英雄人物逐渐失去赖以生存的文化语境,由此新式世俗化英雄人物的出现是现代社会发展的必然现象。

(二)叙事特点

红色影视创作的意识形态功能弱化,娱乐性功能日益突出,整体上表现为偏向以“情节”为中心的叙事策略,技巧上表现为更加重视悬念的设置,注意表现冲突与加快叙事节奏。特别是谍战、军事、官场题材的作品,观赏性强,时尚元素丰富,情节复杂多变,依靠一系列谜团和情节架构来满足受众的探奇心理和美学趣味。如《伪装者》以真实人物为基础,明楼身兼多重间谍身份;《暗算》更是聚焦于充满悬念和神秘感的破译工作,主角“每10分钟一个危机,每5分钟一个意外”,可谓跌宕起伏。至于新世纪官场小说则在顺应官方政策的基础上,牢牢把握市场脉搏,使自己的生存和发展有了更为可靠的保障。比如《人民的名义》,整合各种通俗元素于一身,呈现出当代中国官场的层层画卷,作品的新鲜感、神秘感充分满足了受众的阅读欲望;在反腐主线中,各类官员粉墨登场,故事环环相扣,情节惊奇曲折,深入展示了中国当代复杂的政治生态和社会生态。作品对权力分配交换问题,对政治与国家、人民、信仰的关系描写,都具有突破性和超越性。在改革开放类作品中,《鸡毛飞上天》通过平民化叙事,折射中国40年改革开放的历程。陈江河作为草根阶层,在中国城市现代化的过程中获得个人资本,建立起家族企业。而围绕陈江河引发的各种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及矛盾纠葛,是吸引观众的重要手段。此外,交错纠缠的亲情爱情、险象环生的商战较量、道德和利益的艰难取舍、守业与创业的激烈冲突、国家政策与个企兴衰的复杂关系等,不断推动故事的发展,既反映了国家崛起过程中个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及命运,又具有很强的观赏性和娱乐消遣功能。

也有部分作品的叙事更为大胆,采取轻情节、重抒情的策略,比如《士兵突击》,从头到尾并没有太多戏剧性的冲突,甚至比较缓慢,但其“留白”艺术运用得出神入化,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导演有意去除细枝末节,故事发展如行云流水,很多地方做减法,留下了大片空间引人无限遐想:史今的射击成绩为什么倒退了,吴哲这个精英知识分子怎样练就的“平常心”;伍六一退伍后做什么去了,27号伞兵拓永刚怎么被挖过来的……人作为乐于想象的动物,剧中的“留白”使受众发挥出了主观能动性,即使没有一波三折的故事情节,但在精神文化内涵方面却让人感到充实丰富。再如《父母爱情》,情节设置舒缓,矛盾从或明或暗的斗争转移到家庭伦理关系,细远悠长、朴实无华的叙事风格,慢条斯理、不温不火的故事节奏,意蕴深长,沁人心脾,让人百看不厌。观众和市场对这类“慢影视”的肯定,也证明了当代多元化的文化生态和审美取向。新世纪红色影视这类轻情节的叙事出现意味着一种进步,这是导演为适应大众多元化审美趣味的需求,以及塑造“圆形人物”的艺术需要所主动进行的对既有叙事模式的改造。

总之,21世纪红色影视的人物塑造,与20世纪的红色影视有了很大区别,创作团队自觉规避过度政治化、概念化和脸谱化、符号式的叙事方法,尽可能地回归人物主体性,展示历史的复杂性和丰富性,追求作品的艺术性和审美性。新世纪红色影视受当代各种文化思潮特别是大众文化的影响,呈现出有别于传统的范式,在主题和题材方面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和艺术创造,给予受众多种多样的文本选择和欣赏体验,特别强调作品的娱乐和消遣功能。这不仅为红色影视的持续发展注入了生命力,也昭示出今后的发展趋势。

三、新“窠臼”与新“模式化”的显现

迄今为止的红色影视创作虽有活力,但也引发了很多争议。某些作品虽然很受欢迎,社会反响也很好,但距影视经典还有很大距离。不少作品虽然摆脱了20世纪中叶那些红色经典的窠臼,却又出现了作品构思的同质化、概念化,人物设置的雷同化、定型化以及情节架构的媚俗化、娱乐化等,已经呈现出新的“窠臼”和新的“模式化”。对此,如何进一步讲好“中国故事”,避免再次“样板化”雷同作品的产生,是广大文艺工作者面临的共同问题。其中,所谓的“抗日神剧”几乎集红色影视的创作缺陷于一体,以下就以“抗日神剧”为例分析红色影视出现的问题以及面临的困境。

(一)消费主义倾向

新世纪以来,消费主义成为普遍接受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资本的力量渗透到整个文化市场。大众文化蓬勃发展,理想主义、人文关怀让位给享乐主义,世俗化的欲望追求作为一种信仰被宣扬和肯定,某种程度上成了市场经济时代的主能指,大众的审美标准和审美趣味逐渐成为文化市场的主导方向。在“抗日神剧”中,意识形态功能已被消费主义异化为一个符号,作品变成了商品,而自身具有的历史文化内涵被消解,最终和其他大众文化产品一样,沦为纯粹娱乐大众的工具。从作品的构思、拍摄以及营销,都以服膺于市场为宗旨,以追逐最大商业利益为目标,为此不惜在创作上走向类型化、程序化,出现了所谓的团队分工创作——某人负责大纲,某人负责情节,某人负责写对话,某人负责润色等,甚至有人只负责写爱情部分,最后再合成为一个整体。这样的创作已经不是创作,而是制作或者是形成了生产线。产品的制作固然很快,但其质量如何,值得怀疑。究其本质,就是向媚俗化发展,成为一种文化快餐。20世纪红色影视中所回避、淡化的人情人性,不但得到突出、强化,甚至是矫枉过正,从“情爱荒芜”变成了“情爱泛滥”。在“抗日神剧”中的男女主角,设定为既有复杂的情感纠葛,更有残暴施虐的情节,特别是对女性身体的大肆渲染。比如余明生执导的《箭在弦上》,刻意表现抗日同盟射箭队女运动员被鬼子轮奸的场面;张国庆执导的《来势凶猛》中,女主角就义的方式竟然是从裤裆里掏出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而《牺牲》中皇军的恋足癖、恋尸癖等,以及对动作暴力场景的血腥渲染,也成为吸引受众的噱头。事实上,“今天的历史,是身体处于消费主义中的历史,是身体被纳入消费计划和消费目的中的历史,是权力让身体成为消费对象的历史”。针对身体在革命中的描写并没有彰显战争的残酷,恰恰相反,革命语义已被消费逻辑置换为猎奇心理及感官欲望,意识形态功能也在喧哗热闹中被消解。此外,更有作品打着弘扬传统武侠精神的旗号,肆意歪曲夸大传统武术。《抗日奇侠》《抗日七豪侠》中几位主角身怀绝技,不但可以轻功躲避子弹,而且能够徒手撕裂鬼子,甚至腾云驾雾追赶敌人。即使那些根据红色经典改编的电视剧也受此影响,如《新铁道游击队》中,主角的自行车可以违反地心引力旱地拔葱式起飞,还可以当作武器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可以飞越铁轨碾压日军的机械化装备。如此产生的艺术效果固然可以用一个“爽”字概括,也可能激发青少年受众的欣赏兴趣和观看快感,却完全违背了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

还有一些作品追求陌生化的审美体验,存在对历史的过度“戏说”和漫画化倾向,使红色影视创作在避免了脸谱化的同时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导致价值导向的不稳定。孔笙、李雪导演的《北平无战事》虽不属于“抗日神剧”,但其泛人性化的书写比较具有代表性,作品有意无意传达出的观点是立场大于是非,对国民党的某些人物及政策存在过分美化倾向,民族大义被遮蔽在人性人情之下。

(二)历史虚无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

在红色影视的思想性方面,相当多带有历史虚无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倾向。创作者通过戏谑化的历史书写、解构经典的方式动摇主流历史叙述,拆解以往革命“进化史观”所建构的美好历史图景。他们使用七拼八凑的手法,以自己的历史观念和话语方式对重大历史事件再度书写,随心所欲地把人们耳熟能详的历史符码重新洗牌,使之改头换面,面目全非,解构甚至颠覆了曾经被赋予了特定价值或意义的历史。即便在一些广受好评的红色影视作品中,也多少存在虚无主义倾向,比如《历史的天空》《亮剑》《永不磨灭的番号》,把主角参与革命的动机和目的用偶然性和个人私欲所替代,其主角都是受众颇广的“痞子英雄”式人物。诚然,历史发展有很多非理性和不可抗力因素,却不能让总体历史沦为个体历史的背景。不能刚从统一宏大的线性革命史观思维中解脱出来,又马上跳入由偶然性、无意义、无规律构成的另一个怪圈。在“抗日神剧”中,除了历史虚无主义,各式各样胜利式狂欢背后还带有极端民族主义的影响。我军皆能人异士,天纵奇才;日军皆卑鄙龌龊,獐头鼠目。凡是战斗场面,均是我军以各种天马行空的方式取得压倒性胜利,完全违背常识和历史真实,历史的严肃性、必然性、规律性在这些如同儿戏的画面中轰然倒塌,如此对观众特别是广大青少年产生的负面影响绝对不容低估。

从客观角度看,这种现象的出现与愈加严格的审查制度及市场因素有关。创作者面临的情况是一方面题材受政策调控,创作空间日益狭窄;另一方面受大众文化市场的资本诱惑,再加上历史虚无主义、极端民族主义思潮的影响,使这种快餐式创作成为热潮。以失真浮夸的手法宣泄余恨,把残酷的民族战争变成江湖民间传奇,无疑是非理性病态的精神狂欢。由此建构起的集体记忆和民族认同如同镜花水月,这种迎合时代情绪和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书写,积累到一定程度势必会反作用于自身,导致影视创作的衰落。

(三)创作概念化与雷同化

受资本市场的驱使、文艺政策的限制、消费主义的影响,新世纪的红色影视作品是各种因素互动、共谋的产物,是多种话语汇聚的场域,数量繁多,品质良莠不齐,呈现出高度的重复性趋同性。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故事类型化,谍战类小说中潜伏行动模式大同小异;“改开”类小说写的则是各行各类的“创业史”。每有佳作,必迎来大批跟风之作,“激情燃烧的岁月”带来了《军歌嘹亮》《我的太阳》;因表现军事演习走红的《突出重围》带来了《DA师》《垂直打击》;人物塑造方面李云龙成为形象模板,《狼毒花》中的常发、《永不磨灭的番号》中的李赤水都如出一辙。身处大众文化浪潮中的红色影视创作,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其特性,表现为定型定量的生产和变化多端的潮流性、享乐主义至上的娱乐性等,由此导致出现新的“样板化”。而当代计算机技术和网络的发展,使文艺不仅面临着“机械复制时代”的威胁,逐渐丧失灵韵与独创性,还陷入“信息复制时代”的泥淖,所有这些都成为制约新世纪红色影视发展的负面因素。

四、“新红色叙事”的可能性

有学者把新世纪以来的红色文艺作品命名为“新红色叙事”,并认为部分作品中的多元文化元素“未能与红色历史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而是呈现出一种相对驳杂的面貌……‘红’甚至只呈现为一种依稀的面影,而在这面影背后,却活跃着诸多非革命、非历史、非文艺的因素”。“新红色叙事”的建构还需要更多优秀作品的支撑,应该极力避免落入窠臼,并积极探索“新红色叙事”的可能性。

(一)坚定核心价值观

创作者需要明确红色影视的叙事功能,坚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输出立场。红色影视最核心的思想价值在于其宣扬的爱国主义、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表现辩证唯物主义历史观,不能把这些当作僵硬的意识形态律令,应该作为“常识哲学”融入作品中,并自觉摒弃历史虚无主义、极端民族主义的影响。红色影视的意识形态功能,注定了其与大众文化之间的契合,因为“大众文化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改变人们的世界观、价值观和日常生活经验,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塑造和巩固主流价值观。作为产量最高、受众最多、影响最大的文化类型,大众文化既是一个巨大的产业,也是确立文化领导权,落实核心价值体系的重要阵地”。主流意识形态及价值观虽然会随着社会的发展变化而发生内部变迁,但其主体构成具有稳定性,所以红色影视需要适当地自我调适,并把自己归位于社会共享的文化体系中,凭借受众对普适性价值观念的呼应,发挥其叙事功能。

(二)拓展叙事空间

叙事模式也应该与时俱进,创作者应该主动更新写作资源库,不固守一隅。20世纪的创作者们大都没有西方影视的叙事经验,但他们仍然拍出了经典作品,“既最大限度地体现了意识形态的规训要求,同时又自然和巧妙地‘伪装’了它们的叙事,在革命的外衣下包藏了比较丰富的传统叙事要素。”而现在的影视资源比以往丰富得多,他们一方面可以从中外影视经典中汲取营养,使各种跨越时代、民族的原型母题焕发新的光彩;另一方面可以从通俗文化中吸收养料,把流行元素融入作品中。那些烂熟于胸但已僵化老化的表达方式已经不合时宜了,创作者可以从灵活变通的角度诠释革命思想内涵,适应社会政治转型的要求,在尊重常识、逻辑的前提下,可改写甚至戏写革命历史;并对被遮蔽掉的历史长河中的多元思想与暧昧形态做出适当的想象,呈现历史原本的驳杂状态;还需要保持对社会现实的关注,续写中国人民的发展史、奋斗史。

融媒体时代的生态环境以及信息技术的进步虽然导致传统影视范式的衰落,但也提供了新的发展空间和机遇。“技术对审美文化来说,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它的确拓宽了审美范围和领域,把各种新鲜的形式和内容带入审美文化之中。它的进步保证了以媒介化为方式的文化的民主化,使人人都有可能和机会接触审美文化的产品,进而构成了以市场化方式运作的审美文化的广泛交换和价值实现。”“图文”之战已经随着视觉审美形态的确立落幕了,文学文本如今更像是图像的补充说明、影视的剧本脚本。影视的终极价值和意义在于其审美体验、精神向度及人文关怀,其表达是一个流动开放的话语空间,以此为标准来审视融媒体时代的影视,我们会发现影视越来越多地呈现出融合型形态,同一个文本可同时表现为纸质书、电子书、有声读物、广播剧、影视、动漫、网游等。

总之,广大文艺工作者需要权衡个人艺术追求与观众审美需求,需要平衡价值引导功能和休闲娱乐功能,更需要提高自身思想艺术素养,适应现在的文化语境和审美标准,保持自我更新的内驱力,接受新概念、新形式、新体裁,不断提高辐射力、吸引力,特别需要适应青少年观众的审美要求,使观众群体更加多元化,更好地实现其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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