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谋电影中的文化寻根意识——以《一秒钟》为例

(广西民族大学传媒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0)

《一秒钟》是由张艺谋导演的剧情片，讲述了逃犯张九声为了看电影中有一秒钟影像的女儿，克服重重阻碍，在这其中也因为电影与刘闺女结下不解之缘。导演传达了对电影的情怀以及时代下人物的悲剧性，从而引发出集体回忆和反思。

一、张九声身上的观影热情和悲剧色彩

(一)为女儿而看的电影

电影开始，张九声来到一分厂看电影，可是他赶到时电影已经结束了。整部片子围绕张九声想要看电影展开，在影片开始，导演没有向观众交代张九声的身份，更没有说明他为什么要看电影。

在现在看来，看电影是一件特别随意的事情，而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看电影则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必须到特定的场所，好多人挤在一起观看。导演之所以选用观影这一故事背景，更多的是导演自身对过去观影的一种情怀和怀念，同时也是对电影热爱的再审视，是导演在影片中体现的文化寻根意识。寻根比喻背后的实质是文化(身份) 认同问题是处在文化变迁加剧时代的人如何在传统与现代、西方化与本土化的冲突背景中确认自己的文化价值取向的问题。

影片的名字《一秒钟》，实则是张九声最终想要看的部分，只有一秒钟的时间，也是张九声女儿出现的唯一一秒。在后面影片中，我们才慢慢了解到张九声实则是一名逃犯，在狱中收到女儿“死去”以及女儿在电影中有画面的消息，想尽一切办法去看那部电影，看电影中的女儿。张九声女儿的死是在张九声看完第二遍影片后的神情以及刘闺女说“你女儿怎么没被压死”后张九声的反应中推测出来的，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张九声要冒这么大风险去看电影。穷追不舍地抓偷胶片的刘闺女，只为了能够将胶片完好无损地送到放映员手中，让放映员准时地放电影；在胶片成了一堆“羊肠”废品时，积极主动地帮忙清理胶片，全力帮助范电影恢复胶片，只为能够看电影，看电影中的女儿。

(二)自己及其女儿的悲剧

张九声实则是时代的悲剧人物，在和范电影的对话中我们才知道他是因为跟着造反派头儿打架，就被判了八年。然后自己成了“坏分子”的同时，自己的女儿也跟着受到影响，以至于14岁就拼了命和大人抢着搬面粉，只为了能够消除父亲对她的影响。最可悲的是，即使是这样，也没能得到好结果，女儿最终在争先进中意外死去。而张九声自己，没能看着女儿长大，也没能见上女儿最后一眼，只能拼了命地去看有女儿画面的电影，看一眼“虚幻”中的女儿。之所以说是悲剧，是因为他想要去看电影，但是他去了就是逃犯，又加了一重罪名，不去就有可能真的永远见不着女儿了。就在这种政治制约和私人情感的冲突下，张九声选择了后者，而这两者的冲突，也就是造成悲剧的原因。

电影中的那一秒钟，在某种程度上被强化了，在整体看来同时又是被弱化的。这一秒钟，是全片的“动力源”，是这一秒钟牵动着张九声的心，牵动着故事的发展。这一秒钟也是构成片中《新闻简报》的重要部分，是不可或缺的成分，它代表着当时社会中的动向与趋势，反映出了当时的社会意识形态。同时，这一秒钟也是《新闻简报》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是片中的一个元素和符号，是一部片子中那不起眼的一秒钟，融入片子当中很难被关注到。张九声的存在，打破了这个平衡，从而强化了这一秒钟的存在，强化了张九声女儿的个体生存意义。此时，张九声和自己女儿的这种血缘亲情最终以这一秒钟的时间体现，这也从侧面告诉观众他女儿其实已经离世的事实，影片中淡化了这一部分，使得影片更具有悲剧意味。这种个体生存矛盾在张艺谋导演的电影中很常见，《归来》《我的父亲母亲》《活着》等影片中都有体现，这是一种人文主义关怀，是个体意义的表达。

二、刘闺女从“偷”影片胶片到长大成人

(一)为弟弟而“偷”的胶片

正常情况下，我们提到“偷”字，联想到的肯定是不道德的人，但是影片中的刘闺女，从影片中出现的第一秒开始就一心想着“偷”走电影胶片。但是她做着大家都觉得不道德的事，却引起了观众的同情。从出场时她痞里痞气的“乞丐”模样，我们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做“偷”这种不光彩的事情。直到在货车上刘闺女真假参半说出口的家里情况和自己、弟弟现在的处境后，观众好像就能够理解这个小女孩了。刘闺女的那种痞里痞气，实际上是她自己的一种保护色。回到家中的她，在面对弟弟时，好像瞬间变了个人，只剩下温柔和关爱。刘闺女一直想要胶片是为了帮弟弟赔还不小心搞坏的灯罩，所以她每天唯一的目的就是搞到一盘胶片，然后制成灯罩还给别人。又是与电影有关，甚至与能让电影正常播放的胶片有关。这是张艺谋导演对电影的怀念，对那个时代社会的回忆，也是他对电影、时代、社会的一种重新认识和热爱。

因为电影、电影胶片，刘闺女和张九声之间产生了关联，两个人之间从最初的矛盾冲突关系慢慢变为一种精神上的“父女”关系，刘闺女从最初对张九声的抗拒变成了最后的“依赖”，张九声从最初对刘闺女的坏孩子的印象转为保护刘家兄妹的行为。影片最后，张九声刑满出狱，先去找了刘闺女，这次见面仍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没有语言的表达，不同的是第一次见面两个人是各自矛盾的个体，而又见面时，是一种彼此信赖和温暖的“父女情”。最初的刘闺女跑、张九声追，变成了张九声走、刘闺女追，形成了一种照应，也暗示着两人关系的变化。

(二)时代变化下的不幸与成长

刘闺女的家中，无父无母，只有一个体弱胆小的弟弟。从和张九声的交谈中我们了解到，刘闺女不只是个称号，同时也是她的名字，而她的弟弟，则就直接叫刘弟弟，简单的一句“派出所随便起的”，道出了她和弟弟处境的艰难。刘闺女和范电影都是用身份来直接充当名字，这不仅是当时社会中的一种现象，也是导演拍这部电影最直接的情怀。除此之外，两个人的名字也是一种符号元素，是两个人在社会中的身份象征和体现，是时代下的一种社会产物。

电影中有一幕是影院中大家在观看电影《英雄儿女》，影院门口坐着张九声和刘闺女。影院中的《英雄儿女》和此时的张九声、刘闺女是相互照应的，张九声就是那英雄，是时代的悲剧英雄，是保护“刘家儿女”的英雄，是不顾一切为了看《22号新闻简报》中女儿的英雄；刘闺女也是那“儿女”，是时代中那不幸的儿女，是被人随意欺负的儿女，是始终守候着弟弟卑微求生的儿女。之后范电影找来崔干事抓张九声，最后在电影礼堂中把张九声和刘闺女绑在一起，播放的影片是《英雄儿女》，此时的两人也形成了一种“父女情”。《英雄儿女》结尾处父女两人相认，感动了张九声和刘闺女，两个人的感情与此时电影中的画面产生了共情，我们看的电影中的张九声与刘闺女与他们看的电影《英雄儿女》又形成照应，此时的呼应是人物情感的共鸣表达。

三、范电影身上的人性和导演情怀的展现

(一)导演对情怀的展现

范电影的形象，一方面是时代下人性反映的代表，另一方面是导演追忆情怀的表征。导演的文化寻根意识很大一部分体现都在范电影这里，范电影出现的第一幕，手上端着001号搪瓷杯，众人簇拥，围在他身边，塞瓜子、糖和花生，这是那个时代至高身份的象征，是人们对电影热爱和崇尚的表现。范电影每天就和电影打交道，与电影有着很深的“情感”，对电影有着一种敬畏感，同时电影也带给他自豪感。在电影胶片遭到破坏后，范电影开始动员全分场的人“抢救”胶片，大家也全部积极响应，每个人都无条件地听从他的指挥。接着就有了人们小心翼翼地拿床单来传送电影胶片的一幕，到拿蒸馏水洗胶片，人们听从范电影的指令，都希望能够尽快修复好胶片看上电影，这是那个没有太多娱乐时代人们对电影的热爱和对电影工作者无限的敬意。洗胶片的过程中，范电影会挨个儿检查大家洗得规不规范，看到有人手脏兮兮的就立马训斥其洗手去，人们没有因此表现出不开心，而是真的马上洗手去，这是当时的电影工作者对工作的认真态度，也是群众对电影和电影工作者的敬仰和尊重。到后面的拿扇子给胶片风干，也是村民各自从家里拿来的扇子，争着排队上台给胶片扇风。“徐徐，徐徐小风，知道吗？徐徐，不能太大力。”这是范电影给大家强调的。“这上面都是各行各业的先进人物，他们脸上不能出现你肮脏的手印。”这是范电影训斥一位拿手去碰胶片的女性时候说的，可见当时电影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在范电影宣布胶片修复成功时，台下静静坐着等候的人们瞬间欢呼起来，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却又那么真实地打动了每一个观众。放映电影前在投影上比画的各种手势，放电影时人们跟着电影中一起的大合唱，电影结束后各自搬着凳子散场，这种种画面，都是对过往观影的回忆与热爱。对比当下人们观影(随时观影、随地观影、单独观影等)，使得人们对于观影和心境的变化做出反思和重新审视。

(二)范电影身上真实且生动的人性

在众人面前，范电影是高高在上、说话有权威的电影放映员，但是当他被张九声威胁时，瞬间服软，这是生活中人们的普遍反应，是人性使然。一开始是范电影大呼张九声“手洗干净没、怎么干活呢？”在遭到威胁之后变成了张九声训斥范电影“慢点，打结了”。这是人性最直观的反应，也是人物性格的展现。

观众散场后给张九声放《新闻简讯》时，范电影听到张九声讲的关于女儿的故事后，对张九声产生同情外，也产生了共情。张九声问范电影为何不让儿子接自己的位置，范电影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清洗液吗？我儿子小的时候把清洗液当作饮料喝了，然后发高烧我没在意，结果脑子烧坏了，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两位父亲都怀着对自己孩子的愧疚活着，彼此能够感受到对方内心的沉痛。但是范电影依然选择了举报张九声，喊来崔干事抓他，这是因为张九声是逃犯，逃犯跑到了自己管辖的区域，那么他就得报告上去，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同时也算是立了功，加固了自己的位置，因为他生怕有关系的杨河取代了他。片中范电影不止一遍地说道：“我这个放映员的位置是不能够被取代的。”但是在张九声被崔干事一帮人抓住之后，范电影又冒险偷偷将剪好的张九声女儿那一秒胶片放进了他的口袋，同时也完成了张九声的另一个愿望——将胶片灯罩送给刘闺女。范电影身上展现的是典型的普通人形象：认真工作，兢兢业业，爱着自己的工作享受着这种被抬高的待遇，又怕别人取代了他，同时也会在遇到事情时毫不犹豫地报告上级，不敢逾越社会中的界限。他既满足了张九声的愿望，又毫不犹豫举报了他，实可谓明哲保身却无昧天良。

张艺谋联手编剧邹静之，导演了三个人的一台戏，张九声追胶片，刘闺女偷胶片，范电影放胶片，每个人都围绕“胶片”构成了极具张力的戏剧关系。而胶片最终展现给人们看的就是电影，导演想要展现给观众的是那个时代电影的魅力、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表达以及个人的悲剧色彩。表面看来《一秒钟》是对胶片电影的一种怀念和致敬、对集体观影的一种回忆与热爱，实则在这表面下表达更多的是时代背景下个体的悲剧性和情感表达，是导演对过往的一种再审视和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