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情怀匠心独运,生命旨归探赜钩深
——浅析民族舞剧《花界人间》
2021-11-14张钰
张 钰
(西北民族大学 舞蹈学院,甘肃 兰州 730030)
“生从何来,死亦何去”,这是对生命的拷问、对灵魂的哲思,也是人人都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追问。舞剧《花界人间》将壮乡大地浪漫多姿的生命之魂、丰富独特的人文生态刻画得淋漓尽致,不仅彰显出民族文化与民族信仰相生相伴的价值风尚,也为守正创新的舞剧创作发展贡献了一己之力。
一、匠心独运——多模态话语媒介的灵活运用
张德禄教授曾指出:“多模态话语指运用听觉、视觉、触觉等多种感觉,通过语言、图像、声音、动作等多种手段和符号资源进行交际的现象。”而舞蹈是一门以身体媒介为本体的综合艺术,其中音乐、服装、道具、灯光等其他非身体语言都与之相伴,有着密切的联系,它们共存于语言学所谓的“多模态话语媒介系统”之中。他认为,多模态话语的媒介系统由语言媒介与非语言媒介两部分构成,语言媒介包括音响、声音、文字等,非语言媒介包括面容、肢体、PPT等。本文主要从身体语言、音乐语言、服装道具语言的角度来探讨舞剧中多模态的协调配合与意义表达。
(一)身体语言构造内心视象
舞蹈的本质是动作,人的四肢、躯干、头和面部表情所组成的舞蹈语言都有其各自言说的深意。编导正是从舞蹈的本质出发,力求以动作刻画内心的情感,暗喻对生命的崇敬以及对灵魂深处的民族信仰和民族力量的探寻。舞剧上篇中幽灵蜘蛛觊觎人间,呈现出双腿半蹲,双手胸前交叉的小空间造型姿态,以封闭式动作与消极性手语诠释出初到人间的一丝怯弱。她的身体慢慢地向上盘旋延伸,周围的宁静也逐渐打破了她内心的胆怯,地面的爬行变为双腿跨开的跳跃动作,凸显出蜘蛛由戒备到狂妄的心理演变过程。编导巧妙地运用动作语言来构造蜘蛛不停变化的心理视象,塑造出阴暗狡猾的人物性格特征。再如,下篇中达棉侧躺在舞台中间,她孤僻、不安甚至十分恐慌。她双手扩指,遮蔽住脸部,吸腿蜷缩,脚背内擓,以锁闭的体语来缩小其生存空间,这些都是人物内心情感外化的表现。而达棉、蜘蛛的双人舞部分,则是将全剧的情感推到了高潮。二人以绕圈划圆、前后倾倒的动作凸显出对抗的激烈性,蜘蛛一跃而起后,变得更加猖獗,直接将双腿盘绕在达棉上身,以高空间的占有来宣示其自我主权。达棉也不甘示弱,伸直手臂与蜘蛛进行对视,以开放式的积极手语来诠释内心坚定的信念。她不再惧怕蜘蛛的存在,准确地说她已经逃出了自我欲望的桎梏,这也成为编导思想的落脚点——直面与制衡自我欲望。在这一点上,充分印证了达尔克罗兹在“表情体系”中阐述的观点:“人体姿势与人的内在情感与态度之间存在对应的规律”,这种“规律”能够赋予动作以灵魂,使观众深切感知舞蹈形象,在极富感染力的表演中激荡起内心的波澜,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
(二)音乐语言勾勒和谐画卷
该舞剧的音乐是由著名作曲家郭思达编创的,他秉承民族文化多元交融的创作理念,从传统民族音乐和山歌中提取精髓,并与管弦乐交融一体,形成整体统一的音乐风格,力求用音乐来凸显人物角色定位,从而丰富舞剧多层次的表达。舞剧一开始,伴随着大提琴低沉的音色,映入眼帘的便是创世女神姆六甲在幻化众花时的场景,零星散落般曼妙婉转的音节附和着众花的洗礼,逐渐变为交错迭起、荡气回肠的合奏乐,营造出一幅和谐神圣的仙幻画面。音乐擓尔缓和,众花幻化到凡间,神秘空灵的音乐席卷而来,展现出浪漫的生命情调,彰显了对民族崇高精神信仰的敬畏之情。相较之而言,开篇时劳作的“打谷舞”又是另一番风味。打谷舞以欢快愉悦的节奏为主,不时夹杂着壮族传统器乐悦耳动听的旋律和极具原始风味的呼喊,充斥着十足的张力与气势,同时体现出壮民们朴实无华的劳动生活状态,舞剧试图在无形与有形之间拉近与观赏者的审美距离。不仅如此,音乐对于人物的性格特征与内心情感等方面都给予了细腻的刻画。比如蜘蛛的出场音乐中夹杂着女声的空吟,渗透着神秘的气息,而布壮背着达棉踏上寻药路途的音乐则是在壮族民间山歌的基础上加入弦乐的曲调,如此种种多元融合可谓是“民族”与“世界”的一次完美交手,也是生命信仰的“个性”与爱的“共性”的一次碰撞。由此,悲壮与浓情才沁透人心。不仅如此,舞剧在仙幻和现实之间穿梭交替,也使观赏者充分展开联想和想象。仙幻的花界充斥着无限的神秘色彩,烘托出壮族人民对浪漫生命观的崇敬之心。而民族风味浓郁的音乐风格与极具民族元素的动律交相辉映,使欣赏者在鉴赏过程中更能产生共鸣,从而获得更多的民族文化认同感与归属感。
(三)服饰道具语言产生自我辨识
编导凭借服装道具来进行“自我辨识”,服装道具不仅可以帮助观众分辨出个体角色,还可以无声地挑明角色之间的关系。幽灵蜘蛛身着紫色系服饰,拥有修长且尖锐的指甲。以紫色来凸显阴暗神秘不为人知的一面,而延长手指的形态一方面体现动物原型的形象特点,另一方面也直接将“蜘蛛”的“个体角色”从群体中清晰地划分出来,形成人物间的形象差异,使观众一目了然的同时也使舞剧更加具有“仙幻色彩”。“手绢”这一道具贯穿舞剧始终,从布壮送给达棉再到布壮捡到,无不传达出二人的情感状态。手绢作为物化的语言,成为了二人精神的支柱与情感的桥梁,体现出“角色关系的辨认”,推动着人物关系与情节的不断发展。而一块硕大的紫色幕布将蜘蛛的邪恶势力具象化,达棉被吞噬其中,这时的紫色幕布更加凸显蜘蛛与达棉的矛盾冲突,展现出这二人的“角色关系辨认”,紫色幕布作为一个能指的表达层面,引出了所指的“克欲向善”的价值层面,隐喻着“善恶交界,往往一念之间”的深层意味。服装道具语言对舞蹈而言是一种互补的“强化”关系,它们的协同合作能够突出舞蹈身体语言的表达,在冲击视觉的同时还升华了内涵。
二、探赜钩深——以舞剧之形传递生命之意
在广西壮族自治区成立60 周年之际,编导带领团队锻造出这样一部具有普世价值的舞剧作品,可谓是向民族、向国家献上了一份不同寻常的厚礼。这是一部少数民族神话题材的舞剧作品,但更多的是编导所传达出来的价值导向。编导利用舞剧的表现形式,呈现出壮族传统文化大背景下人民美好的生活图景,同时又跳脱出空洞不实的内容表现和单一刻板的情感表达。但较为不同的是,该舞剧有别于以往神话题材的舞剧作品,编导以浪漫主义手法来观照现实主义精神,将花神传说与现实人间相联结,落脚到“人性”并打破了民族信仰的界限,以浪漫的生命观揭示人性的旨归,并将落脚点夯实到具有普世意义的价值观层面。由此,舞剧可谓开创了创作新道路,在编创上以“花”作为贯穿整部舞剧的核心,“花”能指为一种物质,却是更为深刻的民族精神信仰的所指,它隐喻为一种更为崇高的生命境界,并由此呈现出“意”的无限性。在这样一场欲望的对决之间,观赏者不仅可以直观地感受这场美轮美奂的视觉盛宴,而且还能够间接体悟到舞剧所传达的内在意蕴,接受灵魂的洗礼并由此产生“高峰体验”。该舞剧用当代审美的视角向观赏者传递出“真、善、美”,并带领人们去寻究人性与生命的价值。
三、立异标新——实现民族舞剧创作的当代转型
编导并不囿于创作窠臼,一方面直视当下现实生活,从中汲取创作素材并进行多元融合,比如表现火热劳动场面的“禾把舞”既呈现出民族和谐的场景又使充满“仙幻色彩”的舞剧不失现实性,并且注入了人文关怀以及对生命意义的思考。在舞蹈语汇的提炼上,是以壮族传统民间舞蹈动作为基础,再吸收融合中国古典舞与现代舞的元素,并整合形成统一的风格。比如舞剧中具有民族风格和动律特点的打谷舞、花篮舞、祭祀舞等,就是当地民俗舞蹈的再现。而蜘蛛的独舞以及其他的双人舞部分又是汲取了中国古典舞与现代舞的动作元素。
另一方面从现代审美的角度出发,对原生语汇进行再创作,将壮族的“师公舞”等传统民间舞蹈舞台化,创作出更加符合当代审美的民族民间舞蹈,既尊重传统又不失创新。以广西壮族传统文化为文本,率领花神传说、传统民俗风情一同走进现代大众的文化生活之中,观赏者不仅能从中感知舞剧所传递出来的文化归属感,还可以从中寻得不朽的生命观与价值观。值得注意的是,舞剧并不是民族文化符号化的简单堆砌,而是在根植传统文化的基础之上汇入当代的审美气息,动作上强化舞台化的审美风格,舞美上结合新媒体技术,实现了超越时空的对接,激活了民族传统文化的内在生命力,开辟了民族舞剧题材的新未来。
现如今,舞剧作品在创作题材上千篇一律,且多数肤浅、媚俗。编导别出机杼,积极地思考生命的意义,拂去舞蹈创作中的矫情与虚假,追求真正的艺术精神,注入真正的人文关怀,彰显着艺术创作的“现代”品格。既不局限于一般的神话传说或爱情故事等题材,也不一味地迎合民族特色,而是将民族信仰的创世主题、浪漫的生命观和绚丽的民间舞蹈相融合,在传统文化的探寻中体现人性特点和生命价值,展现极具感染力的民族魂与民族情,从而开拓了民族舞剧题材上的多样化,为接下来的舞剧创作另辟蹊径,向着民族与时代精神的轨道昂首前行。与此同时,为了更加了解民族传统文化,创作团队多次来到广西各地进行采风,对作品进行反复打磨,可谓精雕细琢,精益求精,正是在这种精神的引领下才创作出了一部精良之作。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的:“希望大家坚持以精品奉献人民……如果不把心思和精力放在创作精品上,只想着走捷径、搞速成,是成不了大师、成不了大家的……一切有价值、有意义的文艺创作和学术研究,都应该反映现实、观照现实……”舞剧也正是在这种创作态度的引领之下,激荡起我们的文化自觉,寻找到本民族文化的归属感与自信心。
四、结语
随着众花回归到花界,笔者也似乎对“生从何来,死亦何去”有了新的看法和见解。“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生漫漫长路总会有些许欲望和诱惑,停下脚步,静悟生命,不被欲望纷扰,让信念如花瓣洒满人间,让我们同舞剧的脚步去寻觅“真、善、美”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