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行动与性格行动
——浅谈我的舞台经验
2021-11-14禹林林
■禹林林
众所周知,戏剧表演的要求是在舞台上行动,而真正的戏剧行动是人物性格的行动。法国雕塑艺术家指出:“在艺术中,有性格的作品,才算是完美的。”戏剧家焦菊隐指出:“写戏,就是写人。写人,就是写性格。”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在演出《游园惊梦》一剧中,也是一部让一系列的出色的性格行动来说话的典范作品。这出戏表现了杜丽娘和柳梦梅在梦中的幽会,梅先生边唱边做,就是一把折扇与水袖翩跹而舞,把一个古代贵族少女初恋时那种娇羞、兴奋、热烈的心情和神态,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了。梅先生曾在《我演游园惊梦》里写道:“杜丽娘在梦中的表演,我是抓住‘羞’和‘爱’两个字来刻画的。我看见了柳梦梅,认为是合乎理想的对象,当然会爱他,但是封建时代关在屋里面的宦门小姐,很难有接触一个陌生男子的机会,所以她遇见了柳梦梅,必然又会害羞。既爱又羞,在她的梦中一直是纠缠在一起的。”可见,梅先生塑造这个人物是多么的用心!纵观古今中外戏剧大家的论述,我们可以这样认为,行动,只有体现出人物性格的行动,才是有价值的戏剧行动。
作为一名从事淮剧表演的青年演员,通过学习,我也在舞台上多次塑造古代女子的艺术形象。譬如:《荆钗记》中的钱玉莲,《卖油郎与花魁女》中的花魁莘瑶琴,《莲花庵》中的谷素珍,《腊月雷》中的巧姐等。这些人物虽然在行当中是有雷同的特征,但通过对全剧的剖析、理解,其性格却是大相径庭。演员必须通过自己的创造将角色主要表现为独特的再体现和鲜明的性格化的行动,只有这样,才是成功的演出。
《荆钗记》中的钱玉莲,《卖油郎与花魁女》中的花魁莘瑶琴两个人物有着很多的共性特征,年龄都是十七八岁的古代女子,貌美善良,连同她们的家庭出生都很相似,父亲皆系乡绅员外,剧中人物与自己的恋人又都是青梅竹马……这些外部特征如果不经过演员“用心”的去深切体会以及观察,临摹学习,在舞台上便会有角色雷同的机会。在排练的时候,导演要求我多读剧本,并且熟读对方的台词,他提示道:“往往你的性格和习惯在对方的台词中。”通过一段时间的认真学习排练,让我受益匪浅,原来两个人物虽然有不少共性,而随着人物命运、环境的发展而改变,人物在对人,对事,对己的态度和行为方式上所表现的心理特点都有着根本的区别。钱玉莲在接到休书后从不相信到最后误信,逼不得已投江自尽,由此可见其是一个正直刚毅的女子,情衷志坚,宁可玉碎不愿瓦全。但莘瑶琴在兵荒马乱中误入勾栏院,她所处的环境,人与事,人物性格亦在潜移默化之中被更替,对事物的态度也反映出不同的“性格行动”。但是莘瑶琴在经历了一次情感洗礼后,重新感悟到人生情感的真谛,人物个性得到升华。当得知卖油郎便是儿时青梅竹马的秦重哥哥时更是悲怆难忍,旧情陡燃,我们所熟悉的大团圆结局也是情理之中。
莘瑶琴的雪地投河和钱玉莲的别家投江同样也有情感上的区别,前者因情所困,几番情感波折,受尽凌辱,后者只是失去亲人,误信奸人挑唆认为王十朋负情,情感失控而轻生。我在处理这两出戏时,用一静一动来加以体现人物的内心,莘瑶琴所处雪地,衣不遮体,寒风凛冽,生不如死,唯有一死才是解脱,这时的一束冷光照射在身上,犹觉孤怜,一动不动,道出了对人生最后的悲痛和绝望。而钱玉莲投江是在夜雨中,寻找自己的亲人,当听说婆母已被王十朋接到京城去了的时候,情绪失控,我在这里选择了大量的身段,水袖舞蹈来反映出钱玉莲此时此刻内心情感的喷薄,一静一动便把人物所处的情感个性特征凸现出来。
当然,“一个人在舞台上就是坐着不动,不能说他就停止了动作。”斯坦尼夫斯拉夫斯基对此作了精辟的论述,“可以一动不动,却是真正在动着,不过不是外部的动——形体的动,而是内部的动——心理的动。”
梅兰芳先生也认为,作为一个演员,要单纯描摹出剧中人物的喜怒哀乐,是比较容易的,但要“形容出剧中人的心里面含着的许多复杂而矛盾,又是不可告人的心情,就不好办了。”他在《宇宙锋》里饰演赵女装疯便可见一斑。即使观众知道她是假疯,又使赵高确信她是真疯,作了出色的表演。
要说戏剧行动与性格行动的必然联系在现代戏中表现得更加突出。我曾在多部淮剧现代戏中扮演角色,如《留一盏灯》中的甜甜,“迷途中”的许玲玲,《信访局长》里的春燕等。这些人物都有着鲜明的性格特征。如“迷途中”的许玲玲是一个吸食毒品者的女儿,当在校园门口看到爸爸从戒毒所归来,又惊又喜又羞,惊的是没有想到爸爸会出现在学校门口,喜的是终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亲人,羞的是怕被同学发现自己有个吸毒的爸爸……此时我在舞台上下意识的喊出“爸爸”,处理了一个短暂的停顿,饰演爸爸的演员同样停顿了一下,舞台上出现来短暂的空档期,此时的观众那头也屏住了呼吸,跟随舞台上的演员一起完成了最佳的效果。你看,一个愣神,代替了许多唱词,也省却了许多行动。
《信访局长》中我饰演的春燕是一个无有父母的孤儿,且父母在世时曾为民事纠纷上访未果郁闷而死,这个人物对社会和人们是充满戒备和不信任的。信访局张局长第一次去看她,她竟放狗去咬,可想而知其性格是颇具野蛮和冷僻的农村女孩的代表。我的动作选择是目光呆滞,顽固,生冷,行动粗糙,诡秘,语言刁钻古怪,让人讨厌的艺术形象,而通过张局长对其真诚,细心的关心爱护终将她从阴暗的角落里拉到布满幸福阳光的社会大家庭中。那么在后部分戏的表演中,又有着截然不同的刻画方法,在这里就不多加以赘述了。
可以这样说,人物的外部动作如果离开了人物内心世界的表现,离开了人物性格的刻画,没有人物内心活动为依据,那就是个蜡质的苹果,徒有其形罢了。有的粗俗的演出,让观众看后,虽然目不暇接,走出剧场却是一无所获。我们不能忘记人物个性的发展才是最主要的行动,而且人物的个性发展,性格刻画始终同戏剧冲突相连接,才能构成最有力,最扎实的戏剧冲突。这样的外部动作和内部动作相统一的动作性,才是我们所崇拜的和观众所期待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