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电影《幽灵公主》中的生态叙事策略

杨 成 周 扬

(浙江科技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3)

全球环境问题始终伴随着我们，并引起人们的持续关注，近年来诸如澳洲大火这样的灾难更使得人们深层次地思考生态环境的破坏以及由此带来的影响。动画电影《幽灵公主》是宫崎骏1997年的作品，影片不仅展现了人类工业发展与森林环境保护之间的矛盾，诠释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其以原始森林作为承载故事发展的空间叙事策略，对于凸显生态文化主题，宣传环保思想，引导观众深入反思生态危机及人类生存问题起到了较好的传播效应。这部作品堪称生态主题动画的经典之作，曾荣获日本乃至国际上诸多奖项，直至今日仍然为影迷观众津津乐道。本文以动画电影《幽灵公主》为例，探讨其表现人与自然生态主题的叙事方法，这对我们创作生态主题动画作品，构建具有全球竞争力的国产动画品牌极具启示意义。

一、多层次的叙事视角

电影叙事学家若斯特认为：“摄影机中的每个镜头都表明摄影机的一个位置，所以我们可以认为镜头本身就是一个视点。而二者必居其一：摄影机或使人联想到某个人物的眼睛，或像是置于所有人物之外。”正如其所述，动画电影中的镜头效果对应着导演丰富而敏锐的叙事视角。在动画影片中，叙事视角往往决定着观众以怎样的角度和视点去观察和了解故事的内容，探察人物的心理、性格及行动原因，同时也有利于观众对作品的主题去进行多方面的思考。电影《幽灵公主》中，导演首先采用了限制性叙事，即内视角，我们在动画的绝大部分时间只了解和男主角阿希达卡一样多的事情，这种叙事视角给观众带来了一种真实感，有助于观众将自身带入角色，对角色产生共情心理效应，进而体察人物的深层心理活动。如主角阿希达卡在《幽灵公主》中扮演的角色就是在不停寻找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方式，他因人与自然的冲突形成的邪魔诅咒而背井离乡，在代表人类工业文明社会的黑帽大人与代表自然环保斗士的珊之间多次周旋，尝试解决这一矛盾冲突的有效路径，这与导演宫崎骏在人与自然的生态问题上忧思与求索态度如出一辙。无疑，通过阿希达卡的内视角，我们更能够清晰地感知影片深邃的主题意蕴，更能激发对于生态问题、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层反思。

除却阿希达卡作为主要的限制性叙事视角外，在影片《幽灵公主》中，也有全知叙事视角的存在。比如在“自然派”女主角珊、白狼神和“人类派”黑帽大人的首次出场中，山兽神在阿希达卡受伤昏迷时的出场以及乙事主在受伤濒临变成邪魔等场景中。这些全知叙事视角展露无遗，基于此，观众可以迅速了解到男主认知之外的一些背景故事，洞悉到更多的事件因果渊源，乃至角色行动的目标与意图，这为观众理解动画角色之间的因果联系，了解人物性格特征提供了便利，不仅增加了作品的逻辑性，也使得各个角色得到了更充分的润色，进而强化了影片的叙事表现力。如影片中，白狼神与黑帽大人之间冲突的展现，就引出了《幽灵公主》这部动画中最突出的矛盾，即人与自然的矛盾。而在山兽神以荧光巨人的形态出场则是借疙瘩和尚的视角进行叙述，以此视角观众也可以了解到疙瘩和尚的目标——即按照朝廷公文猎杀山兽神。在疙瘩和尚见到黑帽大人并来到达达拉城与之谈话的系列场景中，观众则可以更多地看到影片对于黑帽大人的刻画，观众可以了解到她出色的指挥能力，通过对达达拉城女性的描写，从侧面突出了黑帽大人的女权意识，也为后半段黑帽与疙瘩和尚一起猎杀山兽神做铺垫。而乙事主在同族战士几乎全部战死的情况下也身负重伤，进而濒临变成邪魔的场景则是通过珊的全知视角予以展现的。这段叙事不仅渲染了一种悲壮的氛围，让观众在有限的镜头语言中获取更多的情节信息，也更容易体察到宫崎骏对于自然无法抵御人类破坏的悲惨命运的哲意思考。

总体来看，电影《幽灵公主》通过多层次的叙事视角，向我们全面展现了人与自然之间争斗的故事，讲述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其他物种之间的关系。这种多层次的叙事视角使观众可以最大限度地去了解每个角色的性格背景和行动目的。我们可以看到苦苦寻找人与自然和平共处道路的阿希达卡，可以看到因破坏森林而憎恨人类的珊，可以看到为其他人提供生存机会的独立女性黑帽大人。这些角色因为多层次的叙事视角而变得逐渐清晰而丰满起来，他们每个人的行动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正当而深层次的理由，进而让观众不自觉地融入剧情之中，感受和体验动画角色的多样人生，深刻反思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并像男主角阿希达卡一样去寻找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发展路径，而这，也正是导演宫崎骏想达到的主要目的。

二、森林空间的隐喻表达

空间是电影叙事的特性元素之一，也是当今电影叙事研究的一个重要的切入点。在宫崎骏动画电影《幽灵公主》中，“森林”是贯穿整个故事的场景空间，它不仅是这部影片不可或缺的主要元素、故事发生的主要场域，同时也是一种重要的叙事载体，承载着动画电影的主题表达。梅原猛指出：“日本人心灵深处的森林信仰是日本宗教思想中核心的信仰，是日本精神思想结构的支柱。”宫崎骏作为日本动画大师，他的思想注定是逃不开日本文化的熏陶，这也是他被称为生态主义者的内在原因之一。“实际上一直到弥生时代,日本列岛几乎全被森林覆盖着。不仅山上，就是平地上也全部覆盖着森林。日本到弥生时代以后才开始砍伐森林，而把那里改造为田地”，这也对应着电影《幽灵公主》的开头“很久以前，这个国度是被一大片丛林所覆盖，在这片土地上住了从太古时代就存在的众神”这句话。在故事中的这片繁茂幽深的森林空间中，曾居住着守护森林的动物诸神：山兽神，白天是人面鹿神的形象，晚上则会变身为荧光巨人巡视森林，它是生与死的化身，既可以赋予生物生的机会亦可以剥夺其生命，它是自然的具象化，也是这片较为旺盛森林的主宰者；山犬神莫娜，它守护着山兽神与森林，与人类文明的代表黑帽大人不共戴天，痛恨破坏森林的人类，但又保持理性，并且收养了人类的弃婴珊，也就是所谓的“幽灵公主”；猪神乙事主，是镇西的猪神，它是德高望重的巨山猪统领，为自己一族后代的矮小与低智担忧，为捍卫巨山猪一族的尊严，带领一族战士与人类死斗，即使知道有陷阱也勇敢地冲锋，最终战士几乎全灭，自己也负伤险些沦为邪魔，最后山兽神吸取了其生命，使它能够安息。在人与自然的争斗中，众神守护着的森林意象，其本身“未知”的形象带来的恐惧也震慑着大多普通人，组成了电影中神秘而令人敬畏的“魔幻空间”场域。不仅如此，在电影《幽灵公主》中，宫崎骏还以娴熟的视听设计、独特的影像美学展现了这样一个独特而神秘的森林空间：树木高大茂盛，种类繁多，河流清澈蜿蜒，动物自由自在；大片明度略低的绿色植被与幽暗绚丽的光照交相辉映，在色彩上表现森林空间的幽深感与神秘感。这些森林空间的繁茂景象与被人类砍伐及片尾山兽神吞灭后的灰色森林空间形成强有力的对比，给观众带来视觉观感冲击的同时，也引导着他们展开对人与生态关系的深层反思。

在电影的叙事中，一些特定的空间除去本身承载故事内容情节的作用外，还具有隐喻的功能，场景空间隐藏着导演的创作意图和其他内在表象。电影《幽灵公主》中，森林空间就隐寓着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以及对现实的警示。具体而言，影片中的原始森林既隐喻敬畏与治愈，也寓意着惩罚与拯救。首先是敬畏，动画中通过养牛人甲六、疙瘩和尚身边的猎人之口都讲述了普通人对于森林有着未知的恐惧而产生的敬畏，甲六在进入森林时见到了小精灵惊慌失措的样子表现了他内心对于这种未知“神灵”的恐惧，在森林中劝阿希达卡不要深入森林而是绕路而行，体现了其对于森林表现出的内心的不安。疙瘩和尚身边的猎人拒绝去看山兽神在夜晚化身的荧光巨人，并认为如果看到山兽神，自己的眼睛就会瞎掉，这也是出于对于神灵内心的恐惧，对于森林一些不曾了解的事物的敬畏。森林隐喻治愈，森林中的草树河流滋润着大地，山兽神掌管着生死，它象征着自然，在影片中它可以轻松地治好阿希达卡的枪伤，挽救阿希达卡的生命，它也可以消除乙事主的伤痛和怨恨，避免它受侵蚀而变成邪魔，并使其得以安息。森林还隐喻惩罚，工业文明的发展，人与自然关系的天平被打破，就如动画中疙瘩和尚所说“想拥有天地间所有的东西，是人的天性”。人类因为自己的膨胀的欲望开始对大自然进行无止境的掠夺，黑帽大人为了炼铁、做火器与疙瘩和尚达成交易，疙瘩和尚为了自己的利益，拿着皇帝因想长生不老而颁布的公文想取得山兽神的头颅。人类在与山犬、巨山猪的大军的战斗中，付出惨痛的代价换取了胜利后继续妄图征服自然，最终注定自食恶果。当代表工业文明的黑帽大人不顾劝阻用火石箭打掉了山兽神的脑袋后，山兽神的体内瞬间爆出了黑色的黏液，这些黏液一旦接触便会吸取生物的生命力，没有多久便万物枯萎，森林也因此毁灭，与此同时，黑帽大人的达达拉城也被黑色黏液吞噬殆尽，这是山兽神所代表的自然在被人类伤害，森林被人类背叛后的惩罚，这种惩罚是不分敌我的，是一种灾难，这也是宫崎骏先生在警示人们，如果没有保护好生态环境或肆意破坏生态系统，灾难终将降临，而且不会有人幸免。除此之外，森林还隐喻着拯救，如在影片结尾部分，虽然阿希达卡没能阻止战争的发生，但在珊和阿希达卡将山兽神的头颅归还之后，被毁灭的森林空间开始慢慢复苏，山上重新蒙上了绿色，达达拉城的炼铁房也缠绕了绿色的枝叶，我们可以从这种空间场景中感知到生态自然的力量，如果人类肆意破坏自然，自然定将降下惩罚，而真正能够拯救人类，给予人类重新开始机会的亦是生态自然，人类只有对生态自然抱有敬畏之心，去保护生态环境，大自然才会提供人类发展的资源。

可以说，动画电影《幽灵公主》中森林空间所代表的自然性空间与达达拉城所代表的现代社会性空间的对抗表述，展现了一种“冲突—和解—再冲突”的生态叙事哲学。导演对森林空间的隐喻叙事手法，不仅增加了故事的可看性、神秘性，更将动画中的故事空间折射到现实社会，使观众得到的感悟更为深刻，激发起观众对于现实生态环境危机与问题的深刻反思，借此来思考和探索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之道。

三、童话故事的社会缩影

动画电影《幽灵公主》可以简化为一个“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代表“王子”的是少年族长阿希达卡，而“公主”则是山犬神收养的珊，但这部动画电影的故事内核却并非一般传统的童话，它的内核是对生态自然的观照，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与此同时，电影中人物的设计也相当具有代表性。

我们可以将《幽灵公主》的角色代入现实社会。首先，女主角珊和山犬神可以视为环保组织，这些角色爱护自然，积极保护森林，保有理智但与破坏自然的人类会有一些摩擦；黑帽大人则代表人类工业文明社会，她为了人类的生存砍伐森林，以牺牲自然环境换取人类生活质量的提高；而男主人公阿希达卡曾是自己部族未来的少年族长，为了保护自己的村民亲人，他不得不杀死邪魔，也因此受到诅咒不得已割掉发髻离开村子。宫崎骏将他刻画为一个近乎完美的人：阿希达卡冒死挽救自己的村民亲人表现了其善良勇敢，在人与自然两个势力间游走寻找和谐共处之道表现了其冷静机敏，在达达拉城解决纷争遭受枪击却不曾埋怨他人表现了其博爱强大，正是这样一个正面的角色才使他所代表的生态观念看上去更加具有说服力。他思考和谐共处的条件与机会并在珊与黑帽大人之间游说，但作为“少数人”并不能调和两个极端，他竭尽自己所能也无法阻止人神的战争，只能去接受未知的结局，这都体现了阿希达卡作为一名思想者所展现的悲剧感。这部动画的社会缩影之所以如此明显在于其人物刻画的细腻化与丰富性。其他角色如巨山猪乙事主则代表一些极端环保组织，他们将破坏环境的人类视为异己，并进行攻击；疙瘩和尚一行则可以代表具有权力的国家机器或具有财力的企业等，他们为了获取自己的利益，可以操控其他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猩猩可以视为环保组织中的种树派。从代表人类欲望与理性的黑帽大人来说，她折射着现实社会的工业文明，但动画中的她对于森林的开采破坏并非为了贪欲，而是为了“生存”。同时，黑帽大人身上有着闪光的品性，她不曾歧视麻风病人，亲自为他们换药，给病人工作以在城中有立足之处，不因性别区分人的能力。在《幽灵公主诞生物语》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她的身世：黑帽大人曾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外国的强盗，但由于强盗的残暴，她最终杀死了他并带着财宝回到了日本。这样的刻画让人与自然主题的动画电影中本该视为反派的角色更加立体，而不是传统童话中单纯的坏人。而珊的刻画则更多地从侧面进行，山犬神莫娜口中珊的身世则体现了人类的自私与软弱，宫崎骏又将莫娜所说的“珊是我这一族的女儿，森林生她则生，森林死她则死”。与最后舍命把珊从濒临变成邪魔的乙事主身上救出的行为进行前后对比，深入刻画了兽身上的母爱，这种刻画无疑是对人的一种讽刺。这些人物的复杂性格使《幽灵公主》这部动画电影避免童话故事的俗套，使每个人都无比真实，他们的行动源于自己出身背景、性格所驱动，而不是导演单纯赋予的任务目标。每个人物的复杂性引导观众去更加认真地思考，去反思现今社会对待生态自然的态度和行为，毕竟人类想发展文明将不可避免地向自然索取资源，但如何索取、索取多少等问题都是值得去考虑的。

应该说，影片中的这些角色所折射的缩影一一反映着我们现在社会中真实存在的矛盾，电影上映至今，这些矛盾依旧存在，各方势力间的摩擦依旧在发生，对大多数人而言，这部动画展现的可能是唯美的画面、美丽的童话故事，所宣扬的则是“保护环境人人有责”这样的基本道理，但若深入思考，将动画与现实生活加以对比分析，我们便会像男主人公阿希达卡一样陷入深深的忧思，去思考和探讨人与自然之间和谐共处之道。这也是宫崎骏导演所想看到的。作为一位动画先行者，宫崎骏先生出生于二战期间，幼年时的他经历了日本的战败并目睹了官员的腐败行为，这令他对战争做了很多深刻的反思，并由此成为一位坚定的反战主义者，同时他又吸取有着“森林信仰”的日本文化，在面对人类文明发展对自然的破坏程度愈演愈烈的情况下，他将自己的环保、反战等理念注入自己的动画作品之中。正因为这样，导演宫崎骏形成了其一贯的创作主张与叙事理念：基于动画生态叙事探讨和反思大自然、人与社会这三者之间的深层关系，并追寻彼此之间的调和之路。

电影生态叙事以生态理念传达为创作主旨，依据电影影像创作规律，通过叙事传递生态价值观，强调生态保护的重要性。动画电影《幽灵公主》以多层次的叙事视角和森林空间的隐喻表达映射了现代社会中人与自然间的问题，把对生态环境的思考融入电影的叙事之中，影片通过塑造角色的背景、性格等赋予他们合理的行为动机，并将他们置于“森林”这一极具隐喻意义的叙事空间之中，以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与调和贯穿整个作品，体现了导演对于人与自然生态和谐共处的美好向往与诉求。尽管动画最后也没能避免人与自然间的战争，没能探索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道路，但它却展现了一种强烈的警示效果：人与自然融为一体，人对自然的破坏注定危害人类自身，只有两者的和谐共处才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由之路。“宫崎骏用现代神话的艺术形式为人们建立的悲剧与人的心理距离，不仅使人们能更客观地看待现实中的悲剧，更引发了人们对现实的进一步思索”。毋庸置疑，《幽灵公主》中的生态叙事策略对我们极具启示意义。当前，我国国产动画虽数量众多，类型多样，但在生态主题呈现、生态叙事表达、人物角色刻画等层面依然薄弱，国产动画应当借鉴和吸收国外优秀动画叙事策略，更深层次地挖掘生态主题，不断丰富和完善人物角色塑造，才有可能打造更具竞争力的国产动画电影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