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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归宁”“师氏”辨析《诗经·葛覃》女主之身份

2021-11-13张靖沅霍兴聪

名家名作 2021年3期
关键词:归宁贵族诗经

张靖沅 霍兴聪

围绕着《葛覃》中女子的身份问题,学界历来是众说纷纭,从最早毛诗序的“后妃之本”到近现代的文章著作,新观点的层出不穷与旧说法的据理力争仍在不断上演。

《毛诗注疏》小序中云:“葛覃,后妃之本也。”孔疏认为“后妃先在父母之家,则已专志於女功之事……化天下以为妇之道也。”郑笺中亦说“躬俭节用……言嫁而得意,犹不忘孝”。《毛诗注疏》中毛郑孔三人都是围绕着“后妃之本”来论断。朱熹在《诗集传》中基本继承了毛传的说法并更进一步地认为“此诗后妃所自作故无赞美之词”。

到了清代,则有更多的学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并出现了由上趋下的态势。如王先谦在《诗三家义集疏》中说“澣衣归宁皆非后妃事也”,由此认为是大夫家婚姻之诗。方玉润于《诗经原始》中认为这是一首反映了普通平民女子婚后回娘家情景的诗,采自民间。

而到了民国以后争论愈演愈烈,同时更多新颖的说法开始出现。如马持盈《诗经今注今译》表示此诗是一个普通女子婚后回娘家省亲之诗。唐莫尧的《诗经新注全译》认为诗中的女子是贵族家的女奴。甚至樊树云在《诗经全译注》中提出了更新奇的“随军妇女请假回家探望父母”的说法。

归纳以上种种说法,便可以发现总体都是围绕着两点来论争,即该女子是一个有身份的贵族女子(天子诸侯之妻或者卿大夫之妻),还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女子(抑或是一个地位卑贱的贵族家女奴)。要辨析出诗中女子的真实身份,首先得从文本本身进行分析。

一、对文本的分析

要对文本进行分析,我们首先要从写作手法入手,也就是《诗经》里面常用的赋、比、兴三种。

《葛覃》第一章毛传释为“兴也”,并认为“覃,延也。葛所以为絺绤,女功之事烦辱者。”而其后郑笺云:“葛者,妇人之所有事也,此因葛之性以兴焉……叶萋萋然,喻其容色美盛。”毛传依然秉持着其“后妃之本”的主旨,而郑笺将前后两句相继承,用葛之生长比喻女子在父母家日渐成长,用黄鸟集于灌木比喻女子应嫁于君子,用黄鸟鸣声传播之远比喻嫁后女子的才美称达远方。对比来看,郑笺的解释显然更加合理。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这一章写的是女子长大出嫁。

《葛覃》第二章写了葛遍布山谷,以及女子采葛煮葛织麻制衣等一系列生活情境。并且能看出这是女子在丈夫家辛勤工作的描写,对应前章“其鸣喈喈”。对于此章的理解,借上博简中《孔子诗论》的解释:“吾以葛覃得氏初之志,民性固然,见其美必欲返其本。”孔子认为,人见到美的东西就会追根溯源,这是“民性固然”。葛是美的事物,采葛来制衣,人穿着葛制的衣服也是美的,因此当人们穿着葛衣时就会追根溯源联想山中的葛,并且又会想到人之本源——父母。由此引出第三章归宁之事。

《葛覃》第三章并不难理解。此章写女子跟“师氏”告假,洗干净自己的衣服,收拾收拾准备回家看望父母。第三章作为全诗的重点,其散发的“归宁”思想符合当时周王朝孝敬父母的礼教思想,也更能表现出《诗经》的社会教化意义。

通过对全诗文本进行分析解读,可以看出这是一位已婚女子回家看望父母的诗。但要理解出这位已婚女子是在贵族之家还是平民之家,还需要对另一个关键线索——“归宁”进行分析。

二、对“归宁”的分析

“归宁”一词在《诗经》中多次出现。毛传对“归宁”解释:“宁,安也。父母在,则有时归宁耳。”这里毛传表明了“归宁”须要“父母在”,而且必须是“有时”。郑笺对“归宁”的解释体现在《诗经》中的《泉水》篇。“国君夫人,父母在则归宁,没则使大夫宁於兄弟”一句,很好地对应了毛传的说法。由毛郑二人的解释可知“归宁”作为已嫁女子回家探亲的意解是正确的。

另外《仪礼》中亦有对“归宁”的相关记载:“妇人虽在外,必有归宗。”此处“归宗”解为“归宁”之意。近代专家学者的研究成果表明,《仪礼》成书较晚,大致是在春秋时期的作品,但其所记述的礼仪制度则早在西周时期就已经施行。可见《葛覃》早在西周时期就已经产生,其中的“归宁”习俗也早在西周时期就已经存在,春秋时的“归宁”礼俗应是源自西周。

据何休的《春秋公羊经传解诂》可知作为一个已婚女子,“归宁”者的身份必然不是平民阶级,必须是在贵族之家。联系之前郑笺说法可以得知,天子诸侯夫人在父母健在之时方可“归宁”,父母去世则不可归,且出嫁后“远父母兄弟”,“归宁”须有原因,“非有大故不得反”。然而“大夫妻”并没有这些限制,即使父母不在平常无事时也可以“归宁”,“归宁”的时间为每年一次。《葛覃》原文中,并没有提及任何重大事故,也没有讲父母在否,从“归宁”女子的心情来看也只是平日之“归宁”罢。于是就能够排除这位女子是天子诸侯之妻的可能。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葛覃》中的“归宁”的确是已婚女子回娘家探亲之意,源自西周时期的“归宁”礼俗也与《葛覃》的成诗时间相吻合,并且能确定“归宁”女子并非是平民女子,而是身在贵族之家但不是天子诸侯之妻。

那么这位女子既然身在贵族之家,有没有可能只是贵族家的女奴而不是卿大夫之妻呢?这就涉及诗中的又一个关键线索——“师氏”。

三、对“师氏”的分析

对于《葛覃》中女主人公是女工女奴这一看法,目前学界还有许多赞同的言论。如唐莫尧在《诗经全译》中的理由:“收割葛藤是十分繁重艰苦的工作,贵族妇女不屑为,也是干不了的。”要想弄清楚女主的身份,就需要搞清楚“师氏”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职务或身份,是否真的只是一个女奴管家。

《葛覃》中的“师氏”,毛传释为“女师”,并进一步说明:“古者女师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清代朱鹤龄《诗经通义》云:“妇人五十无子,出而不复嫁,能以妇道教人者为姆。女出嫁姆随之,故女有女师。”

从以上材料可以得知,《葛覃》中的“师氏”并非为管理女奴的管家婆或者单纯的保姆,而是一种以年长且精通妇道的妇女为群体,专门教习出嫁女子以妇道妇德的职务。

并且“师氏”这一职业并非寻常人家可以拥有,也不是普通人能够享受到的。吴晓峰、姜国在其文章中提道:“周代贵族家庭在孩子出生以后,不论男女都要给他们安排师、慈、保三母,负责对孩子的养育教导。”辅以《礼记·内则》对“师氏”的描写为佐证:“必求其宽裕慈惠,温良恭敬,慎而寡言者,使为子师,其次为慈母,其次为保母,皆居子室,他人无事不往。”由此可见贵族家的女儿,从小就有慈母保母对其饮食起居等日常生活进行照顾,且有专门教习妇道妇德、女功之事的老师来教导其礼节德行,若是贵族家的女工女奴,怎可能有如此待遇?

四、结语

通过上述所有材料,由文本本身可知《葛覃》中的女主是一位已婚女子,由“归宁”可知女主非平民女子或天子诸侯之妻,由“师氏”可知女主亦不是贵族家的女奴。再联系诗中环境语境,综合分析可得,《葛覃》是一首卿大夫之妻告假回娘家探亲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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