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王国维艺术天才观比较

陈 欢

一、前言

亚瑟·叔本华是唯意志论的奠基者，他的艺术天才观是在其阐述美学思想的过程中提出来的，而他的美学思想又是基于其独创的意志本体论。他认为通过天才的纯粹观想可以达到对意志需求——痛苦的超越，他关于天才的独树一帜的论述，对后世的天才观思想有着深远的影响。

王国维是中国20 世纪在美学领域中第一位全面深入地阐述自己艺术天才观的学者。他从叔本华唯意志主义美学思想中得到启示，将其与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相结合，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美学思想，提出了全面深刻的天才观。

二、叔本华、王国维艺术天才观的思想背景

叔本华的哲学思想主要以德国哲学大师康德的哲学思想为出发点和基石。他从人与世界的关系出发开辟了以意志来说明世界和人的本质的先河。他把万物看成是意志的表象，把意志与表象的关系建立在人与世界的关系的基础上。叔本华以此为前提创立了一种新的哲学体系。

叔本华提出的唯意志论将世界的本质与核心归为意志。因意志是一种需求欲望，且盲目无法被满足，所以人生总是充满挣扎和痛苦。他认为艺术的创造和鉴赏过程能够带来暂时的解脱，而独有天才可以在艺术、哲学、文学上表现他独特的洞察力。天才创造的作品能再现那些通过纯粹观想而把握的永恒理念。叔本华从意志论出发将天才置于艺术的创造和认识活动中来探讨，形成了自己的艺术天才观。

王国维于1900 年底东渡到东京物理学校学习。当时的日本学术界正盛行尼采思想和德意志哲学，王国维深受其影响。不幸的是，他因脚病发作，仅几个月后便回到了中国，从此以后自称进入了“独学之时代”。回国后他翻译并撰写了许多有关西方哲学家的著作，过程中吸收了大量的如康德、叔本华、尼采等人的西方哲学思想与理念。其中叔本华的哲学思想引起了王国维极大的关注。他曾经写道：“嗣读叔本华之书，而大好之。”叔本华的唯意志主义哲学思想可以说给了王国维一定程度的启蒙。

王国维从哲学义理的角度出发将中国传统哲学的精华与西方哲学家的思想相融合。在此基础上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美学思想，进一步提出了自己的艺术天才观。

三、叔本华、王国维对天才的界定

叔本华从其唯意志论哲学层面出发对天才进行了界定，他认为天才之所以为天才在于他不是认识那些只在虚幻世界中存在的个别事物，而是在意志世界中认识这些事物的理念的纯粹主体且能够独立于根据律之外。

如上所见，叔本华对天才的界定可以概括为以下两点：具备独立于根据律之外具备纯粹观审能力的主体，该主体以理念为认知对象。

王国维认为天才包含两层含义。首先，天才是一种卓越的审美能力和艺术修养。普通人始终无法摆脱无穷无尽的欲望引起的痛苦，常常用功利的眼光去看待世间万物。假设用审美的眼光来俯瞰万物，便能够超脱欲望之苦。基于此，他提出了“诗人之眼”与“政治家之眼”的观点。政治家用功利的眼光看待万物，局限在关注个别人事的兴衰上面。而诗人则超越人事，脱离功利，用审美的眼光看待宇宙万物。因此诗人的眼光是一种天才的能力。

其次，天才是拥有审美与艺术修养能力的人。由于天才“忘物我之关系”得以在创作过程中将其所观以艺术的方式进行重现，从而得到高于自然之美的艺术之美。

王国维关于天才的第一层理解与叔本华的观点大致相同，两人都将天赋才能作为一种卓越的认知能力。且认同意志需求（欲望）对生命的束缚，而天才是脱离意志束缚的认知能力。而王国维关于天才的第二层理解更多的是脱胎于叔本华对重现理念之人的表述。由此可见，王国维对天才的界定虽有相当的个人见解，其理论源头依旧脱离不了叔本华的影子。

四、天才能力的来源

要谈论叔本华认为的天才，这种独立于根据律之外的纯粹观审的能力来自哪里，需要追溯到他作为唯意志主义理论源泉的康德与柏拉图的相关阐述。

柏拉图认为诗人或艺术家之所以产生创作行为，是由于神灵附在了他们身体中，使得他们处于一种迷幻的疯狂状态。神灵把“灵感”传送给诗人或艺术家，操纵他的身体进行创作。因此，在柏拉图看来诗人或艺术家只能称为神灵的代言人。

康德认为，天才就是人先天具有的从事艺术创造的独特能力。“这是一种与模仿精神相对立的能力。”

叔本华将天才置于艺术创作和审美的范畴进行讨论，他谈道：“艺术家透过眼睛能够认识到在独立于根据律之外的事物，这是先天所具备的。但是他可以通过进行艺术创作，把自己的眼睛借给我们，要使其获得实现，掌握后天的艺术创作技巧是必要的途径。”

显然，柏拉图和康德对于天才来源的观点给了叔本华以启示，他同样认同能够摆脱意志进行纯粹观审的独特能力来自先天赋予。但叔本华将天赋才能和理念重现的能力区分开来，前者来自先天赋予，后者则需要后天习得。

王国维充分肯定了叔本华关于认识事物的能力是艺术的根本，且来自先天赋予的观点。也同样肯定了拥有天赋才能的人通过艺术的创作来传递理念的能力离不开后天的修养与品格。他进一步阐释，拥有天赋才能的人不一定拥有创作出“大文学”的能力，后者需要后天习得。与叔本华相同，王国维也将先天赋予的独特能力与艺术的创作能力（表达理念的能力）进行了区分。

笔者翻阅众多文献，发现大量作者有关王国维天才观的论述中错误地将先天的赋予能力与艺术创作能力混淆，将后天修养认定为天才能力来源的必备要素。但根据上文可见，两者并不存在这样的关联。

五、天才进行认识活动的方式

叔本华认为从植物到动物再到人类，认识从直观认识逐步向理性认识发展。他认为动物具有认识表象的直观认识能力，而抽象表象则必须借用人类共通的概念、判断、推理等逻辑性对象进行认识。叔本华一方面承认理性认识是具有价值的，但另一方面又认为抽象复杂的理论知识会阻碍直觉直观的认识判断。他总结道：“一切证据的最高源泉来自直观，要掌握到绝对的真理只有以直观为依据。”

叔本华从意志论出发，将天才通过两种不同的方式进行认识活动所导致的结果区分为两类，即优美和壮美，叔本华认为优美产生于外界对象全然吸引我们时，我们会不由自主地融入这种美景之中，与天地合一；状美则是当我们的意志受到了触动，摆脱欲望的束缚，自发地进入天人合一的状态。

王国维将中国传统的意境说与叔本华的美学思想相融合，创造性地提出了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的观点，他认为两者都能够给人以美的感受。以物观物是无我之境的观物方式，结果是优美，而以我观物是有我之境的观物方式，结果是壮美。

王国维提出的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对应了叔本华称之为克服欲望自发地进入天人合一和自然地融入美景中的天地合一的状态，王国维强调形而上学、超越和解脱，因此提出无我之境要优于有我之境的观点。这一点与叔本华强调优美高于壮美有相通之处。不同之处在于王国维融入了中国传统的意境理念，以我的存在与否进行阐述，而叔本华则是以意志的进入状态进行阐述。

六、结语

叔本华的艺术天才观是基于其唯意志主义哲学下的美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他把关于天才的问题置身于美学的诸多问题之中，系统阐述了天才的内涵、天才能力的来源、天才如何进行认识活动等问题。也可以说叔本华是把艺术创作和审美的问题放在了天才的非理性的直观活动之中进行考查，创造性地提出了天才的本质是一种纯粹认识能力。他对天才的论述为后世的美学研究提供了新颖的角度。

王国维的美学思想虽然脱胎于唯意志主义哲学美学思想，但有他自身进步的地方，他开创式地将叔本华唯意志主义美学思想和中国传统哲学思想相结合，提出了全面深刻的艺术天才观，在中国美学史上有其独特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