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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文学是拯救文学终结的末日良方吗?

2021-11-12

戏剧之家 2021年11期
关键词:文学性崇高后现代

焦 旸

(太原师范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24)

伴随着现代化的进一步推进,后现代主义骤然降临,黑格尔“艺术终结论”的幽灵死灰复燃,有关“文学终结”的论调甚嚣尘上。在这个“上帝已经死去,英雄不复崇高”的时代里,曾经风光无限、广受追捧的文学反而变成了时代的弃儿,变成了人们竞相逃离的对象。曾经占据艺术研究主体位置的文学研究的地位逐渐边缘化,不少文学研究者纷纷转向社会学、政治学、文化学、宗教学研究,曾被奉若圭臬的文学不会想到自己也有被弃如敝履的一天。文学地位由中心转向边缘的成因可以从物性媒介的转变、文化根源的价值转折、消费大众审美趣味的转移等多个方面找寻,但也不妨换个角度思考问题,把“文学终结”看作是文学在后现代语境下的绝处逢生。正如美国学者辛普森在《学术后现代与文学统治》一书中所提出的:文学被学界放逐其实只是一种假象,事实上,文学正通过渗透在其他各个学科中并成为它的潜在支配性成分而完成了“文学的统治”。受辛普森的影响,卡勒在《理论的文学性成分》中也指出:“文学可能失去了其作为特殊研究对象的中心性,但文学模式已经获得胜利;在人文学术和人文社会科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文学性的。”在当今时代背景下,与其一味地强调“文学终结”,毋宁说文学已经嬗变成了“文学性”,渗透在学术研究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之中。

一、从躲避崇高到重铸后人类式崇高

从自动驾驶的汽车、虚拟现实的交互界面,到人工智能、克隆生物、脑机接口,指数级增长的技术发展使得人们对“神奇”事物目不暇接并习以为常的同时,逐渐失去了对康德式崇高美的欣赏能力。后现代精神指引下的主流文学作品,也在朝着一种注重个体、回归日常、躲避崇高的方向发展。但在科幻作家刘慈欣看来,“文学是人学”这类人本位的现实主义创作观念体现出的是人类的超级自恋,他认为人类幻想文学的历史渊源实际要比现实主义更为悠久。刘慈欣的这种想法虽然偏激,却也不无道理。遥想中外的文学史,不论是中国古代“女娲补天”、“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大禹治水”这样的神话传说,还是古希腊《伊利亚特》《奥德赛》之类的英雄史诗,在远古先民们看来都是与日常生活别无二致的现实。伴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演进,古老的斯芬克斯之谜得以破解,人的主体性意识逐渐觉醒。工业革命和文艺复兴更是分别从物质基础和上层建筑两个层面为人类的中心地位取得合理合法性。于是,便有了莎翁“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的喟叹,便有了荷尔德林“人,功业卓著,但它却在大地上诗意地栖居”的感慨。但正如福柯在《词与物:人文学科考古学》之中指出的:人道主义者口中人的概念主要是启蒙思想的产物,在十八世纪以前,所谓的人的概念是不存在的。“人类是时代的产物,而且人类可能正接近它的尽头”,“人将被抹去,如同海边沙滩上的一张脸”。刘慈欣“主流文学是人类的超级自恋”的论断与福柯“人将被抹去”的口号不谋而合,都可以看作是对文艺复兴与启蒙运动以来“人性替代神性”的人本主义观念的有力反驳,体现出后人类主义的思想倾向。作为对人本主义的解构和反思,后人类主义认为人本主义者推崇的“人类中心论”只不过是假想出的虚构神话,人在宇宙和世界中的中心地位也是没有任何根据的臆断。在科学技术不断发展的今天,后人类主义的思想也在不断得到支撑和印证,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与此同时,科幻文学凭借与科学之间的天然联系,更能突破人本主义的藩篱,用后人类主义的视角看待人在宇宙中的地位问题,因而也就具备了“超越自恋”的能力。从此,康德面对大自然时产生的数学和动力学的崇高感转变成我们面对持续不断的创新和改变世界的能力时体现出的后人类式崇高感,并经由科幻小说这一载体再次彰显崇高美学的文学性魅力。

二、从消解宏大叙事到超越日常生活

受全球化的后现代文化影响,新时期以来的中国文学也存在着个体化、碎片化、消解宏大叙事的特点,八十年代的朦胧诗、先锋小说与新写实小说就是此类文学的典型代表。但伴随着新的科技与媒介的不断发展,人们的视野更为开阔的同时,也逐渐不满足于这类愈发封闭、狭窄、零散的文学类别,亟需一种新的宏大叙事的文学出现——科幻文学便应运而生。在科幻小说之中,作家笔端轻摇,便纵横十亿年时间和百亿光年空间,使传统文学所囊括的世界和历史瞬间变成了大海中的一滴水,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传统的主流文学无法做到这样自上而下的描写,它的世界局限在已有的历史维度、社会格局和意识形态当中。而科幻小说却能够相对自由地呈现作者想象中的“世界缩影”,它不仅突破了“文学只能反映现实”的桎梏,极大地拓展了文学的描写空间,更是从“以我们经验的世界为基础提供某种类似实验的变化的能力”的角度展现出巨大的潜能。正如詹姆逊在《未来考古学》中所提及的:“在我看来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要坚持(科幻)叙事的这种认知性和实验性的功能,其目的是将它与其他更可怕的对来自外部世界的意识进行封锁的表现形式(即主流文学)区别开来。科幻小说作为形式的一个最重要的可能性正是为我们自己的经验宇宙提供实验性变种的能力”。在詹姆逊看来,左拉所提倡实验性小说的自然主义概念实际上是对文学的认知作用的一种重申,但这种重申却被晚期垄断资本主义和消费社会所渗透影响,以致严肃的主流文学作家不再有能力对此进行实验性的修补,詹姆逊将此视为一种瘫痪,并认为“科幻小说作为一种文学形式的历史机会与所谓的高等文学的这种瘫痪密切相关”。《三体》的作者刘慈欣也曾强调,科幻文学相较于主流文学的主要差异,就在于“主流文学描写上帝已经创造出的世界,科幻文学则像上帝一样创造世界再描写它。”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科幻文学可以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在个体化、碎片化、消解宏大叙事的时代背景下,超越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把宏观叙事提升到宇宙这一尺度上,为人类未来的集体命运做出文学性注解。

三、从嘲弄英雄到呼唤英雄回归

曾几何时,恩格斯“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现实主义创作原则使得英雄形象在主流文学的人物形象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伴随着文明的不断进步,伴随着民主与人权理念在世界范围内的普遍认可,英雄退位而凡人登场,英雄主义也在不断淡出历史舞台,主流文学甚至逐渐进入了嘲弄英雄的时代。但如果从科幻的实验性角度来看待问题,就会发现:虽然人类文明正处在前所未有的顺利发展阶段,从未面对能在短时间内毁灭全种族的灾难,实质上却是极其脆弱的。当地球面对外星文明全面入侵的危急关头,当恶化的地球生态难以负担庞大的人口压力时,当无法预知的自然灾害或是瘟疫降临时,我们才会意识到那些以一己之力承担起人类集体命运的英雄形象对于重塑人们的信心与希望有多么重要。科幻小说中的英雄人物,往往都是一些通过科学认知能够顺应“历史发展规律”,甚至洞悉“宇宙终极真理”的人,出于对科学理性的纯粹信仰,他们义无反顾地在一个消解“人”的主体性神话的后现代世界里孤独前行。不仅如此,区别于描写单一种族(人类)和单一世界(地球)的传统文学,在科幻小说中,人类更多地被视作一个整体的形象加以描写。于是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提出的“想象的共同体”从国家、民族、阶级的层面被拔高到了整个人类的层面上来,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共同体”。在科幻小说《三体》中,面对三体人的入侵,地球上的人类众志成城、同仇敌忾,国家与民族之间的壁垒被层层打破,并最终建立起一个统一的联邦政府。在整个地球都即将被占领和统治的危机面前,所有人的命运都被裹挟其中,没有人能够置之度外,每个人都是拯救地球文明的英雄。将整个人类的形象都凝聚成一个族群来描写,从文本层面上降低了人类的中心地位,更是与后人类主义的思想遥相印证。由此可见,科幻文学之所以呼唤英雄主义的回归,实质上是站在居安思危的立场上以文学性的方式为人类敲响有关未来的警钟。

综上所述,我们有理由认为:科幻文学作为兼具“科学性”和“文学性”的一种文学样式,在主流文学躲避崇高、消解宏大叙事、解构英雄主义,从而逐渐丧失活力走向穷途末路的时候,反其道而行之,通过对崇高美学、宏大叙事和英雄主义的重新审视,将“文学性”用更加独特的面貌重新展现在读者面前,不失为一剂拯救“文学终结”的末日良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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