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中亚帖木儿王朝的答剌罕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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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师范大学

“答剌罕”一词的来历，最初是古代北方游牧民族一种“专统兵马事”的武职官号，最早可见蠕蠕之“塔寒”。蒙古帝国时期，答剌罕是一种尊贵的封号与身份的象征，尤其在王朝前期，拥有答剌罕头衔的人享有极高的社会地位和特权。但在王朝中后期答剌罕逐渐从个别人的称号变成一群人的称号。中亚帖木儿王朝时期答剌罕阶层的构成既包括宫内官员、高级僧侣代表、军事长官等统治阶级人物，也包括首都居民以及从事各行各业的百姓。需指出的是两者间存在很大区别，前者是根据游牧民族法律被授予答剌罕头衔，并升为贵族阶级，拥有答剌罕所有特权；而后者并非游牧民族法原本的目的，只是一种免除首都居民等缴付租税的方法。

一、从封号世袭到家族形成

世袭是答剌罕封号很重要的特点之一。《新元史》中记载有“暾欲谷数世至克直普尔，袭国相、答剌罕，锡号阿大都督”，可见在突厥汗国时答剌罕封号就已可世袭。《南村辍耕录》卷一记载曰：“丞相顺德忠献王哈剌哈孙之曾祖启昔礼，以英材见遇，擢任千户，赐号答剌罕。至元壬申，世祖录勋臣后，拜王宿卫官袭号答剌罕”。从中可以看到，蒙元时期答剌罕封号具有世袭的特点。启昔礼原为王罕部将也客扯连的牧马人，因救成吉思汗有功，便被授予答剌罕称号，成为元朝斡罗那部知名答剌罕，从此该荣誉被其子孙继承下来。

帖木儿王朝时，答剌罕称号世袭得以延续，并形成答剌罕家族。帖木儿在他的法典中，列举了臣服于他的四十个部落中的十二个，分别是巴鲁剌思、答剌罕、阿尔浑、扎剌亦儿、图勒黑赤、都勒迭、蒙兀儿、速勒都思、秃海、钦察、阿鲁剌惕和鞑靼。这些名称有些包含着种族特征，有些只表示爵秩和家系。答剌罕表示的就是后者。这些由世袭而获得答剌罕头衔的人，大多属于某个家族，我们将其统称为答剌罕家族。如哈桑·苏非由沙哈鲁钦定直接继承其父吉亚斯·阿尔丁·答剌罕的职务，可见答剌罕头衔在帖木儿王朝依然可以世袭。

答剌罕家族既不同于察合台系军事贵族出身的传统异密，又区别于那些非贵族出身、仅靠统治者宠爱获得权力的新兴异密。他们享有全部答剌罕特权，而且社会地位极高。笔者认为可能有两个方面原因：首先，答剌罕封号具有世袭的特点，特权也随之承袭下来。其次，答剌罕家族与帖木儿王朝统治者之间通过联姻等方式产生了密切的联系，这极大地稳固了答剌罕家族在朝中的地位。在帖木儿王朝，统治者家族与其追随者家族通婚是很普遍的事，婚姻稳定了国家政权及特权阶级地位。帖木儿军队中几乎所有知名的指挥官都是他的家人或追随者。吉亚斯·阿尔丁·答剌罕先后将三个女儿嫁给沙哈鲁家族，其中最著名的一位是沙哈鲁的夫人高赫尔·莎。另有乌尔都·不花·答剌罕将女儿嫁给速檀·卜撒因，其女后生下速檀·阿黑麻。速檀·阿黑麻的妻妾中有一位叫答剌罕·别昆，也是出身于答剌罕家族。

二、答剌罕阶层的特权

帖木儿王朝答剌罕阶层特权在诸多方面沿袭前朝，蒙元时的很多特权依然存在。韩儒林在研究《蒙古秘史》《世界征服者史》等文献基础上，提出蒙元帝国、帖木儿王朝答剌罕享受的特权大致是：可参加宫廷宴饮，如宗王般饮酒时许“喝盏”；允许有佩戴弓箭的轮番护卫士(怯薛歹)；围猎时猎获的野物归自己独有；出征时所获财物及人口归自己独有；九次犯罪不罚；免除赋税差发；无须获得许诺，随时可觐见可汗；自由选择牧地。

李树辉认为以上八种特权并不完备，他认为蒙元帝国及东察合台汗国时期的答剌罕阶层特权是呈增加的态势。黑的儿·火者继位后为报答异密·忽歹达，在已有特权的基础上赋予其更多特权。《拉失德史》中提及到在成吉思汗时期，曾经赐给异密忽歹达的祖先乌儿秃布有七种特权：可以用鼓；可以用旗；两个侍从可以配和硕纛；在汗的会议上可以佩戴箭壶；同汗狩猎时的特权；是统辖所有蒙兀儿的异密；在汗面前，比其他异密离汗更近。后来因异密播鲁只拥立秃黑鲁帖木儿有功，而又被授予两项特权，分别是：有权不奏请汗而任免和硕的异密；犯九罪不鞫讯。再之后，异密忽歹达救护黑的儿火者有功，并帮助其顺利登上汗位。黑的儿火者在原九种特权之上，又赐予忽歹达三种特权。《伊米德史》中记载异密忽歹达的特权有：加桑，即伊米尔之伊米尔；猛来苏德的统治者；汗的政令需要有伊米尔的印章；可以和汗平起平坐；汗用两位仆人为自己送茶和马奶，忽歹达可用一位仆人；不犯九罪，不得办罪；若犯九罪，要坐在红毯上受审；不得以棒、剑或绞刑处死，若需处死，则需拖在未骟马之后拖死；处死后，汗需率领百官大臣送殡。

从以上对不同文献关于答剌罕特权的记载，笔者认为根据特权划分的细致程度不同，划分出来的特权数量多少也就不同。但特权的以上三种划分，对答剌罕阶层特权大致方向描述是一致的，涉及到政治、经济、法律等方面。

三、答剌罕阶层的影响

蒙元初期是答剌罕阶层最为尊贵、地位最高的时候。蒙元中后期答剌罕封号授予对象的范围逐渐扩大，答剌罕阶层复杂起来，整体社会地位不如以前。帖木儿王朝答剌罕封号的授予很宽松，答剌罕头衔在某些情况下沦为一般的赏赐。受封者原先的身份和社会地位对受封后会有很大的影响，很难因获答剌罕称号一跃跻身国家政权阶级，但朝廷政权中答剌罕群体的影响力依然很大。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答剌罕家族在中亚帖木儿王朝政治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沙哈鲁统治时期，答剌罕家族虽在朝中地位很高，但并未构成威胁。在王朝进入卜撒因统治时期后，国家权势最大的答剌罕家族出自阿鲁浑部落。原因是卜撒因在争夺撒马尔罕政权时，曾得到该部落乌尔都·不花·答剌罕的帮助，且其最宠爱的一位妻子是乌尔都·不花的女儿，并为其生下速檀·阿黑麻。阿黑麻继位后，答剌罕阶层权利越发膨胀。阿黑麻最宠爱的一位异密德尔维西·穆罕默德·答剌罕是乌尔都·不花之子，也就是阿黑麻的舅父。另外，阿布都·阿里·答剌罕是阿黑麻时期的布哈拉监治官，在任期间权势很大，左右了帖木儿王朝末期几位后王的命运。在他的影响下，国有土地广泛转为赐封地，国家税收受限，国库遭受严重打击。

王朝后期，答剌罕们为争夺政治影响力，在伯升豁尔统治时期发动了军事政变。伯升豁尔起初镇守布哈拉，于1495年1月至撒马尔罕继承其父阿黑麻之位，他在位期间亲近喜萨尔的答剌罕，使撒马尔罕答剌罕阶层地位受到挑战。最终在1496年，德尔维希·穆罕默德从布哈拉前往撒马尔罕，将伯升豁尔囚禁，并将速檀·阿里从卡尔施接到撒马尔罕，宣布他为国君。然而这一阴谋以失败告终，伯升豁尔逃到和卓基·和卓的那里。已而城中乱起，复奉伯升豁尔为君主。穆罕默德·马吉德逃往布哈拉；德尔维希·穆罕默德被处死；速檀·阿里被判以火笔刺目之型，但或许是行刑者有意为之，或许是其疏忽，阿里的眼睛未受到伤害。经过这一事件之后，伯升豁尔在撒马尔罕的权力大减，且随后战败于速檀·阿里，丧失布哈拉，而答剌罕阶层虽遭受一定的打击，但在国家事务中仍有决定性的影响。

1498年巴布尔在争夺撒马尔罕失败之后撤离，答剌罕控制该地，并扶植速檀·阿里登上王位。此时答剌罕们享有很大的权利，布哈拉完全掌握在巴基·答剌罕手中，他吞没了布哈拉政府的全部税收，不分给任何人一个铜钱。而穆罕默德·马即德则在撒马尔罕专权，将撒马儿罕的所有分区分给自己的儿子们和部属、随从。速檀·阿里仅能享有指定给他的一小部分城市(收入)，此外他没有任何一个办法得到一个铜板。

其次，在中亚帖木儿王朝军事领域，答剌罕阶层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有关帖木儿王朝答剌罕军事活动的最早记录，可追溯到沙哈鲁时期，见于《帖木儿帝国》一书：“八〇七年九月十六日，哈里勒已入撒马尔罕……沙哈鲁闻报，乃命异密米答剌卜、哈散速非、塔儿罕、火者剌思惕四人留守呼罗珊，自赴河中。”哈散速非、塔儿罕是沙哈鲁妻子高赫尔·莎所属答剌罕家族成员，该家族中有四人担任过沙哈鲁政权的掌印官。在沙哈鲁早期的战争中，阿里·答剌罕和哈桑·苏菲·答剌罕与这个家族的其他四兄弟，在国家军事事务中占有一席之地。虽然这些答剌罕中没有人是政府或军队中最有权势的人物，但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为沙哈鲁效力的非常重要的家族。公元1417-1418年，沙哈鲁已经拥有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军事精英队伍，他将其用于军事、地方政府和迪万事务，这和答剌罕们在军事上为其付出的努力密不可分。但沙哈鲁后期吉亚斯·阿尔丁·答剌罕亲属的重要性似乎下降了，或许和当时很少有重大战役有关。

《巴布尔回忆录》中也提到答剌罕从事军事活动的事件。在公元1495年，苏丹·忽辛·米儿咱在呼罗珊出兵进攻喜萨尔期间，易卜拉欣·答剌罕和另外几人被派遣率领军队去喀尔提锦进攻邯匝·苏丹与蒙兀儿人等。由此可以看出，在王朝前中期主要体现在对外战争中，维护了国家稳定，到了王朝后期答剌罕阶层成为王权斗争中的重要力量组成。

最后，中亚帖木儿王朝答剌罕阶层在经济方面同样影响很大。首先，在对明朝贸易方面发挥着积极作用。《明太宗实录》中有很多关于答剌罕来明朝贡的记载，以永乐年间和宣德年间较多，永乐年间共记载有5次，宣德年间12次。这些拥有答剌罕身份的人，既有属于答剌罕家族本来就有该世袭头衔的使臣，这种情况下答剌罕一般置于使臣名字之后。此外，还有一些富有的商业阶层，或贸易世家大族充当贸易使臣，他们的答剌罕头衔一般置于名字之前，表示一种尊贵的身份。这与明王朝对前来朝贡使臣的赏赐有关。明朝对使臣赏赐会参考使臣身份的高低，位尊者得到赏赐多。具有答剌罕身份的使者能获得的赏赐相当于无职事的副使，且不同的答剌罕身份能得到明朝不同的赏赐，因此来华使臣的答剌罕头衔划分细致。《明英宗实录》卷50“正统四年正月癸卯”条记载：“其余院判、院使、签院、右丞、左丞、断事官打剌罕、都事官打剌罕、都事国公参议、千户掌判人等，俱赏赐有差。”该记载中的断事官答剌罕、都事官答剌罕就是两种类型。因而，答剌罕们在活跃了帖木儿王朝与明朝贸易之外，还在一定程度上为帖木儿王朝带来很多财富，创造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外交环境，有利于国家的稳定发展。

但同时答剌罕阶层的存在，一定程度上恶化了帖木儿王朝农民的生活环境。最直接的原因是答剌罕阶层在政治上的争夺，造成国家动荡不安的局势。其次答剌罕阶层拥有财政特权，他们无需向国家缴纳赋税，却向在其土地上劳动的农民征集税收，对他们进行残酷的剥削。帖木儿王朝土地形式主要有三种：国有的、瓦合甫、私地，其中私地所有者包括答剌罕，享受有免税等特权。在答剌罕土地上劳动的农民，仍需缴纳捐税，但所缴的税不入国库，归答剌罕私人所有。以答剌罕为代表的封建主奢侈无度，在豪华方面向最高统治者看齐，这些财富的压力最终都转移到了农民身上。农民负担着大量沉重的捐税和贡赋，通常需要把自己收获的十分之三到二分之一，以地亩捐的方式，缴纳实物和钱币给国家或苏尤尔加尔占有者或答儿罕，大量的赋税使农民深受其苦。此外，帖木儿帝国的“驿站车夫、牲畜饲养员”等驿站公职人员均享有答刺罕权利。他们可以向领地上的劳动者征派赋税，以满足各驿站无度的需求。因此在王朝内部，答剌罕封建领主凭借自身特权，带给农民苛捐杂税的压力，降低了他们的生活水平，阻碍帖木儿王朝社会进步与发展。

综上，中亚帖木儿王朝在卜撒因以前，统治者权力相对强盛，答剌罕阶层处于王权管控制下。此时的答剌罕阶层对中亚帖木儿王朝的影响主要是积极方面，如在军事活动、对外贸易等方面为做出的贡献。但是在卜撒因统治及以后，王朝内部斗争激烈，王权衰微，答剌罕阶层和其他特权阶级共同影响着王朝后期政治。但无论答剌罕阶层权势变得多大，他们仍然承认王室的存在，承认王的权威，只不过将其作为傀儡。同时他们的某些特权建立在对普通百姓的残酷剥削之上，恶化了人们的生存环境，同样不利于王朝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