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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追忆似水年华》中绘画与文本的融合运用及意义

2021-11-12丘荻川广西大学

长江丛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主人翁印象派色彩

■丘荻川/广西大学

《追忆似水年华》不同于传统古典小说主要侧重于对环境社会及人们生活的客观情节描写,而是同时并重叙事主人翁“我”的内心主观世界自我的细微体验、思考和感悟。

在关于普鲁斯特及其作品《追忆似水年华》的研究中,前人多注重并围绕书中时空结构展开对文本的探讨和分析解构,其中也有对艺术绘画与文字的结合分析。

普鲁斯特热爱文学及美术,从文艺复兴油画风格到印象派作画,以及对莫奈、惠斯勒等画家的绘画技巧风格分析,他都了如指掌。同时据纳博科夫《文学讲稿》,普鲁斯特受艺术本质论影响,因而常常将美术绘画化于其文本之中,大量使用绘画式环境描写使文章更具画面感,使读者身临其境。本文拟从《追忆似水年华》第一部《在斯万家那边》入手,探讨文本语言中对绘画的融合运用,以及对全文本的作用和意义。

一、冷暖色对比

《追忆》文本中包含了作者大量的环境描写,色彩对环境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冷暖色表明色彩具有温度感,暖色调给人以温暖柔和的感觉,而冷色调则略增清爽或冷清之感。冷暖色彩的搭配在绘画中是必不可少的重要技巧,作者将这点运用于文本的描写中。

“这带两岸树木葱茏,团团浓荫通常把水面映得碧绿,但有几次暴雨过后,黄昏分外恬静,归途中我发现河水蓝得透亮,近似淡紫,仿佛涂上了一层日本风格的彩釉。水面上疏疏落落地点缀着几朵像草莓一般光艳的红莲,花蕊红得发紫,花瓣边缘呈白色。远处的莲花较密,却显得苍白些,不那么光滑,比较粗糙,还有些绉绉巴巴,……一簇簇鲜花拥挤在一起,形成块漂浮在水面的花坛……说它是水上花坛,其实也是天上花坛,因为这花坛为花朵提供了一片颜色比花朵更富丽、更动人的“土壤”:水面。”

冷色为湖水的接近淡紫的蓝色、发紫的花蕊、花瓣边缘的白色,暖色为睡莲本体的草莓红;同时还包含了一种特殊的色彩——绿色。绿色和冷色搭配为暖色,和暖色搭配时则为冷色,是一种非常合适于过渡冷暖色调,位于相对比较中心位置的自然色。文中主角观察池塘之景十分认真,对睡莲颜色的描写极尽细腻,从冷色调的紫色花蕊到草莓红的暖色花瓣本体再过渡至发白的冷色边缘,形成了冷——暖——冷具有层次感的搭配。而在色彩磁盘上,紫色是最靠近红色的冷色调,作者刻画的紫色花蕊此时便完美地与红色花瓣融合过渡,避免了突兀生硬的冷暖色搭配。 “疏疏落落的红莲”表明此时花园池塘之景以蓝绿冷色调的湖水树木为主,只有红色作为暖色点缀,同样根据色彩磁盘可知,红色的补色为青色,也就是蓝色加绿色。补色之间的对比在一般情况中也叫对比色,由于补色对比色在颜色成色和纯度等方面都有较为明显的区别,因而可更好地提升文中营造出的视觉效果,引起读者更多的注意力。这样的环境色彩搭配不仅使场景更具有层次性,而且绿色使红蓝冷暖色调间融合得更为舒适平和,画面更为和谐静谧,陶醉其中,与主角产生情感的共鸣。

该文本描写的是维福纳河塘里的睡莲,和莫奈《睡莲》有异曲同工之妙。莫奈是作者普鲁斯特最喜爱的画家之一,这段场景描写十分有印象派画作的特色,字里行间中色彩的搭配运用,场景景物的疏密搭配等是很好的体现。之后的描写如“天上的花坛”其实已经消除了这些事物的真实感,虽然它打破了先前对现实物质的传统视觉定位,然而看似颠倒现实世界的背后,实质上是引入了更深层的体验——艺术真实。一切视觉记忆都与主观感受相融合,时空不再是条理分明且清晰的构成,而是变成了无意识的再组合。因此意识流在这种目的上与印象派具有很高的相似性,都试图塑造有着矛盾感、模糊与多变并存的主观世界。

“她的眼睛像一朵无法采撷的青莲色的长春花,我虽无法采撷,她却是馈赠给我的,已被一团乌云挡去半边的太阳,仍竭尽全力把光芒投射到广场上和圣器室,给为婚礼铺设的红地毯增添一种肉红色的质感,使羊毛地毯长出一片粉红色的绒毛,多了一层光亮的表皮。”

引文二尽管不是景物描写,但是作者通过联想和通感巧妙地将人物描写与场景描写融合在了一起,不仅打破了原有人物描写的局限,并且在时空上拓宽了读者的感知。这段描写主角心仪女性的文本使用了笔者在上文提到的场景色彩搭配,将心仪对象的眼睛比作冷色调的青莲色长春花,冷色使人产生冷冰冰的距离感,花朵却凸显其女性的妩媚。乌云与太阳是强烈的冷暖色对比。这句话是整段冷暖色对比描写中套嵌的一个小对比,被乌云遮掩,剩下的半边太阳更显其耀眼,使接下来虚拟的情景描写中镀上了一层明亮的暖环境色,即“增添一种肉红的质感”“长出一片粉红色的绒毛”“多了一层光亮的表皮”。这增添了虚拟的物体质感,扩大了读者的感官。读者虽然在先前已经知晓了其真实容貌,但只能在脑内想象出平板的人物形象,这段描写能较为直观地感受主角心仪女性的迷人之处,并且体验到主角视角中陷入爱恋的心情。带着模糊感的柔和,不注重对物体形状的刻画而强调色彩在光影变换中的区别同时是印象派画作的特点之一,从此段引文中读者也能感受到作者对印象派绘画技法的内化与应用。

二、明暗关系及透视法

每当我半夜梦中回忆及贡布雷的时候,就只看到这么一块光明,孤零零地显现在茫茫黑暗之中,像腾空而起的焰火,像照亮建筑物一角的电光,其余部分都沉没在黑夜里。这块光明上尖下宽:下面是小客厅、餐厅、花园中幽暗小径的开头一截(无意中造成我哀愁的祸首斯万先生要从那面走来)和门厅(我要由此而踏上楼梯的第一级),而攀登起来令我心碎的楼梯则构成这个不规则棱锥体的非常狭窄的锥干;顶部是我的卧室、卧室外的过道、过道口的玻璃门,我的母亲就是从那里进来的。总之,老在晚上那个钟点见到、同周围事物完全隔绝、在黑暗中孤零零地显现的,就是这么一幕简而又简的布景。

这段引文体现了非常清晰的明暗之间的对比,同时兼有绘画透视法技巧的体现,使读者脑内构建出极具画面感的文本场景联想。在这个经典的回忆情景中,虽然主人翁着重描写了他记忆里的家和房间,实际上他想要真正去刻画的,是给自己童年留下深刻影响的人。一块光明孤零零地显现在茫茫黑暗中,光影的明暗对比即为色彩透视,增加黑暗的方式为画面增加了不少立体感,同时使这个令主人翁难以忘怀的场景从房子的整体中抽离出来,明暗对比塑造了这个场景,使其更具真实性。黑暗既是当时的夜晚,也暗示着主人翁的亲人对其敏感心思的不理解,母亲晚安吻显得更为重要。主人翁和他的母亲沿台阶而上,进入房间——也就是这幅场景的焦点。那时他不仅时常蜗居在这间房里,而且大部分心理变化都在此处酝酿。上尖下宽的构图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向了房间,这个场景构图也是透视技巧的体现。幽暗小径可以说是整幅画面的明暗交界线,它实现了从光到影的过渡,无意间带给主人翁痛苦的斯万先生便是从这里走来,光与影在他身上融合。虽然那时主人翁对斯万先生不甚了解,他的来访却给主人翁带来极大波动。斯万先生具体的人物性格此时是模糊的,作者让他从明暗交界线的地方走来,是独辟蹊径、强调重要性的方式。这些描写类似于拉斐尔的绘画技巧,通过暗色来凸显人物的立体感,使得人物立体效果最大化。哪怕没有具体的外貌描写,读者依然能通过光影变化设想出那些令主人翁心思摇摆的人物。这种手法展现了人物在场景中的主导作用,更加方便人的情感特征的凸显。

“那时我们眼前的钟楼周身披着灿烂的阳光,金光闪闪、焦黄诱人,简直像一块硕大无朋的节日奶油面包,它的塔尖直戳蓝色的天空。黄昏时,当我散步归来,……这时钟楼反倒因为白日已尽而显得格外温柔,它倚着苍白的天空,像靠在深褐色的丝绒坐垫上似的”

这里文本中的明暗对比更加侧重在光线条件改变下多种色彩变化,颇具印象派的典型风格。钟楼从正午灿烂的、具有生机活力的金黄色到傍晚的略带落寞感的深褐,天空由蓝转为苍白,将钟塔比作节日奶油蛋糕,打破了以往写实文本描写界限分明的坚实外形,物体之间的交界变得模糊不清且柔和。此处想侧重呈现的是事物给人带来的感觉,并非真正的面貌,是一个重视主观体验而非客观存在的描绘。作者抓住这些生活中似乎微不足道的光线细节,刻画在光线的影响下呈现出大不相同色调氛围的事物,为其增添特殊的画面感。

《追忆似水年华》这部作品中绘画相关知识、技巧与文学描写间的化用交融体现了普鲁斯特独特的艺术功底。主人翁曾言:“在我内心深处搏动着的,一定是形象,一定是视觉的回忆。”艺术审美和绘画技巧在文本中的应用不仅仅是为了还原视觉记忆,更是为了展现出其中那些捉摸不透的东西,譬如情感。在《追忆》中,场景描写不再处于附属地位,而是作为独立的成分而存在。场景里包含美,也包含思想的意义。在作者的笔下,景色成为角色的一部分,与其一部分特性相关联。绘画性的文本描写无疑为这一目的实现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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