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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和谐观念

2021-11-12

名家名作 2021年7期
关键词:鄂温克族山鹰达西

冯 欣 赵 青

《额尔古纳河右岸》(以下简称《右岸》)是东北女作家迟子建于2005年12月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荣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小说以一个年过九旬的鄂温克族女性的一天,讲述了我国东北少数民族鄂温克族人近百年的生存状态。

近些年对迟子建及其作品的研究逐渐增多,从研究方法上看,可分为文本细读和比较研究两方面;从研究角度上看,大致有乡土文学角度、女性文学角度、历史文化角度、人文关怀角度、底层书写角度以及小说艺术特色的分析等。但较少有人分析这部作品中所体现的作者的和谐观念,因而本文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探讨。

一、人与人的和谐

在《右岸》中,人与人和谐相处所表现出的特征之一,就是人物之间尽管会产生矛盾,但这些有缺点的人物最终还是弥补了其错误或得到了原谅。这种和谐相处一般都要在之前付出相应的“代价”。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马粪包”和“我们”氏族的人之间矛盾的产生和解除。“马粪包”是“我”第二个丈夫瓦罗加的族人,他对待自己的女儿粗暴,并嘲笑因战火失去睾丸的拉吉米,从而和“我们”氏族结下仇怨,但“马粪包”其实是因为自己的妻子离开他后内心苦涩才变得蛮不讲理。一次吃熊肉时,他表现张狂而被熊骨卡住嗓子,是由“我们”氏族的萨满跳神救活,并以牺牲了一个她自己的孩子为代价。之后“马粪包却以自残的方式,让我们原谅了他的行为……马粪包在黎明时刻,用猎刀把自己阉割了,从此他跟拉吉米成了最好的朋友”。

从这个例子中可以看出,迟子建所表达和追求的和谐并非单纯的其乐融融的“大同世界”,而是有取有舍后达到的一种“平衡”。作者意欲表达的是,人性的缺点并不能掩盖其优点。从自身开始,以宽容化解敌意,以同情消融冷漠,以悲悯观照罪孽,以无条件的爱唤醒良知,“一句话,大千世界,茫茫人生,生老病死,荣辱浮沉,一切都有因,一切都可恕,一切都会变,一切都可盼,一切都是美,这就是世界在温情主义者迟子建眼中的镜像”。如此,才会有和谐的人际观念的形成,才会有人生苦难循环之怪圈的彻底破解。

二、人与动物的和谐

鄂温克族信奉萨满教,是泛神论者,认为万物皆有灵。他们靠动物生存,与动物亦敌亦友,喜爱和尊敬动物。《右岸》中有大量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例子,其中的动物大致可分为三类:一类是日常驯养赖以生活的动物,如驯鹿、马等;一类是狩猎的目标,如熊、“堪达罕”(驼鹿)等;另一类是驯养的有特殊作用的动物,如狗、鹰等。

鄂温克族是唯一驯养驯鹿的少数民族,驯鹿给他们提供了吃、行、用,但迟子建除了在描写对驯鹿的喜爱、依赖之情以外,还有一个情节值得注意。尼都萨满跳神救了列娜时,“一头驯鹿仔代替列娜去了黑暗的世界”,母鹿的奶水就此枯竭。直到有次搬迁,母鹿驮着列娜却最后独身回到营地,列娜在半路睡着跌下鹿背冻死,“追寻着它的鹿仔也去了那个黑暗的世界,它的奶汁才又泉水一样涌流而出”。

在这里,人不仅依赖、重视动物,而且就生命意义而言,与动物平等。这种和谐观念远远要超出普通的“爱护、保护动物”的想法,尤其是在如今人类掌握着所有种族生杀大权的时候,能够左右这种平衡关系的外力只能是小说中那种“神秘力量”,不能不叫人钦佩作者浪漫的温情观。这种因崇拜而生的神秘的自然力量,实际上不是外界力量的作用,而是信仰本身,迟子建试图让读者去站在与众生平等的灵魂的高度上,去体验和对待这个世界,去真正与万物和谐相处。

如果说迟子建有厚重的和谐观,那么鄂温克族的习俗是表现其观念的最佳出口。鄂温克族有熊崇拜的习俗,《右岸》中关于熊以及有关熊的习俗描写也有很多篇幅。鄂温克族杀熊却又敬熊,把熊既看作可怕凶残的天敌,又当作祖先来崇拜、敬奉,这种熊图腾崇拜和汉族人的龙图腾崇拜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平等而又互相交缠的复杂关系;后者是有着鲜明等级差别的主奴关系。作者借鄂温克族熊图腾崇拜之复杂关系来完成其和谐观的展示——“我”与第一个丈夫的相识源于熊,第二个丈夫的死亡也源于熊。

鄂温克人信奉万物有灵,这些神灵又支配着人们的生活,因而对凶猛、庞大且与人形体相似(熊直立行走时)的熊产生了复杂的感情:惊奇、敬畏和崇拜。迟子建表达的和谐是双方面的,一种是通常意义上的和谐:没有伤害、杀戮,相互敬畏;另一种则是带有“交换”意味的行为,即人与动物就生命意义而言是平等、无贵贱的,这样结果才是平衡的。这更显示出人与熊在任何方面、任何形式的平等,这也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和谐。

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第三种方式与前两者迥然不同,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独腿达西与他的山鹰。达西抓到山鹰后驯鹰的方式,其实很难让人理解为“和谐”,无论是使山鹰挨饿,还是用手摇车疯狂地摇它以使其彻底忘记天空,都是人主宰一切、高高在上的模样。事实上,达西与他的鹰的和谐关系远比“相处”这一层面要来得深刻,他们实际上是一种互补。达西对待他的鹰的方式,更像一个严厉的长辈对待自己的孙子,这也是为什么山鹰的名字叫“奥木列”(“孙子”之意)的原因。在达西严厉地驯养奥木列之后,他们就平和地相处在了一起,达西为了奥木列睡眠不足;在他绝食时,奥木列自己飞出营地猎到山鸡送给达西吃;最后,奥木列帮助达西一起报仇杀了咬断达西腿的狼,并与狼死在了一起。奥木列不仅是作为“孙子”成为达西生活的一部分,也成为他的腿、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更是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达西在断腿且久久得不到孙子时“死气沉沉”,“原本他是怕光的,可他带着山鹰行走的时候,对罩着他的阳光一点都不怯”。山鹰并不是达西的宠物,而是伙伴、亲人、战友。

迟子建通过人与动物各种形式的和谐,来表达其最深的情感和最简单的期望,即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不是简简单单的保护动物的口号而已,而是以灵魂的平等自居,以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观念去指导,达到真正意义上的人与动物的和谐。

三、人与自然的和谐

风景与自然的描写在迟子建小说中极其常见,在《右岸》中更是稀松平常,作者一直在超越将单调、死寂的风景注入感情,力图达到使灵魂与生命倾注于自然之中,表达出满溢的热情与悲凉。不同于其他作品,这部小说借助鄂温克族自然崇拜的特征,将作者的人与自然和谐的观念在作品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因为“鄂温克人对于与他们生活密切相关的自然界的天地、日月、风雷雨电、山林花草、各种动物等自然现象和动植物加以崇拜,并赋予它们神异的灵性”。

作者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描述不需赘言,需要探索的是作者的意图。作者事实上已对大兴安岭的开发表达了看法:“哪怕被世人称为‘绿色宝库’的土地在没有被开发前,森林是茂密的,动物是繁多的……其实开发是没有过错的,上帝把人抛在凡尘,不就是让他们从大自然中寻求生存的答案吗?问题是,上帝让我们寻求的是和谐生存,而不是攫取式的破坏性的生存。”

这部“山林民族百年沧桑之歌”最终以文明的消落而曲终,其自然描写除了热爱、向往,更多是包含了作者深深的眷恋和哀愁。因为现代文明的发展使我们越来越远离自然,其笔下的自然风景是一首民族命运沉浮的挽歌,是对人类生存的警告。在大篇幅对大兴安岭自然环境的描写中,无论是冰封千里的额尔古纳河还是郁郁葱葱的群山,都是温情的,与对少数山外景物的描写形成了强烈反差。这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与冷漠灰色的都市形成的对比,是作者试图用其在故乡的经历与感受引领我们感受自然的美好,体会到这种永恒、宁静的感受,淡然地面对名利与生死。

综上所述,尽管《右岸》似是一首歌唱失落文明的挽歌,但迟子建的创作风格始终是哀而不伤的“温情主义”,所以贯穿全文的“和谐观念”才是作者意图表达和宣扬的主要观念。真正的文明不是以科技为核心,而是作者所向往的和谐世界——简单而朴素,原始却温馨,就像文中离开山林去城市定居的族人最后又重返一样,我们总有一天需要回到自然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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