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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拉与冷清秋出走之比较

2021-11-12张园兰

散文百家 2021年6期
关键词:阿尼玛易卜生冷清

张园兰

陕西师范大学

亨利克•易卜生作为十九世纪世界上最负盛名的剧作家之一,被称为“现实戏剧之父”。五四时期,易卜生倡导“妇女解放、男女平等”的剧作《玩偶之家》走进中国,迎合了中国当时反封建礼教的潮流,掀起了一股“易卜生热”。《玩偶之家》传入中国后,不仅对中国妇女解放运动产生积极作用,还影响了当时中国文学发展。将五四新文学与传统文学相结合,鸳鸯蝴蝶派作家张恨水在他的小说《金粉世家》中同样塑造了一位具有娜拉精神的“出走”女性。《金粉世家》讲述了贵族公子金燕西与平民女子冷清秋的爱情悲剧,刻画了五四运动后中国各阶层女性的思想变化以及她们的婚姻感情生活,揭示了新时代女性的迷茫却日益独立的思想。

一、阿尼玛原型与两种女性形象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了“集体无意识”概念。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是种普遍存在的、非主体或超主体性的人类心理体系,集体无意识的内容从来不在意识中存在过,所以从来不被个体所获得,而是由遗传所产生,集体无意识主要由原型组成。最典型的原型就是那些最频繁地对自我产生的影响力的原型,其中包括阿尼玛(anima) 原型。荣格发现,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在集体无意识中都存在异性投射,以男性为例,“每个男人心中都有女人的一种永恒形象,不是这个或那个女人的形象,而是一种绝对女性的形象。这一形象从根本上说是无意识的,是从嵌在男人身上有机体的初源处遗传而来的元素,是他的所有祖先对女性经历所留下的一种印痕或原型,是女人的全部印象的一种沉淀”(陆扬 1998:107)。因此,透过文学作品可以探寻作家的无意识世界以及作家心中的女性形象。

易卜生通过《玩偶之家》生动刻画了一位较为完美的新女性形象。一方面,娜拉单纯善良,优雅可人,对丈夫百依百顺,对家庭任劳任怨,对子女尽职尽责,最为珍贵的是她对丈夫忠贞不渝的感情。另一方面,出生于美满幸福家庭的娜拉,起初只是父权制社会下“家里的天使”,但是在海尔茂得重病时,娜拉冒险伪造字据借得治病钱款,并独自一人省吃俭用、做零碎工作最终偿还债务。当意识到自己保守的秘密即将暴露时,从最初的勇敢坚强转变为焦虑不安。面对债主的威逼利诱,她甚至想独自承担这一切,想要自杀来防止丈夫受到牵连,这无疑说明娜拉的坚毅勇敢和对家庭博大无私的爱。而当最后看清丈夫虚伪自私、专制霸道的真实面目之后,娜拉的女性意识终于觉醒,选择离家出走来反对父权制社会下对女性的不公,“学着做一个真正的人”。

从娜拉身上可以看到易卜生的影子。19世纪末,以个人主义为特征的资本主义不断发展,而妇女仍处于没有社会地位、经济不独立的境况,易卜生通过塑造具有新时代气息的女性形象,预示着女性要敢于突破父权制社会的束缚,为实现女性独立、自由、平等而斗争。

深受传统文化影响的张恨水在写作中更倾向于表现一种细腻婉约的阴柔文化气质,他关注凡俗人生的世间百态。“怀着郁郁不得志、无法改变社会现状的哀怨,张恨水的阴柔气质逐渐形成一种强大的力量,它常常突破男性性别的制约而意欲显现,这就使张恨水无意识中的阿尼玛原型有了被激发而呈现于外的可能性”(马琳 2012:83)。作家笔下的冷清秋无疑是作家无意识深处阿尼玛原型的理想形象表达。根据荣格的原型理论,男性无意识中的阿尼玛原型常常幻化为两种完全不同的女性形象,一类是妖媚、充满诱惑力和破坏力的“塞壬”形象,一类是优雅端庄、不可亵渎、完美无瑕的“女神”形象。《金粉世家》中的冷清秋便属于后者,代表了张恨水心中关于女性的最美好的想象与期望。从外貌形态看,冷清秋天生丽质、秀美动人,衣着清丽脱俗,有着一股古代文人般的清冷气质;从文化修养看,她通晓词赋、识得英文、通经知史、博学知性,还写的一手好字,是张恨水笔下的才女;从个人气质看,一方面冷清秋自幼接受儒家传统文化的熏陶,传统礼教、纲常伦理深深地刻在脑中,具有一种典雅、含蓄的传统女性气质,另一方面受新式教育影响,崇尚自由平等、独立自主、努力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是现代与传统相结合的女子形象。

处于新旧社会交替中,张恨水在儒家传统文化与西方启蒙思想双重作用下,一方面有积极学习西方现代思想的主观愿望,另一方面,熔铸于骨子里的传统文化和文人才子追求却难以撼动。在两者的碰撞中,作者徘徊于现代与传统之间,从而使他的思想呈现出新旧杂糅的特点,因而作者赋予冷清秋以现代与传统相结合的女子形象。冷清秋作为张恨水笔下的完美女子形象,是其女性化身:张恨水同冷清秋一样,饱读诗书,能诗善赋,清冷孤寂,淡泊名利,表现出作者在思想上对女性的文化认同。

与易卜生相比,张恨水的阴性气质更强烈,所以他的阿尼玛原型更加女性化。“纵观易卜生笔下的女性,尽管她们基本上都属于家庭妇女,剧情却很少表现日常的主妇生活。有评论家说易卜生笔下的女人缺少女人味,这大概是因为他剧中女性形象的塑造是服务于他对普遍意义上的人的个性解放的”(何成洲 1997:38)。而作为社会言情小说家的张恨水更喜欢摹写男女之间辗转悱恻、浪漫缠绵的爱情,更加关注琐碎繁杂的日常生活,描绘世俗生活的喧哗与沉寂。笔触细腻、哀婉,少了一分男性的雄壮、刚毅、冷酷,多了一分女性的阴柔、敏感、细腻。有评论家戏谑其为“封建余孽的鸳鸯蝴蝶派作家”,只会写感伤爱情故事,这一评论有失偏颇却也侧面说明张恨水的爱情小说包含一种细腻哀婉的女性审美意蕴。

二、妇女出走与性别政治

两部作品都以女主人公的出走而结束,而娜拉与冷清秋的出走既有相同也有不同之处。不同之处首先在于二者所处的社会背景差异:前者是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反抗,后者是封建专制社会下的反抗。这也就导致二者出走动机的不同:娜拉的出走代表着资本主义社会中个人追求人格独立的自由意志、寻求自身独立价值,娜拉不仅挑战了父权制社会,还对法律和宗教提出了质疑;而冷清秋离开丈夫、走出家庭更多的是无奈,最后她选择离开夫家独自抚养孩子,自力更生,生活在封建社会的女子能迈出这一步也是一种冲破封建礼教、反抗父权社会的壮举了。但是两者的相同点大于不同点,从中也可以看出张恨水对易卜生妇女解放思想的借鉴与改良,娜拉与冷清秋都在寻求女性的自由与解放、追求独立、自强。与此同时,两位作者都致力于通过作品唤起女性的解放意识,推动社会向前发展。

伴随着欧洲第一代女权主义的浪潮,易卜生格外关注妇女问题,在1885年特隆赫姆工人阶级演讲中提到:欧洲正在经历的社会变革与工人阶级和女性在未来的社会地位有很大关系。这正是作者所希望和等待的,也是作者将倾尽全力为之奋斗的东西。易卜生通过塑造娜拉这一勇敢反抗社会不公、争取妇女权利的女性形象,来传达作家对妇女解放与争取男女平等运动的支持。鲁迅曾在《娜拉出走后》中质疑易卜生笔下的女性并没有独立的能力,摆在娜拉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而笔者认为《玩偶之家》之所以对女权运动做出巨大贡献,其原因在于倡导女性勇敢地与父权制社会作斗争、与社会中男女不平等作斗争,并努力寻求女性作为个体的价值与意义,而不是探讨女性出走之后如何生存的问题。通过娜拉出走,来号召维多利亚时期的妇女勇敢地走出家门,这一行动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五四时期倡导“新文学”、“新时代”、“新女性”,而反对传统的鸳鸯蝴蝶派文学,有批评家把鸳蝶派文学只看成是娱乐性、迎合大众低俗品味的产物。《金粉世家》作为鸳蝶派文学的代表,遭人诟病,与之相反的是,把女性作为诠释的焦点便可看到不同的一面:张恨水将“女性”作为形式上分析的工具来撼动“传统”本身。正如周蕾所言:鸳蝶派文学创造出阅读领域本身的社会斗争,无论情愿与否,这场斗争让此类型文学与其男性作者归类于“女性”位置之下,与中国传统相对立(Chow 1991:52)。《金粉世家》中女主人公冷清秋年少时虽然受虚荣心作祟跟富家子弟金燕西结婚,但他们的婚姻也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冷清秋摒弃门第之见,信奉自由恋爱,在她与丈夫感情破裂之后,毅然选择出走,而不再做豪门之中的玩偶,预示着女性意识到觉醒。在女性忧郁与独立意识发展的艰辛过程中,男性只被当成是陪衬道具,让女性占据故事的绝大部分,这也是张恨水为新时代妇女解放在文学上做的革新。另外,作品中多处显现的冲突,包括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先进思想、女性贞节与解放之间的矛盾,产生出暴力叙事的效果,这般暴力里的戏剧性最终让其完全写实的宣称丧失了现实感,起到了使儒家文化溃散的作用。(Chow 1991:55)。

不同的社会背景、不同的出走动机造就的相同的结果——离开丈夫,走出家庭,为饱受男权社会压迫的女性开辟了新的出路,两位作家跨越时代、跨越国界,共同号召女性追求个人独立、寻求个体价值、追求男女平等。

三、结语

受十九世纪末第一波女权运动浪潮的影响,易卜生关注社会中女性的地位与解放,通过塑造“娜拉”新时代女性觉醒的代表这一角色,号召女性走出家门,寻求解放与女性权利。20世纪初易卜生的“娜拉精神”传入中国,启发了新旧文学杂糅的作家张恨水,为启蒙中国女性而写出了《金粉世家》,对于处于旧社会的中国妇女来说,一方面,阅读爱情小说是对身陷父权处境的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弱抵抗,这使得她们能够划分出一块属于自己而不被男性打扰的空间;另一方面通过冷清秋的女性意识觉醒来鼓励广大女性为实现自由与解放、人格独立而与封建父权社会作斗争。易卜生与张恨水虽然不是女权主义者,但是通过描绘他们无意识中的阿尼玛原型,描绘他们内心深处的女性形象来表达对新时代女性的期望。从女性视角来看,娜拉与冷清秋虽然由于不同原因离家出走,但是她们相同的出走行动却显示出中西不同时空下对妇女解放、男女平等的共同期盼。时至今日,易卜生与张恨水塑造的这两位女性形象同样能给当代女性留下对个人价值与人格独立以及自身命运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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