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摹刻并非原件文献或是真经
——大观楼长联文字三番探讨答林鑫先生

2021-11-12姚苏丹

对联 2021年5期

□姚苏丹

□姚苏丹

本刊今年三期发表了林鑫先生《〈大观楼长联文字再探讨〉之探讨》,对笔者《大观楼长联文字再探讨》一文提出商榷意见,对此,我表示热烈的欢迎。学术问题,争论总是走向清晰的必要过程。只要最后得到了正确的结论,不管谁对谁错,双方都是受益者、胜利者。

个人认为,林先生这次的理由还没能否定我前文所举的理由,说服不了我。我还要继续坚持原来的观点。

我们争论了两次,但阐述面广,基本是各说各的理由。这回我想把矛盾简化、集中起来,做一个简单的选择判断。

林先生和我相同之处是都认为『陆树堂所书之联之内容无疑最接近孙氏联作之原貌』。但陆书原件只有一件,而现在却传下来了中心思想不同的两个版本:马如龙和劳崇光主持制作的摹刻件和《楹联续话》所记载的阮元抄录本,究竟谁真实地记录了陆书原作,谁篡改了陆书原作,是我们争论的焦点。

我的基本观点是:从文献实物看,《楹联续话》所记阮元抄录本时间早于摹刻件,是直接抄自陆书原件的;从义理角度看,《楹联续话》所记内容(结句原本为『两行秋雁,一片沧桑』)是符合孙髯翁的思想的。

林先生说:『只要我们不能证明马如龙根据拓本重立的长联对孙氏原联有何改动,就必须承认马如龙重立的陆书长联最接近孙氏作品面貌,也得承认陆书之联与赵书之联仅一字不同。』『拓本既然源自乾隆年间的楹联,肯定就比道光年间成书的《楹联丛话》《楹联续话》《两般秋雨庵随笔》记载的字词在准确性方面要高得多。……《楹联续话》等名著的记载其实没有马如龙曾经所见的拓本权威!』『同治年间马如龙重刻的陆书之联……是历史上货真价实的楹联实物。』从而把『马如龙按拓本重立之陆联』定为『最接近孙氏联作之原貌』之『陆树堂所书之联』。我认为林先生这个论断是有问题的。因为,摹刻件不是拓本,而是经过加工的。摹刻件不能等同于原件。

我否定林先生观点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认定《楹联续话》里记载的阮元抄录的长联就是陆书长联原件的文字。因为虽然梁章钜没有去过大观楼,但阮元是去过大观楼并抄录下陆书长联,又修改、刻制悬挂的。时间是在阮元主政云南的一八二六——一九三三年(祖才《正确评价阮元对大观楼长联的改笔》作『道光六年』,即一八二六年。林先生文是『道光八年』)。在此之前,大观楼上悬挂的长联只有陆书原件,没有别的版本可抄。只要我们不能证明阮元抄录的长联对孙氏原联有何改动,就必须承认阮元抄录的长联就是陆书长联原件的文字。也就是孙氏作品原貌。而此后出现的不同版本,包括马如龙主持的摹刻件、岑毓英命赵藩重书件、戴絅孙编纂的《昆明县志》记录(我没有查到《昆明县志》的成书时间,但戴絅孙是道光九年进士,成书时间不会早于阮元抄联、改联的时间),则都是经过了篡改或讹传,其后的各个时期各地人士抄录赵书联的各种书法作品就更不必说了。我之所以如此大胆地断言,是出于对阮元和梁章钜的信任。阮元既是大官僚,也是大学者,又精于校刻、编纂、校勘,在做学问方面是可信的。在大观楼长联事件里,他修改髯翁原作是公开进行的,在修改髯翁原作时录下原作作为对照以说明自己的高明,是不需要篡改,也不会篡改的。梁章钜是联话鼻祖,他的联话作品风格一般被评为『雅切』,笔者认为或许还可以加上一个『信』字,即『真实可信』。他曾经严苛到对用了不源于史籍而源于稗官小说事典的联作不录的程度,相信他是不会造假的(虽然联话集里也出现过错误,如在《楹联丛话·胜迹下》里把大观楼长联原作和阮元改作的最后八个字记颠倒了。但那是一时记错,而不是有意造假。后来在《楹联续话·胜迹》里又郑重、详細地改正过来)。

如果我的上述观点成立,那么就是马如龙、劳崇光、岑毓英等人主持的摹刻件有假。

首先,我认为他们有篡改髯翁原作的思想基础,篡改是他们维护自身权益的需要,用句法律词语来说,就是他们有作案的动机。林先生说他们『可能不会轻易维护封建正统思想』,因而不会改动长联,未免不合情理。他们都是清朝主政一方的大臣(即使是『先前曾率回民反清』的马如龙这时也是),尤其是他们都是在阮元之后主政云南的,阮元说『孙髯原联,以正统之汉、唐、宋、元伟烈丰功总归一空为主,岂不骎骎乎说到我朝』,作为阮元的继任者,地位和立场相同,这种顾忌,他们也会有。他们能坐视髯翁蔑视朝廷(注意:这个问题阮元已经指出了)的文字在眼皮子底下公然悬挂而不加干涉?那样岂不显得自己不忠和无能?所以,他们接受阮元公开修改失败的教训,利用大观楼重建、长联重书的机会暗中做一个小手脚,是非常有可能的。

至于『后来参加过辛亥革命和护国、护法运动』的赵藩,当时的思想虽然有可能和他们有区别,但地位较低,只能处于受支配的地位,自己是说了不算的(赵藩虽是岑春煊的老师,但说了不算。这点,『攻心』联的产生就是例证——他和岑治蜀理念不同,岑不听从他的意见,他只能用联语来讽喻。另外,在记载重建楼、重刻联的过程中,都是以马如龙、岑毓英为主,赵藩的名字很少提及,也是证明)。

至于具体操作,林先生说:『马如龙和劳崇光两位当事人有没有篡改长联,会不会将市场上买来的拓本作些字词改动,而后让人雕刻呢?笔者的回答是根本不可能。』林先生在说明了拓本和手民之后又说:『从拓本到雕刻之联,应该就和最初陆书之联毫无二致。』这也不可靠。因为虽然拓本不会造假,手民不会造假,但使用拓片、指挥手民的人造假,则是可能的。

最后,林先生用劳崇光的题跋来确证摹刻件的真实性,还说『倘若某位官员改联,当时会不会有资料记载』,我觉得这种想法未免过于天真。造假者不会自己说他们造的是假的,并且用文字记载下来;相反,他们会千方百计以假充真,先摹刻,再重书,再题跋,前后呼应,争取做得天衣无缝。正因为他们造假造得好,加上梁章钜在《楹联丛话》里的一次失误没有及时公开纠正,才误导、蒙蔽了后来很多人。把《楹联丛话》里误录的长联当作了正本,并让错误延续了一个时代。

在实物例证方面,林先生说『姚先生主要是立足于文献考证,笔者则主要是立足于楹联实物(文物)考证。就是在考古学领域,当历史文献与出土文物反映的信息相矛盾时,一般都依后者。』而我认为《楹联续话》这个文献记录时间在前,是真的,长联摹刻件产生时间在后,是假的。后产生的假实物是不如原有的文献可靠的。

总起来说,我认为阮元和马如龙、劳崇光、岑毓英等人都是髯翁大观楼长联的改动者,前者是公开修改,失败了,留下了真实的史料,却遭到了不少后来人的嘲笑;后者是暗中篡改,明修楼,暗改联,留下了伪造的实物,蒙蔽了不少后来人。以上就是我对《楹联续话》和长联摹刻件这两件实物例证的看法。

林先生批评我,说我认定马如龙、劳崇光、岑毓英等人造假『过于大胆』,说我大胆,我承认。否定一个几乎统治了一个时代的错误是不容易的,也是有风险的,不大胆不行。但冒这个险也是值得的。我不怕争论失败。我曾向编辑部常老师说过『只要能引出玉来,我这块砖碎了也是值得的。』但我又有信心。——不仅有《楹联续话》这部文献实物,近现代楹联研究者胡君复的《古今联语汇选》(原版本),顾平旦、曾保泉的《楹联欣赏》,以及网上曹鹏的《昆明大观楼长联漫谈》等文章的纪录也坚定了我的信心。更重要的是,义理推论告诉我,这次争论的核心问题——长联最后八个字,根据《续话》记载,髯翁原作是『两行鸿雁,一片沧桑』,是符合道理的(理由我的前两篇文章里已有,不重复了)。我的这个大胆的结论是由文献实物和义理推论共同得出的,很可能是不会错的。如果成立了,则不仅是几个字的改正,而是避免了整个长联的思想精髓被偷换,恢复了长联的原貌。

至于其他个别词语的辨析,林先生说『不否定,用「气力」比「心力」好,用「晴莎」比「晴沙」好,用「骚人」「沧桑」也有些道理,但尊重原本,事实就是如此。』但摹刻件不是原本,那么,林先生把摹刻件、赵书件作为唯一标准就也是不可靠的了。是不是也应该放弃摹刻件而服从合乎义理的推论结果呢!

除了上述主要问题,林先生所说的一些小地方似乎也可以商榷。如对一些历史人物的评价。我认为,要根据历史事实客观地评价人物,不能凭个人的好恶和需要。像马如龙这样先反清后降清又转而镇压反清者的人物,为了论述的需要把他定为『不会行苟且改动之事』的『光明正大的政府官员』未免过分抬高了他。

对阮元的评价,我和林先生也有些不同。林先生说阮元『有一时改联的低劣行为』,似乎不够妥当。历史地看,阮元改联的行为并不低劣。首先,他的修改是公开进行的,在品行方面无可置疑。其次,作为清朝的重臣和忠臣,他发现长联不利于清朝统治的结论而加以修改,说明他政治嗅觉敏锐,改联行为也不是『低劣』的。即使从楹联写作技巧方面来说,他也并非一无是处,当地人说他『不通』,可能也掺杂了狭隘的地方观念。总之,作为朝廷大臣,作为学问家,作为楹联家,阮元的改联行为并不『低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