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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书:以何为贵

2021-11-12张金凤

山东文学 2021年7期

张金凤

以“米”为贵

在汉字的海洋里,“米”是一朵跳起来的浪花,每天都被人类招手领回家。

谁家灶台离得开“米”的河流?谁家血脉离得开“米”的供养?谁家烟囱不飘荡“米”熟的香气?捧起一把“米”,内心就闪烁阳光的金黄,端起一碗“米”,天地间就是慈悲的风在荡漾。

广义的“米”,包括稻米、谷米、高粱米、玉米等,是广阔田野中的高身量庄稼的晶莹果实。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米”由金黄细小的谷米颗粒,逐渐演变成粮食的泛称,神圣的“米”袋子装载人类的福音。从古到今,即便是遥远的未来,“米”永远是生存的第一需要。“兵马不动,粮草先行”,人类沿着四通八达的“米”字,过着“米”字一样通达的人生。

“米”是个久远的字,比龟甲、兽骨进入人类的眼眸更早。

久远的岁月里,苍茫的天地间,那些穿着树叶蔽体遮羞,抬着猎物吼着类似歌谣曲调的原始人类胜利归来时,喜悦的眼睛突然看见一片生机勃勃的植物。他随手扯下一个黄澄澄的穗子,搓出一把细碎的金粒子。那时候夕阳西坠,他肚中饥馑,离烤熟野兽的时辰还有些远,这个胆大的人,随手将散发着诱人清香的金粒子投入口中嚼起来。那一刻,他惊奇于金粒子的口感远比闻起来的香更美好。后来,人们就像傍晚时领回自己散养在野外的孩子一样,把这些谷物领到他们的视野里。

黄河流域的风兀自吹拂,时光里的半坡先人露出欣悦的笑容,他们找到了上天投放在人间陪伴他们的那碗饭——米。

“米”字在甲骨文上开花时,它已经在人类的土地上几度花开结实,稳固地供养了人类的生命。生存大于一切,“米”是最早在龟甲上巍然屹立的汉字,如祭祀的杯盏般光彩晶莹。它的“字根”是生存,它的“字表”是茂盛。一粒晶莹的米来自黄澄澄的谷穗,谷穗来自繁茂的禾苗。谷苗感念着大地的恩惠,感念着阳光的慈悲和四季风雨的眷顾,就把叶子长成风的模样,每天给风弹琴,就连一捆收获后的草秸,每有风过,也会窸窸窣窣与风耳语。谷苗把腰杆长成雨的模样,春雨绵柔,它也随风起舞,身姿婀娜;夏雨粗狂,它也茂盛粗壮,遮蔽了大地的肌肤;秋雨断续,它把自己的骨骼长成了带节的谷草,有节并坚硬,中空兼通透;谷将最骄傲的脸盘儿——谷穗儿长成了大地黄土的模样;谷穗皮壳里包裹的金黄的米粒,那是它努力长成的太阳的模样,像太阳一样每一粒都是圆圆的,发散着耀眼的金黄。

“一柄穗,数粒米。”这是甲骨文对“米”字的形象阐释。那斜斜的一“横”是穗梗,周围密密麻麻的“点儿”,是围绕着穗梗结满的粟子。金文承续了甲骨文中“米”的字形,不管是龟壳的坚硬,还是兽骨的伶俐,抑或是钟鼎文的庄重大气,谷米的风范依然是一面金黄的旗子在岁月里飘扬。只不过,钟鼎文把上层的“米粒儿”做出一个“尖”状,看起来,散碎的“米”更像一个硕大而尖顶的粮囤。人们对“米”的认知,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由零碎的片断式,上升到整体和宏观。由微观到宏观,“米”字的进化就是人类认知的进化。此时,“米”字给人的感觉是开阔而富庶。篆文将金文字形中“穗梗”中间的上下两颗粟子连写成了“十”字,米粒相连,加速了作为一个图腾意象向文字形象转化的步伐。隶书的时代国富民强,隶书的眼里,“米”字应该宽泛而通达,于是,写成“木”加两点,中心加固,四周关联,把原先的六粒“米粒儿”附着在一横“梗”上的形象完全消失。富庶的时代,人们眼中不再只有琐碎的“米”,便将“米”字变身成“木”加两点,更突出的是一株植物的腰身。“乱世米贵”,一个把“米”淡化的时代,人们的内心肯定是富庶的。从此,“米”由“木”而长成,人类对自然的认知不仅仅只盯着果腹的米粒,还有坚硬木质的生存秉性。

“米”字的最早意思是“穗梗上结粟子”。“粟子”,即“小米”,而在当下的语境中,一株植物叫做“谷”,结的穗子叫“谷”,穗子上结的颗粒也叫“谷”。这些都是“米”的前身,是粗糙的未完成品。谷粒只有去掉皮壳之后,那些金黄细碎的包裹在内的颗粒才叫“米”。“我要一层层打开自己,直至给你呈现我金子般的心”,金黄的米对人类这样咏着自己内心的诗句。“谷”到“米”是一个跃进式蜕变,“米”瘦身后更加招惹人类疼爱的同时,它舍弃了太多。“谷”是一粒粒健全的种子,可以繁衍后代,带有植物特有的风骨和健全体质。从“谷”走到“米”,两个字的身世已经脱胎换骨,被石器进行了改良后成为“米”的谷粒,已如去势的太监,白白胖胖,没有了欲念也没有了野性,只能走向炊具,走向餐桌,走向肚腹。养育人类就要牺牲自己的前程和抹去宗族相继的欲念。所以,人类喜爱也敬重“米”。

“谷”与“粟”是同义字,粗糙的未去皮的谷粒叫“粟”,“粟”与“米”字形上都可以分辨出不同,“粟”带着累赘,即谷壳(民间称为“糠”)和胚芽,“未去皮壳者为粟,已舂去糠则为米”,当谷物走到“米”的时候,就已经去掉负累,干干净净,无牵无挂了。

“米”从一粒谷开始行走生活,它原是金秋的一脉谷香,众多的晶莹颗粒在谷穗上聚集然后分手,各自成为一颗小小的心跳。一粒谷就是一个生命,它们跳进岁月的田垄,从春秧长成夏苗,在青葱走向成熟的岁月里,蜜和香从脚下的泥土开始升腾,沿着那株被叫做“谷”的植物的骨骼攀升、凝结,结成它母亲一样的一个个穗子上的小小新生命,成为挥镰时一缕迷人的饱满香气。周而复始,“谷”在土地上生生不息,“米”在人类的记事本上被尊为长,在“谷”与“米”的角色转换里,岁月向无尽处延伸。

“米”是粮囤里那股陈郁的香,那么多的谷米带着阳光的唇印聚集在一起,辞别了田野里意气风发的青涩之梦,被敛干水气,更加成熟的香郁结、依偎在一起,依偎成一家家农户里的满眼喜悦。“米”是村庄上空一缕飘荡的芳香,袅娜炊烟里,米香召唤着行走的路人、离家的游子,那缕米香是家的眷恋。在人类的世界里,“米”是一张飘摇在风中的金幌子,如一轮太阳,自生暖意,屋檐下那硕大的“米”字就是人们膜拜的图腾。“米”既是物质层面的厚土,又是精神世界的酣舞。

旱地上皮包骨头的谷粒脱下皮壳之衣,沐水成炊的是米;水乡那窈窕身段的稻之芯也叫米。一个金黄烁烁,尽显黄土地的风骨;一个莹润雪白,是水乡的润泽风貌。

北人食谷米,南人食稻米,谷米叫小米,稻米称大米,都是按照身量大小来喊的名字。不论大米小米,每一个地域的人都把米认作乳娘。粟与稻在时空的分水岭两侧,各自为政,主司喂养之职,是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飘扬的经幡,粟与稻喂养了一部中国古代史。

“米”太珍贵了,是老百姓的天。耕田种米过日子,一代代就这样简单又笃定地行走。粟米慢慢走出了厨房,拓展到更丰满的领域。古代做官,皇家给出的俸禄往往就是最具体的粮食,得“千钟粟”的是高官,“五斗米”的是小吏,碌碌红尘中的老百姓,都为“米”躬身而作,赚钱买米,他们为“米”倾尽自己一生的汗水和热爱。

在汉字的语境中,“米”涵盖了食物的全部。“无米之炊”“等米下锅”“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众多的米粟澎湃在汉字海洋中。“清清的流水蓝蓝的天,山下那个一片米粮川”“繁华梦初醒,黄粱犹未熟”,宏大繁华的世间事,在本质上,在哲学的天平上,未必有一粒谷米的分量重。

如今,很多远离土地的人已经不认识谷米,甚至已经五谷不分。有些田园已经荒芜,而那些离开家园和土地的人,在异乡城市的屋檐下,都恋着一口小米粥,他们或者自嘲“为五斗米折腰”,或者都在为“千钟粟”而奔忙,他们汇入的河流有两面标签,米袋子和菜篮子。

以“田”为贵

民以食为天,人类离不开粮食,粮食离不开土地。中国有一部漫长的农耕史,历来以“田”为贵。

渡过母系氏族,漫长的中国历史就由男人来主宰,那个伟大的“男”字,是有力量的人傍田而立。“男”字结构“从田,从力”,表示用力气在田间耕作的人。现代的伟男大都远离田园了,那“田”蜕变成一扇扇写字楼里的格子窗,一张张工作台上冷漠的电脑。是造字之初先人就这样预言了男人的归宿,还是造化巧合?

“田”字无疑是象形字,广袤的一片田野,要有边,没边的可能就是荒芜之地,边就是疆域,代表了开垦,代表有主人。于是,一片大野,被篱笆围起,被田埂界定,成了封地。人来人往地耕种,那些错综复杂的小路出现了,文学词汇叫“阡陌”,“阡”是指南北走向的埂;“陌”是指东西走向的埂。一块大田,有了阡陌才有了“田”字。这是通俗意义上的田。如果把“田”放在人类的生存史上看,那么“田”字是外“口”内“十”字,象征“口中有物”。在漫长的农耕时代,民以食为天的哲学空间里,有了“田”地就是有了生存的根本,有了糊口的粮食,有了蔽体御寒的布帛,总之,有了田地,就“横”“竖”都有了。“田”字暗含有五个“口”,四个小口和一个大口,那么“田”就是人口的吸乳之处,是哺育的根基。田有四个“日”,横站着两个,竖躺着两个。在人们崇拜诸神的岁月里,太阳神尤其重要,日光一照,天地有彩,万物欢欣。一旦出现日食,古人惶惶。万物生长靠太阳,日头藏在“田”地里,自然蕴含美好的丰收图景。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最尊贵的男人的“男”字,就是“田”与“力”气的组合。一个有力气足以举起、胜任田亩劳作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富贵是不足炫耀的,但男丁是可骄傲的,因为,有男丁才有耕田的劳力,才有了生活的保障,“一夫不耕,全家饿饭;一女不织,全家受寒。”而今天的田地里,已经基本上没有靠力气劳作的人了。机器轰鸣的大工业时代取代了男人的神力,也蔑视了男人的存在,一个个远离田园的男子是抑郁的,渐渐地,无田的男子也没有了力气。

男人的“男”,另一种解为“甲”与“刀”的组合。甲是铠甲,刀是兵器,所以男人在和平时代是耕田的劳力,在战争来临的时候必须是士兵,披甲带刀,捍卫家园。在构字上,男与女截然不同,它不轻易给任何一个字做偏旁,也几乎不与别的字一起组合成字,他是独立的,就像天地间的男子汉一样伟岸。一个含有“男”字的字是“外甥”的“甥”,是伟岸的男人身边跟随着一个小童,是男人慈爱一面的展现,“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不管一个男人在外面的世界如何呼风唤雨,他终究是一个有感情的人,是一个家庭中的角色,是儿子,是父亲,是祖父,是叔叔,是舅舅,在晚辈绕膝的生活层面上,他既是一个小孩子的偶像,也是他们的亲密玩伴。一个男人,不要以任何事业的借口疏远你的孩子,作为一个伟男,唯一可以堂堂正正俯下身来的事是与童子嬉戏,这是远古时代,祖宗造字的时候就推崇的。还有一个男字组成的字是“嬲”,属于生僻字,现代汉语已经不多使用,是戏弄、纠缠、骚扰的意思,这个字看起来就没有正能量,两个男人欺负一个女人的事,是世间男人们最唾弃的行径了。

“田字出头”即为“甲”,甲是“拆”的意思,指万物剖符穿甲而出,是天生万物,破冰成溪。“甲”的本意是指种子萌芽后,所戴的种壳,幼苗破壳而出,必然生机勃勃。甲的字形就是意喻“扎根的田”,是种子发芽,是那片最有希望的田地。所以,甲——这片有希望的土地被作为天干十个字的开头之字。春雷动,雨润百谷兴,雷声是农耕时代的图腾之音,造字的先祖视为天下丰收的福音,于是,“雷”字构造是“田”地之上降甘霖——“雨”。种子发芽,雨水勤勉,田地就茂盛起来,就有了“苗”,禾苗蓬勃,丰收有了扎实的基础。

“田”与“甜”同音,都是人类最喜欢的事物,造字先祖把它们放在同样的舌尖轨道上,发音时,舌尖先抵住上颚,气息涌出的同时,嘴角微微咧开并上扬,很标准地诵出:tian,像迎面而来的柔润的春风。此时,诵读的人仿佛看见辽阔的绿茵茵的麦田在春风里拔节抽穗,孕育着芬芳,那人的心就是“甜”的。

有“田”处,有人“留”,居有粮出有“车”为“富”,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是“福”。东风与“便”,万事完“备”,田川风景如“画”卷,子孙贤孝笑堂前,人生的每一样福祉,都与田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以一个农民的子孙回望我的田亩,给我乳汁、给我口粮的田亩啊,与尊前的娘亲一样的尊贵。

以“书”为贵

书是人类的圣物,它不轻易与别的字组成新字,它与一切事物都保持着距离。人类把书放在干净的桌案上,如供台一般的地方,每每翻阅时,先要净手甚至焚香。

乡下旧俗,一个新出生的婴儿不枕枕头,而要枕一本书做枕头。老人说,枕书会预防孩子的脑袋长得形状不好看。这是不是一个隐喻:不枕书的人长大后,脑子就会有出格的想法?老人们谢世后,隆重的祭拜仪式中,祭礼是鸡鸭鱼肉等俗世享用之物,同时不缺的还有几本书。贫穷的乡下敬书如此,书这道人类的光,普照到一生无缘于书的人的灵魂深处。乡下这些敬书的人多半没有学问,甚至很多人一个字也不识,他们就像敬畏祖先和神灵一样对书崇敬和祭拜。

人类蹚过荒蛮的河流,逐渐在文字的面前开始思考。

最早创造并写下文字的人如同神圣,最早的文字记录了神圣的历史事件,是超离生活层面的精神甚至信仰,这就是“书”。

当下的“书”字是太简单了。“横折横折钩”,怎么看怎么像个书架,像个大阶梯,那一个“点”似一个爬阶梯的人,就快要爬到顶端了。

读“书”就是在爬阶梯吗?一路攀爬着,终一日登临绝顶,满眼山河壮丽,气象万千?

“书”就是人类借以攀援的“天梯”,在人类历史中走过漫长的道路,它引领并陪伴着人类一路走着。

甲骨文的“书”有“口”和代表“手”的组成部分,还有一段高树般的悬崖峭壁。就像有人在平地上“口述”,而那只高处的“手”是肩负使命的攀岩者,正按照族长口述,将字刻在山崖上。那时的字就如碑刻。有了汉字就有了“史”,有了汉字就有了“书”。五千多年历史的中国,很多的原始文字都在崖刻中,它们比“史”还要早。行走在宁夏的贺兰山谷里,我被那些几乎还不能称为“字”的岩画和符号震撼,那么高的地方,那么硬的岩石,开着简单而浓烈的汉字之花。岩石上有太阳有月光,有树林有狩猎场景,当时人类的众多活动和见闻,都被简约的符号刻下来。那些岩石是汉字的碑。就这方面意思看,现在的简化字“书”倒也跟攀岩刻写的远古意思一致。

人类最初的“书”,涵义根本不是“书本”,那时候,书本在苍茫天地间,没有固定场所。“书”是“书写”。“书写”是极严肃而隆重的事,因为所“书”之事就是史册,要千万年流传的,于是刀刻于竹简,墨书于丝帛,此“书”一字抵千金。后来,文明往前推进,笔墨纸砚越来越繁荣,人们便一次次把“书写”当成了平常。只有那些郑重的要传世的文字,才被叫做“书”。

古人以书为贵,以读书为最高洁的事情,于是他们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并不是指读书人高人一等,而是指万事要高就要学,从书中学。以书为贵便是以真知为贵,尊重知识的同时,把读书人一并尊为上。那个开馆授学的人,人们谦恭地喊他:先生。人类尊崇和躬身叩拜的,天地君亲师。

“积金千两,不如明解经书。”“经书”便是值得流传于世、指导人类行为和思想的书中典范。积金千两积累的只是财富,读书积累的是品格和修为。明解诗书的贤达之人,财富不入目,入目入心的是千古做人之道理,是做人的浩然正气。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在宋皇帝真宗赵恒的训诫中,读书就有一切。读得越好越能过上幸福生活,真正的贤人读书,并不是在寻觅颜如玉和黄金屋,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功名,而是在寻找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智慧和本领,在领悟人生的真谛。读书,是古先贤们成长的光明大道。

以书为贵的箴言很多,如“有田不耕仓廪虚,有书不读子孙愚。”“白酒酿成迎宾客,黄金散尽为收书。”“学者如禾如稻,不学者如蒿如草。”“读未见书如逢良友,见已读书如逢故人。”不尊书不重知识的人便也得不到尊重。“刘项原来不读书”是对暴君虐待书籍和读书人暴行的控诉和讥讽。秦朝为什么短命只二世?焚书坑儒是很重要的原因。

书承载着高贵的思想和圣洁的训诫,让庸庸碌碌的人间有“经典”可依,洛阳纸贵,纸只是一个清白的载体,贵的是写在纸上的那些字,那些闪闪发光的情感、思想和箴言。

书在漫长的时空演变中,唯一不变的是人们对它的尊崇,书代表学问,代表修为,代表一类人,我们常常以尊重的口吻说,这是“读书人”。“活到老学到老。”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情,自古至今,人们一直尊崇学问,敬畏知识,以书为贵,读书已经成为一个民族素质的代名词。

能否找到一个书做偏旁的字?难!书就是书,是圣人言,是经典,如碑如刻地立在那里,人类只可躬身拜之,不可拿其他偏旁部首去组合和游戏。

书是药,读之可以医愚。书也是圈囿,有人读书读成了书呆子,走不出书来就被书困住了。林语堂说,“能读懂无字之书,方可得惊人妙句。”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天地万物就是无字书,读书不可尽在故纸堆中。

读书之妙古文人仕子多有感叹:“月过碧窗今夜酒,雨昏红壁去年书。”“莫问野人生计事,窗前流水枕前书。”“数间茅屋闲临水,一盏秋灯夜读书。”这些读书人,都活得太通透、太潇洒。

今夜,苍穹孤月,清风掀书,不如就着纱窗明月好好读书吧。

以“钱”为贵

“钱”就是“贝”,诸多的“贝”一直替钱行使职责。

有钱是大好事,谁不想富贵呢,就连君子也爱财,只不过要强调“取之有道”。

日进斗金,财源广进。这是过年时张贴的对联中最常见的字眼。聚财、赚钱是人类生活的主题之一。可是,与“贝”有关的坏事也不少。比如“赊账”“贿赂”“贬谪”“贫苦”“贪婪”“负债”“贩卖”“资费”“败家子”“贼”,很多事不是有钱赚进,而是要花费钱,不是钱加持了他,而是他辜负了钱。

“财贝”动人心。老话这样说。钱的面前,最能识人,是不是君子,胸襟有多大,拿钱试一试,原形立现。所以老人们说,人世间有三块金子,酒、钱、美色,若拿这三块金子去试人,都能过关的必是了不起的人,必是金子。

“贿赂”二字看起来满身是口袋,满口袋的钱,一副“穿金戴银”的富贵样子,可惜这钱财是走黑路的,不能光明正大为人们使用。把钱花出去,去做了黑心的、亏心的事,满满的钱财铺了一条路,行贿者和受贿者都以为是一条不为人知的好路,实际上它通向罪恶和牢狱。

钱从何处来?田中所产可卖钱,买进卖出就是利。“商”是钱的泉眼。“商”字有“口”,但是极端隐藏。商以“口”叫卖,不管是直接的吆喝,还是高端的广告,必须“卖啥吆喝啥”,常常要装出“赔钱赚吆喝”的可怜相。这都是商家的法则。但是这个“口”隐蔽在半包围的最中心位置。有些事不敢说,有些事不能说。于是,“商”常常有私,利润不敢名言,吹牛是要上税的,它隐藏着真正的红利。商品的等次也不能说,以次充好往往有更大的利润,“巧买赚不了拙卖的”,再精明的买主,都不如卖家更懂得商品的优劣和价位的是否有利可图。买卖凭着一张嘴,只说欢喜不说忧。说来说去,买主就被绕进去,贪小便宜吃大亏,就是信了那张嘴。

“钱”的前身不是现在的样子,从甲骨文开始,一直是由“金”“戈”“戈”组成,“戈”“哥”音同,“钱”便是哥哥,于是人类尊它为“兄”,“孔方兄在上”人们深施一礼,将新鲜供果摆在供台上,供台上的他们敬重的不是关公的义勇,而是他执掌的钱袋子。在钱面前,别说屈尊为“弟”,有人甘愿给钱当孙子。其实,钱的“戈”“戈”是刀兵之意。钱之求之不易,赚钱,攒钱,花钱,就像行军打仗一样,有刀兵之险,矛戈之痛。与钱“称兄道弟”只是人的一厢情愿。你得意了,它与你形影不离,你落魄了,这个“孔方兄”根本不看你一眼。“金”“戈”“戈”也是“金”“割”“割”,金钱这把刀,你太在乎就会被反复“割”,疼不疼?

货也好,人也好,都凭着“贝”高贵,可也都因为“钱”下贱。“贱”字好生感慨,为什么“金戈戈”是尊贵的“钱”,而我“贝戈戈”就成了“贱”了呢?“贝”不比“金”好吗?这些事,你若搞明白了就不是“贱”了,连“贵”都搞不明白呢。是啊,“贵”也是“贝”,“贱”也是“贝”;“钱”也是“戈戈”,“贱”也是“戈戈”。“贱”委屈的慌,贱卖,贱货,贱人,贱内。货离乡贵,人离乡贱。连跟着它的字都身价轻飘飘跟着委屈呢。

古代女子讲究三从四德,丈夫就是她的天,代表最高权力,于是女人俯身道个“万福”,举案齐眉地尊一声“官人”。这是以官为贵,多用于斯文的书香之家。平民百姓尽管羡慕读书做官,但是那太高太远,只能用另一个尊称称呼自己的丈夫,曰“掌柜的”。“柜”指钱柜等存放贵重东西的有锁之家具,只有说了算的人才有权执掌它。在商户中,买卖的主家是“掌柜的”,其他干活的都是伙计。在家庭中,那个顶梁柱才是“掌柜的”,于是,这个“掌柜的”就是普通人家男主人的权印,喊一声“掌柜的”就是对男人和钱的双重尊重。

“著叶满枝翠羽盖,开花无数黄金钱”。钱被人说得很俗,但它的风雅也被千古传颂。钱本不俗,是人把它变俗了,钱本不罪恶,是罪恶的人用它用歪了。唐伯虎一生不得志,一身才华却落魄,但是不失气节,“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他有满身才华和一支妙笔,自然不用为商为贾、耕田打柴,世间有几人做得到画青山卖呢?才子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众生,在“钱”字面前早就俯首称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