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兴寺的雨

贾小勇

雨水节气前后，总会落一场雨。雨很小，小到算不上一场雨，甚至就零零碎碎落上那么几滴。正是这小小的雨光临，北方的大地悄然间解冻了，草木慢慢复苏了，就是那南方的燕儿也该做着迁飞的准备了。很小很小的落雨，令大自然的一切产生着精妙变化，我惊异这节气变化里深藏着某种神秘的不可更改的规律支配着我们的日子。虽然摸不到看不到它的任何痕迹，却是无处不在。

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隆兴寺处于正定城内的繁华之地，它就是这座城市的客厅，宽敞幽静，优雅怡人。在历经千年风雨之后，愈加宁静深邃，莫测高深。当历史隐去众多无从把握的情节之后，眼前似乎就只剩朦胧的一帘暮雨，这就使寺院充满了无尽的诗情画意，这就令我百读不厌，流连忘返。

雨中的寺院别有一番情致。仰望阴沉的天空，令人产生怀念一些什么的情绪，也像是厚重的历史背景，令人引发凝神思索的冲动。雨中的殿阁层次感更为清晰明朗，周正的结构朴实庄严，气势沉稳，底气十足，意蕴古雅中可感到它一路走来的迷人的历史气息。寺内楼阁殿顶建筑线条明快，飞檐伸张灵动，令人感到秩序中的美感：古雅、深邃、恬静。绵密的雨淅淅沥沥，面对着一座座古建筑，就很容易想到历史的风雨，虽然我并不知道更多的历史细节，但这种感觉却紧紧围绕着我，思绪就很茫然。体会到寺内的雨和市井的雨的不同，懂得了环境对人的影响，这实在是生活中的一种哲学。

雨中的隆兴寺如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松柏掩映，几许空明，幽寂中超然脱俗，殿阁层叠，苍茫辽远，雄浑清新，远远望去，禅意几许。雨的爽洌，草木的幽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特有的馨香，若无平和安静的心，是难以捕捉到的。寺院的雨，清新怡人，轻盈细腻洗涤身心，顿感一身轻松，那些做不完的事，放不下的心，杂乱无章的心情被雨梳洗整理，在这一瞬间全无牵挂了。我突然想到韦庄的那句诗意盎然的话“画船听雨眠”，眼前尚无画船，这美不可言妙不能说的隆兴寺恰似漂流在岁月风雨里的一艘画船，阅遍了历史沧桑和人事变幻。雨中的隆兴寺令人回味无穷。

润物无声的蒙蒙春雨，做冷吹寒的绵绵秋雨，落在寺院里就是一种趣味。微雨笼罩着寺院，肃穆而缥缈，似乎永远无法走近。看那疏雨落青松，树密雾浓，蒸腾多姿，绿意葱茏，明亮的青翠令人喜悦，其凛凛之气触动心弦;微雨洇湿了殿顶瓦件，灰色的瓦就因潮润变得黢黑，显示着古建筑历史的厚重感;殿角飞檐上的走兽在雨里活灵活现，跃跃欲试，似乎时刻要从高高的檐角上飞奔下来重返大地，再圣洁的神灵也属于人间。林立的殿阁组成了寺院，寺院更属于人间的风风雨雨，在喧嚣的世间有这样一处优雅的所在，高低错落的殿阁层叠着，交织着起起伏伏的生活。在微雨中审视它，似乎与我们的某些心境遥相呼应，不谋而合。“一蓑烟雨任平生，斜风细雨不须归。”走在雨中的寺院，体味“不须归”的洒脱和任意，心绪茫茫，却不知所语。任凭雨落在身上，稀释着心中无端的烦恼和焦灼，方明白有些东西无须思虑无须牵挂，正如大肚弥勒所言“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其自在”。品味着寺雨的这份空灵，烦乱的心绪竟有些许的剔透了。至于那暴雨如注，则是畅快淋漓，如万马奔腾，似棒喝，令人瞬间惊醒。

雨落在殿阁陡缓的瓦顶，顺着瓦垄四面流下来，砸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溅起的细小水花转瞬即逝，令人遐思。我看着被雨水冲刷的地面石板上的小坑儿，恍然间慢慢放大，放大成早已远去的一段段历史，竟是那么模糊不堪，烟雨蒙蒙。都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这雨声该是音乐的和声了。仔细聆听，同一处屋檐落下的雨竟然也是不同的声音。这雨声，是自然的密语，还是玄妙的禅机，我不得而知。看雨落在地上，缓缓流淌，无拘无束，任意自然，就想起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句话出自经文，但更属于生活之处方方面面的领悟。

“万籁此都寂，但余钟磬音。”雨中的寺院没有钟磬音响起，这哗哗啦啦的雨声是天赐的钟磬之音啊。

穿過寺院里的一座座殿阁，殿内的佛像并未因外面的落雨而改变什么，依然如故地端坐着。站在殿阁檐下看着落雨，雨水汇聚成小小的河漫地流淌，流过碧草芊芊，流过千百年前的一棵棵古树。此时的寺院异常安静，只有哗啦啦的雨声。雨水冲洗着寺院里的一切，似乎进行着一次精心的沐浴。雨中的寺院景色宜人，令人忍不住浮想联翩。的确，寺院构筑了一个理想的世外桃源，但理想的彼岸过于完美，我只想在有情有义的此岸，看花开花谢，听雨落雨歇。

选自《河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