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歌唱

汪磊

露比站在舞台上，演唱“both sides now”，观众席中央坐着三位神情严肃的人，他们是伯克利音乐学院的面试考官。露比的父母和哥哥偷偷溜入考场，坐在二层观众席。露比望见了他们，配合优美的歌声，她深情地打起手语，如舞蹈般轻盈——因为她的家人都是聋哑人。

这是电影《健听女孩》的感人一幕。影片在第三十七届圣丹斯电影节上斩获三项大奖，并取得了优异的票房成绩。

主人公露比是一名17岁的高中生，她出生在一个聋哑家庭，除了自己，父母和哥哥都是聋哑人。露比家以打渔为生，生活拮据，她也要参与劳动。凌晨3点，露比就要起床随父亲和哥哥出海，有一次归港迟了，没时间换衣服，她带着一身鱼腥赶去学校，上课时趴在桌上睡觉。

学习成绩落后的露比没有远大的人生目标，作为家中唯一的健听者，她被贫穷且残疾的家庭羁绊。在外人眼中，她是聋哑家庭的孩子；在家人看来，她和外面的人一样，是健听者，身份的错位使露比无法同时适应两种环境，因此她过于敏感。

热爱生活的人不会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气馁，露比喜欢上男生迈尔斯，跟着迈尔斯报了合唱社团。她喜欢歌唱，但没有听众，不知道自己唱得好不好。萌动的爱情使她机缘巧合踏入了自己的天赋领域。

合唱社团老师V先生来自伯克利学院，他敏锐地发现露比是可造之材。露比不敢在众人面前展放歌喉，V先生带领学生一起学小狗叫，消除露比的怯场心理。他对露比寄予厚望，免费用业余时间培养露比，并一再容忍爱徒迟到。一个好老师是终生的财富，V先生不仅引导露比发现自己，还鼓励她进大学深造，实现自我价值。

西方的价值体系一贯强调个人主义，影视剧中热衷塑造英雄，淡化个体与集体利益的矛盾。《健听女孩》反映了露比的个人实现和家庭责任之间的冲突，而在矛盾之下，还有家人之间的爱和牺牲。

长期以来，露比作为家人与外界沟通的媒介，在渔货市场与收购者讨价还价，在本地渔业大会上为家人传译，伯克利学院远在波士顿，要上大学就必须离开家庭。没有露比，家庭的捕鱼生意势必受影响。有一次，监督员随船航行，露比没有陪同，父兄二人无法回应海岸警卫队的呼叫，渔船执照被吊销，另加罚款2500美元。没有健听水手协助，露比一家从此不准出海捕鱼。一家人在餐桌上讨论生存危机，露比决定推迟学业，留在家中，继续担当健听水手。这时，哥哥站起来反对，讽刺露比“以圣徒自居”的牺牲精神。

露比的哥哥此时已获知妹妹歌唱天赋异禀，他决定不能耽误妹妹的人生。更重要的是，作为长子，哥哥本应支撑家庭，而露比的帮助让他显得无能，伤害了他的自尊。哥哥对露比说，我们不能过于依赖你，在你出生之前，我们也过得好好的。

家人可以依靠，但不能依赖。家人之间或有羁绊，但个体应该具备独立能力。牺牲露比，对每一个家庭成员都不公平。哥哥懂得这个道理，他要付出更多，承受家庭的重担，让妹妹安心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露比和哥哥的争论令人联想起欧·亨利的一则短篇小说《麦琪的礼物》。贫苦夫妇吉姆和麦琪为了赠送对方圣诞礼物，各自忍痛割爱。吉姆卖掉祖传的表，给麦琪买了一把梳子；而麦琪卖掉头发，给吉姆买了一条表链。他们甘愿为彼此牺牲的精神比圣诞礼物更宝贵。

露比上大学的主要阻力来自母亲，母亲控制欲极强，在她心中，露比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宝宝。她担心露比失败，想把露比留在身边。虽说父母的责任是抚养孩子独立自主，不是彼此附庸，但也要理解露比的母亲，她观念的狭隘和她生活圈子的狭窄相关，这种自私的爱有生理缺陷的缘故。露比的母亲几乎不参与社交活动，两周才见一次聋哑群体，露比的离开将使她的世界更狭窄，更要承受孤寂的痛苦。母亲依赖露比，希望露比也依赖自己。

学校合唱团举行演出，露比的家人也前往观看。在露比演唱时，电影有一段静音处理，让观众体会聋哑人的无助。家人无法欣赏露比的歌喉，茫然地跟着别人鼓掌，这个情节也表现了露比和家人之间难以跨越的隔阂，说明家人为何起初不支持她的音乐梦想。回家后，露比单独为父亲唱了一首歌，父亲用手感受着露比喉咙的音颤，父女之间的隔阂消除。

人终其一生都在成长。露比在成长，她的家人也有各自的成长。哥哥从妹妹身上学到了责任，母亲从女儿身上扩展了爱的边界，父亲看到了自己缺乏的勇气。最后，家人送露比参加伯克利学院的面试，在面试现场，露比过于紧张，起唱糟糕，V先生故意弹错音键，为她创造第二次机会，这时家人也偷偷溜进剧场支持。于是有了文首的一幕。

露比的人生看似艰难，实际上只是小风小浪，因为朋友、老师、家人都在全心全意助她。露比是在充满爱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她有自卑心理，但没有自卑情结。虽然总有同学歧视，但她总能从身边的信任和爱中获得勇气和信心。“露比”（Ruby）的英文原意是红宝石，红宝石的寓意是顽强和热情，象征着旺盛的生命力。电影中露比两次公开演唱时都穿着大红色的衣服，那是她红宝石般美好品质的外显。

本片最大的看点是音乐，尤其那首用手语伴唱的“both sides now”，与影片相映成辉。不足之处是剧情的转折略微生硬，父母和哥哥的成长缺少事件推动。他们的成长只是为了补充露比的成长，人物故事线与灵魂不够丰满。

《健听女孩》是一部家庭轻喜剧，故事温情，结局光明，是典型的鸡汤电影。生活需要音乐，也需要鸡汤。2021年，新冠疫情繼续折磨着人类，万千家庭支离破碎，亲情显得弥足珍贵。一部美好的鸡汤电影多少能激励人们鼓起信心，抚慰现代人疲倦的精神，治愈受伤的心灵。像露比一样，在困顿中不忘歌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超链接】

《贝利叶一家》（2014）

《健听女孩》的法国原版，结构设定和《健听女孩》相差无几。农场主贝利叶夫妇和他们的儿子都是听障，日常工作和生活都要依靠女儿宝拉充当手语翻译。宝拉的音乐老师发现了她的天赋，鼓励她去参加法国电台的歌唱比赛，向往着去巴黎继续音乐之路的宝拉将与家人分离……

影片的两处经典情节被该版继承：宝拉在合唱团演唱时，影片忽然陷入静音，观众的共情心瞬间被激发；另一个情节是片尾宝拉的独唱，又是一首天籁之音。

《阳光小美女》（2006）

7岁的奥利芙坚信自己有朝一日能当选美国小姐。在家人的支持下，奥利芙参加“阳光小美女”的选美比赛，一家人踏上了集体寻梦的旅程。奥利芙的家人都是生活中的“失败者”，但奥利芙身上的朝气给了他们勇气和欢乐。影片的看点是丰满鲜明的人物，奥利芙一家的每个成员都是成功的梦想家，一路旅途笑料不断。

《普罗旺斯的夏天》（2014）

居住在法国南部乡村的老人保罗，在一个暑假突然迎来了三位不速之客——来自巴黎的外孙女和两个外孙。认知的分歧加上与女儿多年的失和，让保罗与三个年轻人难以顺利相处……

影片的看点是普罗旺斯乡间的迤逦风光——从大自然之中我们已经能收获无尽的快乐。好的鸡汤电影都是类似的，提醒我们多关注自己的亲人，留意生活中那些细微之处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