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欧阳修
2021-11-11郑浩丰
郑浩丰
昨夜,重读了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以及余秋雨先生的《东坡突围》,实在讶异于世间竟有生命丰富性如此之高的人,这种丰富性不同于能饮酒作诗、能杀人学剑、能炼丹寻仙的李白,苏东坡的生命丰富性关乎文化。
拿笔良久,脑海里浮现的画面有万千,文化的高峰,生命的深度,这个人类绝无仅有的渐行渐远的巨大能量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我想谈谈他的老师,也是将苏轼引上仕途、使东坡先生在扭扭歪歪的踉跄中厚积薄发的贵人——欧阳修。
要谈欧阳修,得先从他的样貌下手,因为一个“丑”字可能贯穿了这位北宋文坛领袖的一生。史书记载,此人“耳白于面”“唇不着齿”,身材瘦小,眼睛高度近视。
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生于四川绵州,也就是现在的绵阳。他在婴儿期便随父亲欧阳观迁江南泰州。4岁时,父亲欧阳观身染重病不治而亡,时年59岁。母亲郑氏,时年29岁,拉扯一儿一女不改嫁,72岁时去世,与丈夫欧阳观共同归葬于故乡永丰县沙溪镇之泷冈。
父亲欧阳观一生廉洁,死后郑氏投奔在随州做官的小叔子欧阳晔,靠着欧阳晔的接济,哪怕贫穷至“芦荻画地”,也要“三信家书”将欧阳修教养成人。虽然欧阳修连父亲的样子都记不太清楚,但母亲却始终相信,父亲的品质一定扎根在欧阳修的身上,这大概也是欧阳修为官清廉为民的根本缘由。
欧阳修自4岁迁至随州,一待就是18年,少年的文学天赋也开始逐渐显露。他遇到了生命里的第一位贵人胥偃,是翰林学士兼汉阳知州。身材矮小相貌丑陋的少年,大雪里便是用《上胥学士偃启》成功得到了胥偃的青睐,此点倒是与诗鬼李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李贺在下着大雪的韩府门外奉上《雁门太守行》,令看了一天“陈词滥调”的韩愈耳目一新,连忙唤人将李贺请进来,“一肉之赐”。他们这样的人得肩负起文化传承的重大使命,这也是欧阳修从胥偃那儿继承下来的东西。
胥偃看着眼前的少年,竟冷不丁来了一句:“子当有名于世!”
欧阳修眼珠子一转,毕恭毕敬地奉上茶水。因为一个“丑”字,所以从小便看得懂脸色,他感觉这个“大人物”,是真的想帮他。
事实证明,胥偃的洞察力相当厉害。天圣七年,欧阳修连中三元,名列第十四,自此走上仕途。隔年,胥偃的二女儿便嫁给了这个少年。古人有一种风气,便是各家王公贵族争抢状元郎当自家女婿,更是有“天子门生宰相婿”的说法,特别是北宋,此种风气尤盛,名门贵族不遮遮掩掩,榜上才子也乐意接受,“榜下捉婿”由此风行。
虽说高中进士又迎娶了朝中要员的女儿,但这个“丑”字可从未放过欧阳修。据记载,当时风流宰相晏殊初见他,便皱起眉头说道:“原来是个目眊瘦弱之少年。”说完扬长而去。醉翁摸摸自己的脸,摇头苦笑。
后来晏殊还算是认可了欧阳修,并且成为欧阳修的老师。晏殊身高七尺,才气样貌俱佳,但身居高位却未能说称其职。直至离世,“富贵优游五十年,始终明哲保身全”,表明了欧阳修对晏殊一辈子的态度。
欧阳修一生最大的贡献,便是在人山人海的北宋,将王安石、曾巩、“三苏”,一一找了出来。
那年科举讲究一个“新”字,研究旧学旧典的人全都不要,而考生中有一人令欧阳修顿觉眼前一亮,为怕是自己弟子曾巩的手笔而避嫌将其列为第二。
但作为老师,看不出来弟子的笔迹,这点实在耐人寻味。
欧阳修看了苏轼的文章后,“不觉汗出,惊为异人”。欧阳修的可爱劲一下上了头,与韩愈一般,因为他们清楚怀才不遇的苦。
欧阳修有言:“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这是文化的接力棒,传到了一个更厚重的人手里,我想,欧阳修老爷子一定没有想到,他这一棒传得有多好,他这一棒对于中国近千年的文化有多大的影响。
此恨不关风与月,关乎文化。
欧阳修一生与丑字结缘却冒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可爱劲儿。后来,暮年的欧阳修因朝野的排挤,自愿从汴梁迁至洛阳。一生好一口女子温情的欧阳修,握着搀着他的歌女的手问道:“我笑起来的样子丑吗?”
“先生您不难看,真的不难看。”
神宗熙宁五年,欧阳修因病卒于颍上,时年66岁。
苏轼在欧阳修的坟上拜了又拜,然后扛着北宋的文化渐行渐远。欧阳修泉下有知,他笑得一定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