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小小说二题
202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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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
伫立圆陀角,目睹浩瀚的长江水似发怒的雄狮,一路咆哮入海,大海波澜不惊,用博大的胸怀悄无声息地把江水揽入腹中,远方的船只星星点点地在海上遨游,方钢站在船头,思虑万千……
方钢,你在哪里?老婆的微信。
他没有回,没有心思回。
方钢,局里下周一上午九点开会,务必参加。局长亲自发的。
参加,没问题。自己跟局长走得近,局长从来不把方钢当外人。局长的夫人跟方钢的老婆关系也不错。
一次方钢和局长去温泉浴“考察”,泡完澡一起用餐,二人正喝到酣处,方钢的老婆微信来了,一段小视频上显示局长的夫人和方钢的老婆在一起逛街。
方钢看了很高兴。
晚上回到家,方钢看到老婆笑吟吟地哼着小曲,就问道,下午逛得开心不?
很开心。
方钢到衣柜间找自己的一件格子衣服,打算明天上班穿。在衣柜间,方钢发现老婆下午穿的衣服,在一沓秋冬季衣服最下面躺着。那段视频的疑问,似火苗般噌地一下上了方钢的头,若在以往,方钢必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内战瞬间就会爆发,而且不可收拾。今天他尽力镇静了自己,稍后抿嘴一笑,坐在了老婆身边。
忍耐是男人的美德,但忍耐是有限度的。
不几天,他们就因为一件说不清的事发生了大战,这场战斗硝烟弥漫,呛得俩人都喘不过气,可以说是他们婚后最激烈的一次。
老婆摔门走了,几天没回家,他一人接送孩子上学,忙得不亦乐乎,好不容易捱到周末,他去了岳母家,岳母问你们又吵架了?
他回答说没有。
恰在此时,老婆微信来了,老公,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在我妈这儿再住一晚上,明天上午就回来。
他还没来得及答复,一段小视频小鸟一样飞到了眼前,岳母擀面,她在摘菜。
第二天快十一点,老婆回来了,放下坤包就扎围裙。方钢什么也没说,专心辅导孩子作业。
又一天,老婆说晚上加班,回家迟一些。他照顾孩子吃饭、写作业、安排睡下后,悄悄打的去了老婆单位。老婆的办公室就在办公楼东边三楼第一间,看到办公楼漆黑一片,他心里沸腾着一股恨意。
恰在此时,老婆微信来了,老公,再有一会儿我就回来了,你先睡吧,接着是一段小视频,办公室灯火通明,老婆和几个同事在加班。
他郁闷地走在大街上,很晚才回家。
老婆问他干啥去了,他蔑视了老婆一眼,平静地说,你那么聪明,不知道我干啥去了?
接下来是沉寂,死一般的沉寂,虽然同在一张床上,而是各烙各的煎饼。天亮了,煎饼没有熟,二人的思忖熟透了。
方钢觉得忍辱的辱字太沉重,他背不动了。老婆觉得包火的纸已经荡然无存了,不摊牌跟摊牌没啥两样,她从方钢的长吁短叹中知道了方钢的想法。她知道,解释是越抹越黑,即使解释清了,爱情的水也流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解铃还需系铃人。
她悄然起来为他做了面包、豆浆,趁他吃早餐的当儿,她在卫生间删除了几个电话、几个Q Q、几个微信,把应该放下的都放下了。
从此她按时上下班,主动接送孩子,把大把的时间给了方钢,给了孩子。
方钢再没有收到老婆的短视频。
他总是做梦,都是梦见自己在大海的船上远行。
没完的句号
老丁当兵后一路飙升,由宝塔底攀升到上半腰,挂上了大校的肩章,正儿八经的师职。按民间的说法应该是高干了,转业后安置在政府,上下班专车接送,直到退休,档案里如一汪清水,一眼能看到底。
按说,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人生,安度晚年就是了,可老丁这几天好像灵魂出窍了,盯着窗外一坐就两三个小时。老伴喊他,他好一会儿才转过头,“你痴呆了吗?老丁。”
“我清醒得很。”
“你想啥呢?想你的初恋文秀了?”
“胡说啥呢?人家也是奶奶辈的人了。”
“该不是这一个多月不出门,病了吧?”
“笑话,1979年的还击战,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连一个喷嚏都没打。”
“那你是咋的哪?有啥心事?”
“是有心事,以后你就知道了。”
老伴把一杯茶水端到老丁跟前,看她喜欢的泡沫剧去了。
想想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刚脱下军装,意气风发地到政府上班,像在部队一样,把工作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勤勤恳恳,上下的口碑都不错,但有一点他一直疑惑,为啥辛勤的付出就入不了群呢?班子成员之间好像都提防着他,下属们虽然都尊重他,但都敬而远之。
老丁是个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留意观察,他发现自己被边缘化的症结不是自己工作没干好,而是没有融入到圈子中。这个圈子很有学问,有深刻的社会学潜规则。
慢慢地,他开始“合群”,学会了喝酒划拳,学会了抽烟,学会了他最讨厌的打牌赌博。周末的时候,与班子成员们骂骂咧咧地打麻将,打得浑天黑地,偶尔一起唱歌跳舞,还带个女人一起泡桑拿,当然他是装腔作势,做做样子,不会有下半身的苟合。
如此以后,班子成员们在一块其乐融融。特别是单位小金库里,时不时地给几个领导搞些福利,大家没人跟钱过意不去,几个人的夫人在一起,脸上都是笑成一朵花,夫贵妻荣嘛。
跟下属们相处,他不再丁是丁卯是卯了。下属们吃喝玩乐也悄悄邀请他了,他也一改过去一律拒绝的做派,佯装推辞一下,稍后就亲临现场。一段时间的“适应”,他感到很充实,也很放松,比单调、紧张的军营生活有趣多了。原来的唉声叹气被可掬的笑容取而代之,老婆多次问他:“咋吃了开心果了?天天笑眯眯的?”
他品着特级龙井说:“入乡随俗嘛。”
后来单位负责旧城改造,楼宇工程一个接一个,一个个房地产老板像猫闻着腥一样,明着暗里跟老丁套近乎,老丁心里明镜一样清楚,所谓对外招标公平竞争,那只是个幌子,给上面看,敷衍媒体,老百姓想过问也过问不了。不过,老丁不糊涂,那些“回报”是有风险的,弄不好乌纱帽不保,大半辈子的奋斗会黄河水一样付之东流。
老丁把握着度,吃点喝点,消遣娱乐一下可以,金钱是万万不能染手的。房地产老板一看,正面出击累累受阻,便采取迂回包抄的战术,从他老婆身上入手,老婆收点小恩小惠,他睁只眼闭只眼,因为班子成员里,大有胆大之人。他对老婆有交代,红线不能碰,于是,他心里也就坦然了。
如今,老丁们都退下来了,都安全着陆了。按说,该办的事办了,该收的礼收了,办事的收礼的都心照不宣,大家彼此都高枕无忧了。祖国的大好河山转转,世界的名胜古迹走走,安度晚年很不错了,可老丁并不觉得安逸,特别是困在家里这一个多月,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军装的纯洁无瑕,想到党旗下的铮铮誓言,想到社会雾霾的持久净化,他昼夜不安了。
老丁写了一封长信,寄给了相关部门。
不久,老丁家里来了两个人,跟老丁老婆说“有点公事”。老丁与两位同志一起走了。
时间不长,老丁回来了,跟老丁共事的班子成员都接受了隔离审查。
这件事后,老丁心静了,过得很滋润,久违的京剧又吼了起来:“到如今,老丁初心不改……”
虽说脖子的青筋鼓得老高,脸也挣红了,但有板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