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绿(外一篇)
2021-11-11王凤君
◇ 王凤君
陕北的绿,弥足珍贵,是它与南方一年常绿相比较,时间太短了的缘故。陕北的绿来的晚、去的早,真正大面积的绿就集中在每年的五月到八月的四个月时间,只占全年的三分之一。人们在一年当中,很长的时间想念绿、等待绿和盼望绿,很短的时间接触绿、拥抱绿和享受绿。在绿色与苍凉交替的过程中,那种期待、喜悦和惜别的感觉是南方人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陕北的绿,代表的不仅仅是大地的植被和颜色的改变,更代表的是一种生活,一种由寒冷向温暖的改变,一种由饥荒向温饱的过度,一种由冰封走向播种的希望。因为在陕北的过去,漫长而寒冷的冬春交替季节,伴随的是没有棉衣御寒,没有蔬菜可吃,农村人饥寒交迫,过着近乎原始式的生活。
记得小时候,每到乍暖还寒的春天,就会按捺不住心情,跑到背风向阳的黄土坡上寻找最先出芽的蒿草和刚刚露头的菅草。当看到这些绿色时喜出望外,奔走相告,不亦乐乎。再过一些日子,就会发现柳树枝头发软,起舞飘动,长出了极像毛毛虫的柳絮,还会折一枝杏花插在水瓶里呵护一番。春耕开始时,山上的苜蓿和野菜生长,采摘回家,这算是一年当中第一顿新鲜蔬菜了。
陕北的绿,含蓄而温暖,羞答而坚定。刚刚露出的绿是那种略带黄色的淡淡的绿、嫩嫩的绿,给你一种新生命的意义,让你由不得去呵护它。突然有一天,你会发现满山遍野的绿,一下子就到了你的身边,叶子是那样的有活力,微风吹过一阵幽香,充满了浓浓的春天气息。到了夏天,阳光充足,叶绿素大大增加,绿又变成了一种青绿色,绿油油,沉甸甸,传递着一份热情与厚重。秋天来了,绿色慢慢变淡,叶子上增添了锈迹般的黄色,透出了许多的无奈和依依不舍的惜别之情。
陕北的绿,我心中的绿。她是一种心情、一种记忆,更是一种承载、一种希望。
妈妈的身影
我十三岁上初中的时候,就离开家到二十里以外的学校去上学。因为离家远,只能住在学校。每隔一两周才能在星期天回一趟家。
每次回到家,妈妈总是仔细端详着我的模样,看脸蛋瘦了没有,看个子长高了没有,双手不停地抚摸着我的身体,再看衣服哪里破了,她把我每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能看出来。一阵端详后,妈妈便把早已热在锅里的饭菜端在我跟前,让我趁热吃下,还不时地提醒我不要噎着。
吃完饭,她再详细盘问我的学习、生活情况。问我灶上的饭够不够吃,晚上睡觉冷不冷,门窗安全不安全,等等。晚上等我睡了以后,妈妈把我脱下来的衣服在煤油灯下从里到外检查一遍,然后缝补破烂的地方。我睡醒一觉时还看见她忙碌的背影。
到了早晨,妈妈把洗好晾干的衣服和鞋袜拿到我跟前,看着我穿上。我又要去学校了,妈妈把准备好的干粮让我背好,并且嘱咐我哪些是当天晚上吃的,哪些是以后吃的。一切准备妥当,妈妈便和我一同走到村头的山峁上,她停下脚步再次检查我的背包和衣服,然后目送我沿着下山的小路走去。
山体很陡峭,往下走一会儿就看不见妈妈的身影。我顺着山坡小跑下去,然后沿着河道快步走出去,要走很远一段路,才能斜视过去再一次看到妈妈站立的身影。我每走几步,回过头来看一次妈妈,每次回头总看见妈妈一动不动地站着。我渐渐远去,妈妈的身影已经很模糊了,她仍然一动也不动。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紧跟着我在移动,好像生怕自己动一下会跟踪不到我的背影。
每次回家都重复着这样的情景。我一路走到学校脑海里仍然浮现着这样的情景。这种情景一直伴随着我长大,这种情景一直伴随我工作、结婚、生子,这种情景一直伴随我走过欢乐、困难和成功……
我的妈妈现在仍然健在。2000年,她得了一次脑血栓,医生给她下了死亡结论,家里已经做好了办理后事的一切准备。然而她老人家昏睡了几十天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过了几个月又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妈妈快八十岁了,但她仍然耳聪目明。我们姊妹多,但她每天都记得谁来看过她,谁有多少天没来了。
现在我每次到她身边时,她仍然用颤抖的双手抚摸我。我每次离开,她总要在窗口望着我远去,而我也很习惯地回头看着妈妈的身影。
妈妈的身影已成为凝固在我脑海里的一座最伟大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