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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涌码头

2021-11-11□何

北极光 2021年12期
关键词:渡轮南沙珠江

□何 霖

最后一班渡轮

南沙的地形图,看上去像一片摊开的香蕉叶,曲折、皱巴,不规则。凹下去的部分是茎脉,是蕉门水道、榄核水道、骝岗水道、沙湾水道,都有珠江水在潺潺流淌,在反反复复的弧线中展开自己优雅的长度。特别是狮子洋水道,那是最粗的一脉,到广州黄埔港的船舶,都从它的身上飘然而去。大多数载人的客船,则会在五涌码头,或在对面的水牛头码头,作短暂停留。两岸来往的人们,或骑上单车,或骑上摩托车,摩肩接踵地往船上挤,为各自的目标忙碌。只有坐在堤岸上的老人,目光浑浊,呆滞地望着江面,听客船马达声响,看水鸟辗转起伏。

八月最后一天的傍晚,沉甸甸的香蕉树在晚风中悠然摆荡,太阳烤焦的大地如针刺射向人们的脸庞,在明珠湾大桥火红色的灯光照耀下,此时,最后一班渡轮——具有37年历史的水牛头渡轮,即将退出历史舞台,顺江流而远去,驶向对岸的五涌码头,完成了最后的谢幕。

2021年8月31日18时30分,水牛头码头最后一班载人渡轮准备起航,众多男女老少不请自来,他们眼里充满着不舍与酸楚,有事没事都纷纷登上客船坐一程作最后的离别,毕竟几十年了,这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水牛头渡口位于南沙旧镇的蕉门河畔,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对于生活在河网交错的水乡人,一条渡轮的通航就是一件大喜事,极大地方便两岸群众的出行往来。这条航行水牛头码头至五涌码头的渡轮,行驶约3千米,时间约20分钟,将南沙中心区与较偏远的万顷沙镇快捷地联接起来。可以想象,37年前,渡轮开航的那一刻,河岸边的人们一定是欢声笑语,鞭炮齐鸣。

如今,随着南沙国家级新区、自由贸易区以及粤港澳大湾区战略规划的实施,南沙区对外交通网在不断扩展,对内交通网也在不断完善。2019年5月,南沙大桥建成通车,经营了近30年的虎门渡口在2019年5月25日停运。今年6月28日,明珠湾大桥建成通车,大桥脚下的水牛头码头和不远处的五涌码头也就顺应潮流、隐退江湖了。

水牛头码头将于2021年9月1日正式停运,消息一经传出,人们纷纷留言表达不舍之情与美好祝福。面对那一条编号为:粤·广州·渡0053号的老伙计,老船长陈叔与它相伴了整整15年,手掌上的老茧,舵盘上的斑纹,锚锭上的铁锈,江面被划开的水纹,经过岁月的打磨,已变成了老船工身上的人生印记。接到停运通知,陈叔的心情是复杂的,既喜也愁。喜的是明珠湾大桥建成通车使两地人来往出行更方便了,他为南沙的高速发展感到欣慰;愁的是渡轮不能开了,那些每天在他身边匆匆而过的熟悉面孔,他怀有难舍的情愫。“历尽沧桑五涌口,功成身退一渡轮。”老船长陈叔情不自禁地吐出这句感受与祝福。

为了感受这最后的一别,我特意驾车到水牛头码头去坐船。站在码头最后一班渡轮甲板上,江水东流去,心潮任起伏。三十年前,我来到这片土地耕耘,教书育人。那个时候一个月也有几次通过五涌码头外出,或到对面南沙街办事,或到番禺进修学习,或到虎门购物,或到龙穴岛游玩。如果时间不紧,就坐红星船,那是个双层渡轮,一天三班,船体比较宽大,有座位,直接从虎门驶向广州,中途停靠水牛头码头和五涌码头。我就站在窗外的甲板上看波涛汹涌,看海鸥飞翔。或者坐上那个单层的渡船,哒哒有声,慢条斯理,上岸后再转公交车往目的地。很多次到虎门去购物或游玩,我是坐快艇去的,从五涌码头到虎门太平码头,半小时20元,时间越晚收费越贵。往后十数年,高速路建好了,继而我也买了车,就很少坐船了,有些班次的渡轮也因此停航。有次我父亲和弟妹从贵州来广州看我,就开车带他们到虎门硝烟遗址,这时就不用在码头坐船了。

一位在腥风血雨中不断成长的96岁老人霍镜初也来了,他曾是东江纵队成员,中国好人、全国离退休先进个人,他的先进事迹前些年我曾发表在《人民日报》副刊上。霍老于1948年12月农历初二晚上,在东莞遭到本村日伪头子霍灼棋的追杀后,冒着严寒匆忙告别亲朋,经五涌渡口连夜逃难到番禺万顷沙,默默无闻耕耘教育几十年。他在得知此次渡轮要停航后,便在儿子媳妇的陪同下驱车(之前是不够2米宽的乡间小路)赶往五涌码头,口若悬河向围观的人们讲述它的历史,还不忘让他的儿子帮忙照相留念,以此留住这份美好的记忆。旁边的人们也在七嘴八舌:记得小时候渡口还在万顷沙旧街,后来搬到糖厂这个位置,现在旧街不显眼处还有当时渡口的影子;码头在旧街有好处也有不好,好的方面是不用走狭长逼仄的路就能坐上船,不好的方面是遇到退潮或关闸,那就要走到糖厂的位置坐船了;那时候我们要到对岸的南沙街办事,都是要坐渡船的,因为这里是外出的唯一通道。有时候等不及,我们就坐快艇,单边5元,虽然颠簸,但很快到达。现在就要停航了,往事已成追忆。

随着时代的快速发展,路桥建设也突飞猛进,环市路的宽阔,明珠湾大桥的宏伟,使摆渡的情形越来越少,摆渡的时光渐成过往。时光悠悠,江流滔滔。当我再次站在五涌渡口空荡荡的码头边,江风如诉,思绪万千。五涌码头的渡轮即便停运而消失,但它会以另一种美好的记忆留在南沙人的心中,成为和谐发展中一道迷人的风景线!

码头上的情思

珠江河涌的码头,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幸运儿。老归侨陈伯过去是珠江街(原珠江华侨农场)的老船工,背脊虽微弯,腰板却硬朗,额头就像那老码头磨砺过如麻石板的一道道粗纹。他常对人说,他祖上是从珠江河涌的码头过埠的,他是从南洋回到珠江农场的。陈伯爱码头,有一种与人不同的情怀。他退休后,日常总喜欢握着一部老照相机,在各处河涌的堤岸上踱步,在码头上独坐。他可以整日在基堤上观渔船、看蔗林、望飞鸟、想往事……每一块石头、每一片蕉叶、每一个身影、每一朵浪花……都会勾起他对前尘往事的回忆,他会捕捉瞬间的影像,把不同层面水乡人的生活习俗定格留下。

眼前,陈伯刚巧遇上珠江街开展汛期五涌渡口渡船的安全检查。五涌码头建成有五六十年了,起初建在五涌西头的内水,以后五涌筑起了可以调节控制涨潮退潮的东水闸,就搬到水闸外的新兴社区稔安路东面临开阔如海的蕉门水道了,距珠江街3.7公里,称为“五涌码头西渡点”,属珠江街管辖(“五涌码头东渡点”属南沙街管辖)。码头横向型平伸式铺入水中,经过岁月的打磨,石头显得平整而又光滑,仿佛时空在转换,有了粗粝、淳朴、凝重、悠远的感觉。陈伯说,码头,是大沙田的魂,是南沙人的魂,是珠江人的魂……

在广东省农垦局的展览大厅里,至今仍挂着一张照片:正在收割的稻田里站着一个女孩,圆脸孔,大眼睛,笑容甜美,手里抱一捆稻穗,秀气的脸庞洋溢着阳光与自信,她就是当年珠江农场知青队里人称大姐姐的严宝霞。这张照片摄于1963年,是严宝霞在珠江农场收割水稻时在田里照的,那年她才21岁。

严宝霞是1961年在广州执信中学高中毕业的。由于有两个哥哥在台湾,在那个极“左”思潮的年代,她没能考上大学。作为应届毕业生的她,积极响应祖国上山下乡的号召,自愿报名下乡到珠江农场。由于她热情乐观、积极向上的态度,受到广州团市委的赞赏,在青年文化宫举行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动员大会上,她被推选为全市知识青年代表上台讲话,表示了自己一颗红心听党话的决心。

1961年9月13日,严宝霞和同学们在广州大沙头码头登上了红星号轮船,在热烈的锣鼓声中,离开广州市区到偏远的广东省国营珠江华侨农场当知青。轮船停靠在五涌码头,大家兴高采烈地下船、搬行李,开始了人生的新征程。珠江农场地处番禺县万顷沙地区,建于1950年,是全国最早安置归侨、难侨的农场。农场内河涌纵横,到处是浅海滩涂,是典型的水网地带,船是他们的主要交通工具。

当时农场的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在饭堂的地上铺上一层谷壳、一层禾草,再铺上席子,就是知青们的床铺了。严宝霞就是在这样简陋的床上进入梦乡。

后来学生队用竹子搭茅屋,用禾秆草和甘蔗叶铺顶,又用禾秆糊上泥作墙搭成宿舍。里面打上木桩搭太平铺,分上下两层,同学们住在里面,连凳子也没有,要写东西,得趴在铺上。

知青们被安排到蕉田里除草。蕉田里草长得有人高,同学们用锄头、镰刀除草,费尽力气,每人每天也只能铲十几平方米地。那些蕉长得又瘦又小,拿到饭堂去皮切块煮给同学们吃,大家还以为是芋头。

除了铲草,还要锹坑。碰上下雨天,每人披一件蓑衣,有些同学不会穿,勒住了脖子,蓑衣大,个子小的同学往往弄得浑身是泥。

尽管生活条件差,劳动强度大,但严宝霞不怕苦,也不叫累。第一年冬天,农场安排知青队锹蔗泥,她主动当锹手,另一位男同学负责搬泥。她锹得很快,站在冰冷的烂泥地里,她全身都湿透了,大腿上的皮肤全爆裂了,她忍着痛坚持工作,还照顾年纪比她小的男同学。春节回广州休假时,妈妈夜里看到了她腿上的裂痕,心疼得哭了起来。

那时知青队分五个组,严宝霞是二组的组长,又是学生队团总支委员,负责宣传工作。她除了完成自身的劳动定额,还要出墙报、编快板、写咸水歌,歌颂好人好事,还要配合农场组织大家开展劳动竞赛活动。她干劲儿很足,顶得上一个强劳动力,不但劳动出色、效率高,而且各项任务都完成得很好。

夏收夏种农忙时节,大家凌晨1点钟就得起床拔秧,拔到6点钟再开秧,然后撑艇去插秧,直干至晚上7点钟,天黑了才收工,每天工作10多个小时。严宝霞凌晨起床和大家一起拔秧,到了中午,她把编成好人好事的咸水歌,组织同学们在田头唱,农民们听到唱的是自己,十分高兴,劳动劲头更足了。

在农场,严宝霞可谓是生产上的“万能胶水”,劳动中,她掌握了各种生产技能:除草、锹泥、插秧、割禾打禾,还放过牛、犁过地、耙过田、开过拖拉机,还参加放水、闸水窦、熏老鼠……

1963年,严宝霞代表珠江农场知青到广州参加“广东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代表座谈会”,她代表知青读了一份倡议书,号召同学们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会后,她到华师、二中、执信、华侨补校等学校作报告,现身说法介绍自己的下乡经历。之后,她带了一批学生回农场,成立了学生队,她任队长抓生活,另一位知青抓思想,当地一位同志抓生产。三个月后,严宝霞被调到一区,当一区知青大组长。她关心队员,尽心尽力为大家服务,同学们都喜欢她,亲昵地称她为知青的大姐姐。

一件惊险的事情让严宝霞难以忘怀。那是1971年9月的十四号台风,她和老职工一起收听电台的广播,密切关注着台风的动向。台风刮得越来越大了,原来温顺缓缓流淌的河水开始变得翻滚奔腾,严宝霞跟着老农半走半爬,沿着五涌的基堤奔向抢险第一线——珠江边上屯垦不久的青年围,必须保住它。在基堤的背面,严宝霞严阵以待,警惕地注视着守护着。当知道台风正面袭击东莞太平镇时,更加预感到这台风来头不小,会从这里登陆并横扫万顷沙,大家众志成城,爬在基堤下昼夜坚守着,哪里潮水漫上基堤,就立即用沙包堵上。风雨拍打着每个人的衣衫,浑身湿漉漉的,但仍坚持着、守护着。狂风巨浪的拍打令人惊心动魄,严宝霞好不容易度过了紧张难熬的一天一夜……台风登陆后,风慢慢减弱了,潮水也落了,基堤保住了,五涌码头也安全了。在回去的路上,严宝霞看到堤围上的树木,有的折断,有的连根拔起,而围内的香蕉、甘蔗大片倒伏,茅棚也被风吹倒倾斜了,屋内似水塘,真有满目疮痍的感觉,事后才知道这个台风中心风力达12级。

经过劳动锻炼,农场根据各人的身体、特长,把知青们安排到托儿所、中小学校、拖拉机站、农科所等岗位去,让他们发挥各自所长,严宝霞被安排到红岭当初中数学老师。后来农场办起红岭小学,严宝霞被调去任数学、语文老师,还当班主任兼学校教导主任,负责安排全校教师的课时和各班的劳动,还编快板、舞蹈,组织学校文娱活动的开展。她不知疲倦,学生要求晚自修,她晚上就去辅导他们。她所带的班学生成绩在番禺县名列前茅。1976年,她荣获番禺县优秀教师奖。

1978年3月28日,知青回城。严宝霞和他的丈夫被招工到仲恺农校,丈夫分配搞科研工作,也是因为她的两个哥哥在台湾的关系,她被安排在农场养鸡,之后她任仲恺农校广东省畜禽良种试验场和广东省农牧服务公司的会计,直至退休。

回顾自己的人生轨迹,严宝霞说:“在农场18年,我问心无愧。我很多本事都是在农场学到的,自己走的路没有错,也对得起任何人,无论什么事,自己都是尽心尽力为大家服务,我今生无悔!”

五涌码头,成了几十年来“沧海桑田”变迁的印记。现今人们“枕水而居”,更有人在居屋的水岸,砌起了单伸式的私家小埠头,将埠头身子直接向水中伸去……这些功能转变的公共码头和私家小埠头,有人取水、洗涤、谈心、休闲、旅游……好一个水乡泽国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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