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 友(外一题)
2021-11-11邢庆杰
□邢庆杰
朋友第一次来借钱,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儿,说是生意不顺利,先借点儿钱维持家用,什么时候生意好,就还。他和我借一万,我就给了他一万。
朋友第二次来借钱,是半年前的事儿。事先,他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来还借我的那一万块钱。
朋友在我老家的那个县城,到市里来,要一百多里地。
我说,你就别跑了,给你个账号,你给我打过来吧。
朋友说,不行,我得亲手交给你才放心。
中午,朋友来了,我请他到一个小饭馆,小酌。
席间,朋友拿出了一叠钱,甩在桌子上说,你数数,一万。
我说,不用数了,如果再用钱,尽管说话。
朋友没有说话,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是高脚杯,二两半白酒,他一气就干了。
我也上了情绪,一仰脖子,也干了。
朋友问我,咱算不算好哥们?
我说,当然算了,都交了快二十年了。
朋友说,那好,我也不给你客气了,我正有个难处让你帮忙。
我说,有事你就说,别见外。
朋友说,我儿子要结婚了,各方面要花钱,能不能先从你这里拿三万,结完婚收了礼份钱,立马还你。
我问,大侄子什么时候结婚?
朋友说,就下个礼拜天,中午,你最好去捧个场。
我说,我尽量去。
朋友临走,拿回了要还我的一万元钱,然后,又在我这里拿走了两万元。
朋友儿子的婚宴,我没有去成,让老家的朋友代我随了礼钱。
朋友的儿子结完婚后,我就等着朋友来还钱,甚至计划好了,他再来,我请他到附近刚刚开张的一家清真菜馆吃羊肉包子。
但朋友一直没有消息,我以为朋友忙,再等几天吧,等了一个多月,朋友还是没有消息,就极不好意思地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空号。
打了多次,都是空号,再打给他家的座机,是他妻子接的,听出是我后,马上说,我已经和他离婚了,现在房子归我了,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你以后不要打这个电话了。
我隐隐觉出了不祥的气息,就给我们共同熟悉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朋友很惊讶:哦!你怎么敢借钱给他呀,他把朋友圈能借的人都借遍了,因为讨债的太多,老婆和他离了婚,他也跑路了。
我又给另外几个认识他的人打电话,说法基本一致,现在他已经遭到多人的起诉,还有人雇用社会上的混混到处找他……
我知道,上当了,很气愤,也想起诉他,也想找几个混混教训他,但转念一想,不妥,毕竟我们曾经是朋友,他现在是在难处,我不能落井下石,那三万块钱,他以后有了再还,以后没有,就当丢了吧。
后来听说,有人雇用了社会上的混混,到他家里,找他的前妻和儿子儿媳妇要,不给,就在他家里住着,到吃饭时就上桌和他们一家人吃饭,到睡觉时,就睡在他们家的走廊里。
我觉得不忍,就又给他前妻打电话。他前妻听出是我后,不高兴地说,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已经离婚了,没有关系了……
我打断她说,你别误会,我是想请你捎个信给他,你们肯定会有联系,他联系你的时候,你告诉他,让他来找我,我想办法给他弄个事做做,挣些钱,慢慢地还账,这样一天到晚地躲债,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前妻的嗓门这才小了下来,连连说谢谢。
不久后的一天,朋友敲响了我工作室的门。
朋友满脸风尘,一进门就连连道歉,说他并不想骗我,但实在是没办法了。
待他表述完后,我对他说,我早打算好了,只要你来,我就给你找个住的地方,你就在这里跑跑腿,给杂志拉拉广告什么的,我给你待遇高点儿,最起码先让生活有保障,然后再慢慢地还账。
朋友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从此,朋友就在我们杂志社上班了,当然,我没有告诉老家的人,怕有债主找上门来。
我因为要搞创作,不愿意往外跑,就把自己不愿意去的一些偏远单位介绍给他去跑。朋友以前就干过给杂志拉广告的活儿,是个内行,一个月下来,连工资带提成,他领了六千多,相当于我们这里一个副厅级公务员的工资。
发了工资后,朋友要请我吃一顿饭。几杯酒下肚,朋友很兴奋,一遍遍描述他的业务计划,表示要大干一场,我也替他高兴,觉得他翻身有望了。
酒至酣处,朋友说,我经常出去联系业务,也没有个证件,能不能给几张带公章的稿纸,我要去哪里时,根据需要,写个介绍信什么的也方便。
我一听这是有利于工作的事,当即答应了。
第二个月,朋友隔几天就向我汇报他的业务进展情况,看样子,挺顺利的。
快到月底时,朋友忽然跑到我的办公室,急火火地对我说,你得先借我一万块钱救救急,我发了工资后就还你。
我问,怎么了?
朋友说,一帮社会混混跑到我家里,又砸又摔的,不给一万块钱不走。
我问,你不是离婚了吗?
朋友面有愧色地说,假的,为了应付债主,要不,房子也保不住了。
我想,他这个月业务做得这么好,再加上个月的积累,应该能还上,就赶紧给他拿了一万块钱。
朋友拿走这一万块钱后,再一次杳如黄鹤,手机亦成空号。
我打他家的电话,已经报停。
几天后,会计小张告诉我,他这个月开出了两万多元的发票,钱却一分没缴,说是月底一块缴……
两个多月后,有两家银行给我打电话,找我那位亲爱的朋友。
朋友用我提供给他的带公章的信纸开了收入证明,办了两张额度为两万元的信用卡,目前,两张卡都已经足额透支,且已逾期……
漫天飞舞的草
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小区楼前的杂草们喝足了水份,都长疯了,几天工夫就到了齐腰高。这是一个比较老的小区,房子也都旧了,住的多是些老人、小商贩和一些身份不明的租住者。小区建的时候标准还不低,百十幢楼,每幢楼前都有一个小花园,小则百十平方米,大的几百平方米,原来都种着些名贵花草的,后来因无人管理,都被杂草淹没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今年春天,物业雇了花匠,在每个小花园内栽了几行月季。初时,月季花无人争辉,开得分外鲜艳。可夏天来临后,疯长的杂草很快就淹没了它,站在近处仔细瞅,才能隐约看到万绿丛中的那么一点儿或红或黄或粉或紫的美色。看着这些草,我总有点儿眼馋。小时候在农村,每天下午放学后必须去割草,田间地头,河边沟沿,到处都是背着柳条筐、拿着镰刀的儿童。那时候割一筐草多难呀,往往干到天黑才弄半筐头子,能有像小区里这样又密实又厚实的草丛,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星期天的傍晚,我带领一家人在郊区的树林子里找野菜。夕阳西下,林子里的光线红彤彤的,还真的有些田园诗意。进到林子深处,我发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小的草堆,草是新鲜的,草根处还溢着乳白色的汁液。我知道,林子里有人在割草,可这林子的地面上,草又稀又矮,由于见不到阳光,草茎都细细的,像营养不良的孩子,这使我一下子想起了小区里那一片片密实又厚实的草。恰在这时,一个中年汉子手拿镰刀从对面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女人。我这人历来爱管闲事,上前主动搭讪道,割草干什么用?那汉子愣了一下,打量了一下我们一家,确定我没有恶意后,才叹了口气说,喂羊。我问,你喂了几只羊呀?汉子说,一百多只吧。我明白了,汉子肯定是养羊专业户。就又问道,这么多羊,你怎么不赶出来放?汉子苦笑了一下说,去哪里放呀?到处种得都是庄稼和树,连路边上都有人种了麻子(蓖麻),啃了谁的东西也不行呀。经过交谈我了解到,这汉子姓马,是附近村里的农民,家里长期圈养着从内蒙引进的“小尾寒羊”,供应市里的几个涮锅店。羊的销路是没有问题,只是这饲草真成了难题,附近的沟沿路边全让他割光了,有时得开三轮车跑十几里路到远处去割。老马的女人也愁眉不展地说,现在好歹是地里有草,能对付,等到了冬天,积存的一点儿干草喂完了,就得花大价钱买草了。我拍了拍老马的肩膀说,我提供给你一个地方,你要是全割回去,保证够你的羊吃两年的。在老马又是疑惑又是感激的目光中,我让他留了电话,明天我给小区物业处谈好就打给他。老马夫妇千恩万谢地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小区的物业管理处,找牛主任,对他说了割草的事儿。不出我的所料,牛主任一听万分高兴,好事呀,正愁没钱雇人割哩,这下咱那月季就荒不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经常看到老马夫妇在小区里割草,他们很能干,往往半天就割完一个小花园,草垛在一边,像小山一样。那些姹紫嫣红的月季,又重新浮现在人们的眼前。
我做了一举两得的好事,有些成就感,就到老马面前这儿那儿地瞎指挥了一番。几天过后,我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一边,该忙嘛忙嘛了。
忽然就接到了物业处牛主任的电话,牛主任说,老邢呀,你这亲戚可不咋地呀?
亲戚?什么亲戚?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牛主任说,这么快就忘了?割草的那俩农民不是你亲戚来吗?
我这才想起来,当时为了促成这件事儿,我对牛主任说过老马是我的远房亲戚。我问,怎么了?
牛主任说,你过来看看吧。
隔老远,就看见老马的三轮车停在物业处的门口,杂草散落了一地。几个保安正围着老马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
原来,老马头几天挺本份的,割草时还小心翼翼的,老怕伤着月季。后来,他就顺手牵羊,每天都拔几十棵月季藏在草堆里,今天终于被保安发现了。
我有些生气,非常生气,老马呀,你割你的草还不够吗?弄这些月季,干什么用呀?
老马低着头,声音很小地说,家里的院子里全空着,也派不上用场,就想……
老牛说,你想什么想?想把小区的东西都搬到你家呀?
我赶紧求老牛消消气,将错就错地为“亲戚”求情,后来,好说歹说,象征性地罚了老马一百元钱,放他走了,但小区里的草,却不让他再割了。
小区里的草,老马只割走了大约十分之一。每次看这些茂盛的杂草,我就会想到老马,就会埋怨老马,老马呀老马,这么多的草,不浪费了吗?
冬天来了,那些草成了枯草,风一刮,一些折断的草茎漫天飞舞。有几块草地,被顽皮的孩子点燃了,只留下一片片黑色的灰烬。我心痛,就又想起老马,你个老马,真是可惜了这些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