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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市井

2021-11-11卜伟

连云港文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收破烂老马老三

卜伟

剪 红

有人说,徐三娘是能人,一把剪刀就能把一张纸变成一件艺术品。也有人说,会剪纸有什么稀罕?拿把剪刀都能剪,大不了剪坏呗。

那时的徐三娘还不是徐三娘,还是老三媳妇。两个妯娌都不喜欢这个老三媳妇。她们说:“老三娶这样的女人回家,简直是给自己请了个“姑老太”,差一点就要供起来了。

当然,也不是人家徐三娘死乞白赖的非要嫁过来,巷子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当年,徐三爷没请媒人,是自己上门求亲。徐三爷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是个寡言少语的人。提亲那天,两句话就把原本不同意这门亲事的老丈人给打动了。头一句是:我也不会说话,但我会对她好,一辈子护着她。老丈人没说话。他又说,您就这一个女儿,我姓徐,您也姓徐,将来孩子也姓徐。我娶您姑娘,其实我就是倒插门女婿。老丈人听了这句,嘿嘿地笑了起来。

妯娌们实在瞧不出老三媳妇好在哪,大头大脸,放在人堆里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顶多勉强算是个“大世人”。本来钩心斗角的她们,只要一说起老三媳妇,空前团结,嘴里都像发射炮弹一样。老大媳妇说,老三媳妇干活偷奸耍滑,做菜要齁死个人;老二媳妇说,老三媳妇不务正业,一天到晚拿个破剪刀在红纸上瞎剪。

妯娌们看不惯她,经常为鸡毛蒜皮叽叽哇哇。

徐三爷疼媳妇,春天,他领着媳妇在外面租房子单过。徐三爷是管道工,专业疏通下水道。这活既脏又累,徐三爷身上整天都臭烘烘的。

徐三娘说:“衣服不洗了,洗也没用,反正第二天又脏了。”

徐三爷说:“好”。

徐三娘说:“我做饭不好吃,也不大愿意出门,你中午、晚上自己在外面买点吃的,随便给我带点就行”。

徐三爷说:“好”。

徐三爷中午回来,看见媳妇在红纸上剪。徐三爷晚上回来,看见媳妇在红纸上剪。

夏天。徐三爷说:“我干活的那个小区,有荷花,荷花都开了,好看得很。”

徐三娘说:“我下午和你一起去。”

徐三娘看了一下午的荷花,回头看正干活的徐三爷,一脸的脏东西。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紧贴在身上,腹肌和肋骨都看得清清楚楚。徐三娘的心里一紧,眼圈红了。

晚上,徐三娘对徐三爷说:“往后,衣服一天一洗,我天天给你洗。”

徐三爷说:“好”。

徐三娘说:“以后,饭都不许在外面买,我做的再难吃,你也回来吃。”。

徐三爷说:“好”。

一年一年,岁月就在剪刀和红纸的窃窃私语间飘然而逝。当年的老三媳妇,毫无争议的成了徐三娘。

秋天,徐三娘给邻居小丫剪个孙悟空。被路过的一个老头看见了,那老头拿着孙悟空反复端详。

“大嫂,你剪得真好,还有没有其他的?”

徐三娘拿出一件——百鸟朝凤,老头盯着看了半天,说:“好”。

徐三娘又拿出一组——《水浒传》中的“一百零八将”,老头眼睛一亮,说:“呀,这是艺术品啊!”

徐三娘最后拿出一套西游记人物,老头瞪起眼珠子:“乖乖,宝贝呀,这要进博物馆的呀。”

徐三娘笑。

老头问:“大嫂,你剪纸是跟谁学的?”

徐三娘摇头,她无师自通,看人家剪,自己就会了,而且什么都能剪。

徐三娘随手给老头剪了两张,老头如获至宝。

一个艺术中心的专家来社区讲座,这个专家是专门研究剪纸的。社区知道徐三娘会剪纸,让她去听讲座。专家在台上侃侃而谈:剪纸有三样基本功,剪只是其中之一,还要会刻、撕……。

徐三娘看桌上摆着的专家剪的那些得意之作,一个劲咂嘴摇头。

专家说:“听说,你们这边有个业余剪纸的大妈,不知道来了没有,如果今天她来听我上课,一定会大有启发。否则,闭门造车,境界上不去。”

徐三娘扑哧一笑,小声嘀咕:境界难道就是这些鬼画符?

徐三娘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声音很小,还是被专家听见了。专家瞪着她。“这个大妈看来你也会剪纸?”旁边一个好事的大妈把徐三娘刚刚在下面随手剪的台上那个专家的剪影拿了上去。他正张大嘴巴,口若悬河,剪得活灵活现的,有趣得很,一屋子人都笑。看了徐三娘的剪纸,专家一下子不说话了。

大约是冬天的时候,报社、电视台都到社区来采访剪纸大妈——徐三娘。徐三娘遇见的那个老头是地方文化学者,专门把徐三娘的剪纸拍成照片给一些专家欣赏,他们都评价刻得精彩,是位民间剪纸高人。

那个老头所在的文化研究会专门为徐三娘办了一个剪纸作品展,吸引了好多人来看。研究会又为徐三娘召开了“剪纸艺术研讨会”。徐三娘在会上听一群人夸她的艺术造诣高,她的眼睛朝周围看,以为是在说别人。听着听着,徐三娘就走神了。等主持人让徐三娘发言的时候,发现老太太坐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马教练

马教练站在坡前,眼看教练车晃晃悠悠地冲过来。他的声音在空中都是颤抖的,“快,快踩刹车。”车到他面前,终于停了。马教练骂开车人:“你神经病呀,差点撞倒人。”

车里人也委屈:“我坐车都晕车,上车就紧张,哪是油门,哪是刹车,全乱了。”

“那你还学什么车?我考考你,你车开得很快,忽然发现路上左边是一群狗,右边是一群小孩,你该怎么办?”

车里人说:“当然撞狗了”。

马教练说:“你拉倒吧,撞什么狗,踩刹车呀。”

马教练又问车里的那个学员:“你是哪个单位的会计?我看你开电瓶车都够呛。”

马教练回过头对我说:“看见没有,我也不怕你生气,我最怕这样的学员,我不是有职业歧视啊,两种职业找我学车,我头疼,一个会计,一个老师,可真难教。对了,你这个老师是教什么的?”

我扑哧一笑,“我教会计”。

“这么神奇?”马教练望着我,自己也笑。

马教练叫马水发,在驾校教人开车。

一群学员请他在大排档吃饭,别看马水发人高马大,长得跟鲁智深似的,但酒量却不行。三瓶啤酒下肚,我就基本掌握了他人生履历。

“你们不知道,我这一辈子,都跟车干上了。以前,我在化工厂开大货车。你们不知道,以前化工厂是多好的单位,每天上下班,全是大客车接送,其他单位哪有?你们不知道,以前化工厂的大货车司机风光着呢。我年轻时,大姑娘、小媳妇看我的眼神都是火辣辣的……”

说到关键处,一群低级趣味的人眼珠都要瞪出来了,竖起耳朵,全神贯注。马教练不说了,一个人歪歪扭扭地走到一棵树面前吐了。

马教练前前后后离过两次婚。和其他离婚的情况不同,他先后几次结婚、离婚、再结婚都是和同一个人。

老马的媳妇原先和他是一个单位的,是车间的化验员。下岗以后,在街头卖凉面,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开了个名烟名酒公司。最辉煌的时候,手下雇了十几个员工,一个月光开工资就要六七万。老马的工资只有三千多,所有的奖金补贴,额外帮学员开小灶的收入统统都算上,还不到四千。

经济基础永远决定上层建筑。老马在家没有地位,连闺女也不听他的。

老马对我说:“你不知道,我那闺女连话都说不利索,非要去学什么表演。你看看每天荧幕上就是那几个明星,你说,这怎么得了,害人呀。”

在训练场,常能听到老马的喊声。我知道,老马在家憋屈,总要找地方发泄一下。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由驾校校长陪着过来,校长对那干部说:“张局长,这是老马,我们这边技术最好的教练。”校长又对老马说:“老马,这位领导是张局长,他来学车,你要多用心,领导事情多,你辛苦点,领导什么时候有时间你就什么时候教,该开小灶开小灶。总之,要保证领导一次过。”

马教练说:“那我可保证不了,再优秀的医生,就是神医,病人不吃他开的药,能有什么办法?”

校长和局长脸色都不好看。旁边有个年轻教练,大声喊:“校长,让领导跟我学吧,我时间多”。

校长瞪着老马:“你看,你还是老同志,觉悟还不如青年。”

老马说:“觉悟不是喊出来的,是在行动中出来的……”。

张局长对校长说:“好了,好了,我就跟马教练学。”

张局长又说:“马教练,我就是一个学员,不要搞特殊。”

老马说:“当然,我这里只有学员。”

我本来对嘴里经常骂骂咧咧的老马印象不太好,但现在,觉得老马也是条汉子。

在路边摊,老马请我喝啤酒。我虽然有驾照,但一直没有开车。一次,我看到和我一起学开车的那个局长同学,开车从我的电瓶车旁边呼啸而过。

老马非要请我喝一杯,说不来就去我家找我。两瓶啤酒下肚。老马说:“高兴,感谢的话不说了。”老马的闺女和我学会计,考了助理会计师证书,在一家私人公司当出纳。关键的是我不仅教她会计,还把她的明星梦也唤醒了。我找来一个朋友现身说法。他以前也拍过电影电视剧,算是28 线明星。最风光的时候在一个人尽皆知的电视剧里出演过皇帝身边的人。老马的闺女瞪起眼珠子,终于在电视剧里找到他的镜头。现在,我的这位明星朋友是商场里的理货员。

我问老马:“你家大公司生意怎么样?”

老马回答:“早黄了,幸亏早黄了,否则再干下去,连房子都赔进去了。媳妇今年退休了,不折腾了,每天晚上去广场上跳跳舞,挺好。”

老马把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老百姓,不折腾,安稳就好。我这两年钱紧张点,但心情是愉快的。而且,我明年也退休了……”

这个外表粗糙的老马,话语中却有着老百姓自己的哲学。

老 歪

老歪的嘴像是个“吹火口”,老辈人说,长这种嘴型的人,往往会搬弄是非。果然,老歪是街上有名的碎嘴子。他在巷子里开的那个小超市像是个消息批发的集散地,从这里把各类小道消息传播到各家的餐桌上。这些小道消息大多都属于流言,但流言往往更能激发人们的兴趣。巷子里的人都叫老歪“美国之音”。

超市里每天都有来找老歪拉呱,老歪也高兴一边干活一边和他们闲扯。但因为嘴碎,常常会给他带来麻烦。开鱼火锅的赵得柱就曾把老歪追得满街跑。

那天,老歪见赵得柱上高一的闺女穿了个紧身衣和一个男孩手拉手从他店门口经过。已是初夏,这样的装扮明显不合时宜。老歪使劲盯着那她看,发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丫头看着老歪盯她望,赶紧用手挡着自己的肚子。那男孩还恶狠狠地瞪了老歪一眼。

“怀孕了,一定是怀孕了”。老歪不假思索地把这个重大发现传播出去。

卖卤货的乔二是赵得柱的朋友,听到这事,赶紧去告诉赵得柱。赵得柱夫妻俩一天到晚在火锅店,闺女基本上属于散养。两人急忙回家。女儿的小腹隆起,确实像怀孕。

“是不是经常来找你的那小畜生干的?”赵得柱上去就踹闺女一脚。

闺女不说话,只是哭。

赵得柱去了男孩家,男孩矢口否认。赵得柱恨得牙都要咬碎了,要砍断男孩的腿,男孩的父母扑通就给赵得柱跪下了。但男孩始终只承认两人在一起亲过嘴,还说,他查过百度:亲嘴不会怀孕。这时赵得柱媳妇打电话来,说姑娘肚子疼得厉害,已经打了120。一群人赶紧去医院,男孩的父母预交了各项费用。

肚子里不是孩子,是个瘤,良性的,很快被切除了。

赵得柱拿个擀面杖追着老歪满街跑,赵得柱边跑边骂:今天我就要治一治老歪你这张嘴。赵得柱这样兴师动众是表明一种姿态,我赵某人不好惹;更重要的是让人知道:我闺女不是怀孕。

乔二在巷口卖卤货。一个收破烂的过来。

乔二问:“吃点啥?”

收破烂的说:“吃不起,我是想问老歪的超市在哪里,昨天他让我来收废纸箱。”

乔二说,“左边右拐,我可告诉你,那人脾气可不好,店里还有恶狗,见人就往人身上扑。你不要直接上他店里去,在他店门口大声喊,‘美国之音,美国之音’,他就出来了。”

收破烂的站在超市外面,大声喊:“美国之音,美国之音”。

老歪瞪着眼出来:“你喊什么喊?喊魂呀。”

收破烂的嘀咕一声:果然脾气不好。

“昨天你让我来收破烂的。”

“收什么破烂,走,走,走。”店里的狗汪汪叫起来,收破烂的吓得掉头就跑。

走到巷口,乔二眼睛正盯着巷口望。看见收破烂的空手过来。

“怎么样?”

“师傅,你说得对,那人是不是得了甲亢,人和狗的脾气都不大好呀。”

乔二笑得牙疼。

李加海进派出所的消息发源地还是来自老歪。李加海本来看到一个小偷在偷一个老人手机,他上去就踹倒了那个小偷。从老歪这里演绎成李加海和那个被打男人的媳妇,关系暧昧,被偷的那个老头角色转变成挨打人的老丈人,也是李加海的“拐丈人”。丈夫和奸夫两人见面打起来,奸夫竟然把人打伤了,太嚣张了。

李加海和媳妇安静都听到了这则消息,李加海听后哈哈一笑,女人安静却没有这么大度。一个月后,老歪就收到了法院的传票。这下老歪傻眼了。好在经过法院调解,安静没有要老歪赔偿,只要求他赔礼道歉。

有人问老歪:“去了一趟法院,感觉咋样?”

老歪说:“我是实事求是,本来官司是不会输的,但一看那法官就和安静认识,俩人在法庭上眉来眼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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