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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上哪有土蜂蜜 中篇小说

2021-11-11罗家柱

边疆文学 2021年6期
关键词:女侠阿兰春花

罗家柱

1

云湖南岸的山里,有一群酷爱徒步登山的妇女,领头人名叫阿兰,五十刚出头,退休一年。事情的缘起是这样的:一天阿兰突发奇想,退休后闲来无聊,不如约上几个姐妹去徒步登山。

这种想法一出,她立马在朋友圈发起倡议。没料到,竟然也有六个与她情趣相投的姐妹表示愿意随行。

阿兰建了群,将六姐妹悉数拉进群,给该群命名“女侠们”,大家都觉得这个名字高端大气!

暮春四月。其时,云湖边上的四月一点都不像是春天挥手要说再见的样子,而恰恰是杜鹃花开得最得意的时候。

登帽天山那天,“女侠们”醉倒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杜鹃花丛中,她们发现了几只小精灵在花丛中飞舞。这不是蜜蜂吗?蜜蜂谁没见过?有花开的地方都少不了这些忙碌的小精灵的身影。但这一次近距离的发现,却与以往任何一次看见蜜蜂的情形和感受大不相同,她们看见这些“嗡嗡”飞舞的小精灵的大腿上都裹着一团黄鲜鲜的花粉,这一发现顿时让她们兴奋不已。

哇,原来蜜蜂采花竟是这个样子。它那两条腿真厉害,长着毛刷,好像还有吸力,往花蕊上轻轻一粘,花粉就被刷下来了,吸附在了两条腿上,然后再带回到蜂巢里去酿成蜂蜜。难怪蜂蜜那么值钱、那么甜,这都是花粉,大自然的精华呀!这话是春花说的。

春花说,我早就听说女人吃蜂蜜的好处那是多了去了,不单养颜、安神补脑,还能改善内分泌。反正吃了蜂蜜就能越活越年轻。以前养娃娃,供娃娃读书,攒钱买房子,想买点蜂蜜尝尝都舍不得,现在好了,退休了,娃娃工作了,房贷也还清了,该喘口气,该过一过像蜂蜜一样有味道的日子了!

阿兰却说,蜂蜜固然是好东西,但也要提防它,有些冬蜜含有乌头碱,吃多了会中毒的!

七个姐妹中,阿兰是唯一没有婚姻体验,未成家的。她说的“冬蜜含有乌头碱,吃多了会中毒”这话并非空穴来风,倒真是她的亲身经历。这说起来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她的男朋友曾把一瓶亲戚送的冬蜜转送给她,她嘴馋贪吃了不少,被“闹”得上吐下泻。被送进医院后,医生诊断为食物中毒(医生说夏秋季蜜蜂在山里采到的草乌花粉里含有乌头碱)。为此事她与男朋友拜拜了,后来竟然一直未走出那个阴影。她虽未婚,但岁月也仍然对她毫不留情,将她的容颜摧残得像凋零的杜鹃花。工作的时候,总有做不完的事,有多少美容减肥塑身的计划最终全部泡汤。退休后静下来想想,真是肠子都悔青了。可不是,她杜鹃花一般绽放的年华远去了,杜鹃花一般娇艳的容颜凋谢了,杜鹃花枝一般苗条的身材不见了,怎不叫她黯然神伤呢。

阿兰说,现在生活好了,“健康”成为头等大事,活着就得讲究质量。我不反对大家吃蜂蜜,但若真想买蜂蜜的话,一定要去超市里买真蜂蜜,买纯土蜂蜜,千万不能买假了,食品安全,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春花说,超市里的蜂蜜也不一定真,但我晓得哪点有真的土蜂蜜。她有意卖了个关子,朝大家神秘地笑了笑。

不说也罢,我们相信你不会吃独食。大家笑了起来。

春花说,明天正好逢街子天,大家跟着我,保证有大收获!阿兰说,那就跟春花去吧,买假了由她负责,“闹”着也由她负责。大家都嘻嘻哈哈笑闹成一片。

2

县城老街人头攒动。“女侠们”在老街中段的一条巷子口找到了卖蜂蜜的摊点。果真如春花所言,在那个巷子口有两个卖蜂蜜的小贩。

阿兰和姐妹们挤到春花跟前,这时才发觉她们已经站在了蜂蜜摊前,只见两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妇女紧挨着各摆了一个地摊,地摊上各摆着一个洗脸盆大小的瓦盆,里面装着一盆连带着巢脾的像糖稀一般黄中略带暗绿的蜂蜜,看样子就像刚从蜂巢里割下来的新鲜蜂蜜。瓦盆边上还放着一把专用来割蜜的尖刀,尖刀上沾着一层稀稀拉拉的蜜汁,有人还拿起尖刀伸出舌头在刀尖上舔一舔。瓦盆旁边摆着三四个制作精细,表面上涂着一层釉的双耳土陶罐,那土陶罐口上都用塑料袋封着,扎着一根橡皮筋,一根灰色的麻绳系在罐口两边的耳洞上。

这两个地摊大小都差不多,每个人面前都摆一个瓦盆,三四个土陶罐,蜂蜜的成色也看不出有什么差异,甚至连瓦盆上那把尖刀的形状、长短也一模一样。两个地摊上的所有摆设犹如出自同一个模具。

阿兰也学旁人拿起尖刀在瓦盆里挑起一小坨蜂蜜伸出舌尖先舔了舔,接着,她将尖刀上挑着的那小坨蜂蜜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慢慢品尝,这时,她的脸就像杜鹃花的骨朵慢慢绽放开来。

春花问,甜不甜?

阿兰回答说,倒不像我被“闹”着那回吃的。

春花追着问,那回的味道难道与这回的不一样?

阿兰说,真不一样。那回吃的有点酸甜酸甜的,还稍带点苦味。现在尝到的完全是甜味,是那种特别甜的味道!

春花再问,那我们买不买?

阿兰有些犹豫地说,大家想买,就买呗。她问其中一个小贩,你这蜂蜜咋卖的?

小贩说,一百五十块一罐,一罐刚好一公斤。

阿兰转念又问,这蜜不会有假吧?

小贩说,假一赔十!我们两家,卖的都是八家村“老土蜂”家的纯土蜂蜜,不信你们可以到八家村去访访问问。

春花插进来说,八家村我们晓得,“老土蜂”家我们也晓得,我们还到过他家呢。如果真是他家的蜂蜜我们倒也放心。

尽管春花压根就不知道什么七家村八家村,更不知道“老土蜂”家门开朝东还是西。但经验告诉她,不能轻易相信两个小贩的甜言蜜语,她还得诈她一下,看看她们会不会露出什么狐狸尾巴。

可春花这一诈还真没诈出什么来,那小贩神色淡定,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春花看了阿兰一眼,阿兰也看了春花一眼,她们觉得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两个小贩。

阿兰说那就买吧,我们人手一罐,一共买七罐。阿兰数了数两个地摊上的土陶罐说,你们只有五罐现货啊,还差两罐。一个小贩说,现时给你们装罐吧,反正都是新鲜的。

就在小贩即将伸手去拿土陶罐装蜂蜜的时候,阿兰的手被一个姐妹轻轻拽了一下,那个姐妹把嘴贴在她的耳边说,前面还有一个卖蜂蜜的,要不再去瞧瞧,先莫慌,慌狗不得好屎吃!

阿兰轻轻“哦”了一声,那也行,去瞧瞧吧。她对卖蜂蜜的小贩说,先帮我们装罐吧,我们过去瞧瞧就来付钱提货。

“女侠们”一窝蜂地又朝人堆里挤,挤到了又一个卖蜂蜜的地摊前。这个地摊距离之前那两个地摊其实不远,顶多十五米。这个地摊就不如之前那两个有模有样,像是一个流动摊点。卖蜂蜜的是一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工作服的中年男人。他的摊位有些独特,他在街边空地上铺了一块塑料薄膜,薄膜上面压着一个用山里的那种竹篾编成的背箩,背箩里放着一只木桶,木桶里装着一桶带巢脾的蜂蜜,桶边放着一把精制的棕色木勺子,背箩前边摆着几瓶用玻璃瓶装好的蜂蜜,那五六个玻璃瓶大小都差不多,很像土杂店里装咸菜卖的那种玻璃瓶子,而那把木勺子很显然是主人专门用来让顾客舀蜂蜜品尝的。

这个中年男人见有六七个女人围住了自己的摊位,顿时有些兴奋起来,他腼腆地笑着问带头的阿兰,想买蜂蜜?

阿兰说,我们先瞧瞧,我们在那边已经谈好价钱了,一百五十块一公斤。

中年男人说,我只要你们一百块一公斤,这玻璃瓶一瓶刚好装一公斤。

啊,我们之前的买贵了,一公斤贵了五十块呢!一个姐妹小声嚷嚷道。

阿兰用狐疑的眼神望望卖蜂蜜的中年男人,然后拿起插在木桶边的木勺子舀了一小坨蜂蜜放到嘴里。她边品尝边说,你这蜂蜜恐怕有问题吧,咋个有股酸味,还夹着一股苦味。

是吗?那就合了。这是去年冬天割的冬蜜。多半是夏秋季节酿下的蜜。因为夏秋季花源不如春季多,蜜蜂采的花多是山里的野花,所以酿成的蜜会有些酸味和苦味,我们山里人是把它当中草药来使的。

听了中年男人的解释,阿兰不由得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男朋友送给她的那瓶土蜂蜜,那也是甜中带酸还稍微带点苦味,就是那瓶土蜂蜜差点要了她的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立即“呸呸呸”吐了几口,她后悔刚才用木勺子舀了一小坨蜂蜜吃了,现在想吐都吐不出来了。她说要是“闹”着人咋个整?中年男人说,“闹”着我负责。你们真不识货,要不是我急等着用钱,平时你们根本见不着这种土蜂蜜!

阿兰说,我告诉你,二十多年前我被冬蜜“闹”过,冬蜜里有草乌里含的乌头碱,那可是剧毒!

这位姐姐你说的不错,草乌是含有乌头碱,不过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山里哪还有那种稀罕之物,早被人挖完了,连药引子都找不着了,哪来的乌头碱。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宽心!

阿兰正在和中年男人说着,只见刚才卖蜂蜜那两个小贩中的一个也挤到了她们跟前。那个小贩一把拽住阿兰,将她拽到一边贴着她的耳朵说,你们咋能跟他买蜜呢,他那蜜是假的,要是我啊,白送都不要!

说话间,和她在一起卖蜜的另一个小贩也挤到了阿兰她们跟前,她恶狠狠地说,哪里钻出来的倮倮(当地骂人的话),竟敢来街上兜售假货,信不信老娘把你的摊位砸了!只见她冲上去扯了中年男人的塑料薄膜,掀翻了他的背箩。

中年男人满脸的无辜,他一边护住那只木桶一边莫名地望着这两个陌生的女人,脸上挤出十分难堪的笑意说,好,好,好,你们千万莫动手,我走还不成吗?

中年男人边说边知趣地将地上的几个玻璃瓶放进背箩底上,然后又将木桶压在玻璃瓶上,用塑料薄膜欲将木桶包裹起来。可还没等他做完这一切,那两个小贩又冲上去狠狠推搡了一把,差点把他推倒在地。他看看眼前这两个恶吃霸道的女人,嘴里好像又嘀咕了一句什么,但大家都没有听清楚,只见他急急忙忙抱起那个背箩,还来不及挎到肩上便落荒而逃,转眼间便挤进了人流之中。

中年男人狼狈逃走之后,阿兰却发现他用来舀蜜的那把木勺子落在了地上,她下意识地捡起木勺子高高地举到头顶,朝着那中年男人逃跑的方向喊道:你的木勺子,你的木勺子!可中年男人只顾着朝前跑,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喊声。

春花拉过阿兰说,算了吧,一把烂木勺,丢了算了。阿兰却掏出一张纸巾,一边擦着木勺上沾着的残蜜一边说,你别说,这把木勺子还很不一般呢,你瞧,勺把上还刻着字呢。她仔细分辨着勺把上刻的字说,好像刻的是“王记”两个字。春花说,刻着字也是一把烂木勺,丢了吧,免得弄脏了你的手!

阿兰却用纸巾把木勺子包起来塞进挎包。

中年男人逃跑后,阿兰她们又回到之前那两个卖蜂蜜的地摊前,付了钱,拎上蜂蜜,谈论着刚才那个落荒而逃的中年男人离开了老街。

3

县城南边的大黑山南麓,确实有一个八家村,村里有一个叫王贵的养土蜂的老倌,由于他几十年来养土蜂出了名,人们都习惯叫他“老土蜂”。

两个小贩曾是鱼贩子,改行卖蜂蜜。可是,卖蜂蜜得有货源啊,到哪里去找货源呢?她俩还是挺聪明的,听说云湖南岸的山里就有很多养蜜蜂的人家,她们便逐村逐户地去寻访,最终,找到了大黑山南麓的八家村。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叫“老土蜂”的大爷,她俩说明了来意,要求“老土蜂”给她俩提供货源,她俩愿帮他家割下的蜂蜜拿到市场上换成真金白银。

大爷说他只养着三十多窝蜜蜂,一年也割不了多少蜜,他有的是销路,他的蜂蜜是从来不愁卖的。

后来,两个女人像求菩萨一般说了几箩筐好话才把大爷的心给说软了,大爷答应卖给她们一些蜂蜜。

两个女人有了货源,便在县城的老街上找了两个地摊,逢赶街天就将一块写有“八家村老土蜂蜜”的硬纸片摆在地摊边上,干起了贩卖蜂蜜的营生。卖了几个街天,她俩感觉这生意还不错,比倒鱼卖来钱容易多了,可她俩的货源有限啊,跟大爷进的那批货转眼间便卖完了。

过了不久,她俩只得又去求大爷,大爷哪经得住两个女人的软缠硬磨,只得又卖了一些蜂蜜给她俩。

两个小贩毕竟是鱼贩子出生,脑子灵活得很,她们用白糖熬成糖稀,以三比一的比例将土蜂蜜混合,然后再加一点青菜汁,经搅匀后的蜂蜜橙黄中略带暗绿色,晶莹透亮,成色完全和大爷的土蜂蜜一模一样,口感也差不了多少。她俩认为这世界上真正懂土蜂蜜的人并不多,谁敢说她俩卖的蜂蜜是假货呢?那必然是讨打的嘴脸!

一天,八家村“老土蜂”的邻居李大爷去县城赶街,他在老街上刚巧遇上了那两个卖蜂蜜的小贩,他一看那块写着“八家村老土蜂蜜”的硬纸片,心想:好个王贵,把招牌都打到县城来了!他好奇地上去问起了价格。两个小贩说了价钱,李大爷用尖刀挑了一小点在嘴里尝了尝,他在心里琢磨道:王贵的蜂蜜不是这味道啊,太甜,甜得一嘴的蔗糖味,还有股青菜味!他不敢出声,找个借口便悄悄离开了。

李大爷回家后便将他看到的招牌和尝到蜂蜜的事照实跟王贵说了,哪想到王贵竟像被谁撬了祖坟一般气得直哆嗦。

过了一街,王贵亲自去县城老街上找到了那两个小贩,叫她们把“八家村老土蜂蜜”的硬纸片收了。他板着老脸说,从今往后不准再打我的招牌,你们也莫想再得到我的一滴蜂蜜!

后来,她们只得到处去找养蜂的人家,跑遍了云湖南岸几十个村子。正当她俩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一天,在大黑山北麓的一个山坳里偶然碰到了安大爷,经打听才知道安大爷叫安富贵,是退休老工人,退休后没事干拉着一百多箱意蜂到处赶花期,是养蜂专业户。两个小贩就像遇上了财神爷,当即请求安大爷卖一些蜂蜜给她俩。

安大爷的意蜂养殖规模大,产量高,每年除了满足固定的客户以外,尚有积余,既然有人找上门来求他,他也很乐意把剩余的蜂蜜卖给她们。就这样,两个小贩又卖上了安大爷的蜂蜜。虽然她们明面上不敢再摆“八家村老土蜂蜜”的硬纸片,但只要有人来问,她们仍然说是八家村的老土蜂蜜。

这事真有点巧,秋末的时候,“女侠们”相约去爬大黑山旁边的老鹰峰,在山坳里遇上安大爷,大爷在一块山地边摆了长长两排蜂箱,一排大约有四五十箱的样子,那个山坳里,到处都是蜜蜂在飞旋,那蜜蜂就像秋雨一般从天空中密密麻麻地砸落下来,每个蜜蜂的两条后腿上都裹着两坨金黄色的花粉,然后落在一个个蜂箱前,每个蜂箱前面的边缘上留有一个窄窄的洞口,蜜蜂们便是从那条窄窄的洞口中钻进了蜂箱。

大爷从背风处的一个临时帐篷里走出来招呼她们。她们跟大爷聊了一阵才知道大爷是赶花期的养蜂专业户。

“女侠们”虽说吃了几个月的蜂蜜,但都没亲眼见过蜜蜂是怎么养的,也不知道蜂蜜是怎样酿成的,这下算是真正见到蜜蜂和养蜜蜂的专家了,她们一下子对养蜜蜂产生了兴趣。

阿兰问,大爷,你的蜂蜜卖不卖?安大爷说,卖呀,不卖我辛辛苦苦养它干么?“女侠们”又问大爷蜂蜜的价格。大爷直爽地说,我这个蜂蜜两百块一公斤,不讲价!

姐妹们伸长舌头互相望望说,我们在县城老街上买的才一百五十块一公斤,你这价高得太离谱了!

安大爷说,一百五十块一公斤哪能买到真蜂蜜呢?你们买的会不会掺了假?

“女侠们”被大爷一句话就问得噎住了。她们这时才知道自己太缺乏鉴别真假蜂蜜的知识了。大爷似乎也窥透了她们心中的窘迫,他从帐篷里拿出一套专业的防护工具穿戴在身上,带她们走近一个蜂箱,叫她们站在十米开外看着,不要说话不要乱走动,以免被蜜蜂蜇伤。只见他走到一个蜂箱前,揭开了一个蜂箱盖子,小心翼翼地从蜂箱中提出一饼巢脾,用手把爬在上面的蜜蜂轻轻扫落箱中,拎着那饼巢脾走到“女侠们”面前说,你们瞧瞧,哪样叫作真蜂蜜。他挑起一点蜂蜜让阿兰尝尝,阿兰用舌尖舔了舔,然后把它轻轻含在嘴中,微微闭目回味着嘴里的感受……大爷问她,咋样,这回认得哪样叫真蜂蜜了吧?阿兰说,很甜,也有点酸,还稍带点苦,还有花的芳香。

她跟大爷说这话时,心里不由想起了在老街上被两个小贩撵跑的那个中年男人,这蜂蜜的味道跟那个中年男人卖的蜂蜜的味道太相似了。

春花问大爷,咋跑到这山坳里来放蜜蜂呢?

大爷说,冬季的山里有许多反季的野花,是蜜蜂过冬的好地方啊。这些野花的花粉可是比中草药还金贵哩。你们晓不得,冬季的蜂蜜可值钱了,比一般的蜜每公斤能多卖出一百多块钱呢。

春花又问,大爷来这山坳放蜂很长时间了吧?你一个人不孤独吗?咋不喊着老伴一起来?

大爷说,老伴早走了,儿女们都在外地工作,我退休后闲着无聊,只好找点自己喜欢的事做做,打发一下日子。我去年在大黑山南边的八家村旁边放蜂,闲时也到八家村找几个老倌吹吹散牛……唉……可是……大爷没有继续“可是”下去,好像茶壶里煮汤圆倒不出来。他转了话题说,今年过了谷雨,这边的杜鹃花才开,我就来赶杜鹃花了,这回要等到明年春分后,我才去别的地方赶菜籽花。

“女侠们”自遇上安大爷那一刻起,她们就已经意识到之前在县城老街上买的蜂蜜有大问题了。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哑巴吃了黄连,想说都无法说出来。

阿兰本来想叫大伙一人跟安大爷买两公斤蜂蜜带回家,但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每人先带一公斤回去试试再说。她当即建议每人跟安大爷买一公斤蜂蜜。大伙都赞同她的建议。

安大爷把她们带到帐篷门口,从帐篷里搬出一个密封着的大塑料桶,打开盖子,用专门的塑料瓶装了七瓶蜂蜜。大爷说不用称了,每瓶一公斤,不信你们拿回家可以称一下。

“女侠们”每人拎着一瓶蜂蜜回了家。

一个星期后,她们发现吃了蜂蜜后各自的身上都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晚上睡眠好了,不再做梦了。解大便也非常轻松。洗发时见不到掉头发了。这一回阿兰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她们终于买到了真的土蜂蜜。

冬至前后,“女侠们”又去找大爷买蜂蜜。

阿兰她们到了安大爷放蜂的山坳。

安大爷的蜂箱仍然还是分前后两排摆放着。上一次她们看到的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而眼下,山里的景色却显得有些凄凉和零落。

阿兰眼睛尖,她看着那两排蜂箱好像和上次看到的有些不一样,每个蜂箱前面多了一个倒立着的白色塑料瓶。她猜想,那应该是一个给蜜蜂饮水用的器具吧。她平生第一次见这东西。她好奇地凑近那器具细心地看着:那是用饮料瓶特制的,它倒扣在一个像花盆底垫的容器上,每个蜂箱门口都摆着一个,那像花盆底垫的容器边上爬满了蜜蜂。

阿兰好奇地问,大爷,塑料瓶里装的是哪样?

安大爷吞吞吐吐地说,装的是……水……是水啊!

那它倒扣着不会流跑了吗?

不会的,这个原理很简单,就是个小科技而已!

安大爷本来想照实给阿兰说那是糖水,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照实说。本来,内行的人都知道,冬天花源少,蜜蜂采不到足够的花粉,酿出的蜜还不够做口粮,为了不让蜜蜂饿死,必须采取人工补给糖水的方式让蜜蜂顺利过冬。他知道这不是什么秘密,但凡养意蜂的养殖户冬天也都会采用这种方式。但他还是留了一手,如果他要是照实说了,这帮女人必定少见多怪,甚至于把芝麻说成西瓜……所以,他干脆用一句善意的谎言把这个问题给遮掩了。

阿兰说这一次她们每人要买两公斤蜜蜂,安大爷便带着她们往帐篷那边走,刚走到帐篷门口,安大爷忽然把她们拦在了门外说,你们就在外面等着我吧。他进了帐篷,搬出一个密封着的大塑料桶,打开盖子,用塑料瓶装了十四瓶蜂蜜。他说不用称了,跟上次的一样,一公斤一瓶。然后把大塑料桶又搬进了帐篷。阿兰和春花想帮他一把,被他给拦住了。

阿兰看着安大爷有些发贼惊的样子,禁不住想笑,她暗想:这安大爷,是不是生怕她们七姐妹不付钱就拎着他的蜂蜜跑了,像防贼似的。随后,她们一个二个大大方方地掏出钱夹付了钱。安大爷收了钱,“嘿嘿嘿”地干笑了几声说,吃完了再来,下次割下冬蜜我留些给你们。

阿兰听着安大爷这话说得有点像下逐客令,好像她们待在这里会干扰了他的蜜蜂酿蜜似的。她只好给大伙使个眼色,示意大伙撤。

其实,安大爷并没有想赶她们走的意思,只是他忽然想起他的帐篷里堆放着三百多公斤白糖,那些白糖虽说都用编织袋装着,但编织袋上印着的“云湖蔗糖厂生产·白糖”的字样太显眼了,如果让这帮女人进了帐篷,那岂不是伸脸给她们打吗?所以,他一直提防着她们,生怕一个不小心,让谁钻进了帐篷,暴露了他的最高机密。

“女侠们”个个手中虽都拎着两瓶蜂蜜准备走,但却还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多跟安大爷聊聊蜂蜜的话题。

春花说,大爷的蜂蜜平时都销往哪些地方呢?有人来拿去贩卖吗?

安大爷很自豪地说,省城几家超市卖的“大黑山野蜂蜜”都是从我这里进的货啊!还有县城也有人来拿去贩卖的,老街上有两个女人就是来找我拿的货。

噢,原来老街上那两个贩子也是从你这里拿的货……春花正欲往下说,阿兰扯了一下她的衣角,打断了她的话。她们互相望着笑了笑,算是结束了与安大爷的闲聊。

4

冬去春又来,阿兰他们又去登大黑山主峰。

登山那天,大家都备足了饮料和食品。早上七点钟从县城出发,到晌午时候到达了大黑山南麓。这里有一个七八户人家的小山村,正好位于大黑山南麓一个平缓的坡地上。走进村子,四五只不同毛色的狗狂吠着朝她们袭来,她们紧紧攥着手中的棍子,防备着狗的攻击。她们走到村子中间,却空落落的未遇见一个人。

她们看见一户人家的大门敞开着,便走到门前往里张望,院子里空落落的。这时,她们听到了一个女人的说话声从正对大门那间大房子的堂屋里传来,那是一种奇奇怪怪的带着哭腔的说话声。“女侠们”既惊讶又好奇地进了院子,走到天井边的窗洞前竖起耳朵听那个声音。那声音乍一听像在咏唱,更像祈祷。她们屏声静气地别在窗洞前往里张望,只见一个人背对着窗洞跪在地上,正对着一张供桌上的灵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呢。

阿兰她们看不见这个人的正面模样,只听得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背影和声音来判断,这应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她对面正中的土墙上钉着一张褪了颜色的“天地国亲师位”的纸片,纸片下面的墙脚地上摆着一张用红漆涂抹过的供桌,供桌上摆放着四五个用木头雕成的灵牌,每个灵牌前都摆放着几样糖果,再往前还摆着一个精制的小香炉,香炉里插着三炷香,三股青烟袅袅升腾,渐渐消散在昏暗的堂屋中,一股淡淡的含笑花香味从窗洞口飘散出来。

阿兰她们听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了,原来她是在哭她死去的丈夫。从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她们理清了哭诉的大意:她的丈夫前些年靠养土蜂赚了一笔钱,本来想今年盖一栋砖房,哪不知去年有一个叫安富贵的老倌拉着一卡车蜜蜂来到他们村外的坡地上放养,冬天草枯水冷的时候,安富贵的蜜蜂采不到花粉便飞来她丈夫的土蜂窝里偷他家的蜂蜜,咬死了他家的很多土蜂,她丈夫一气之下便跑到安富贵放蜂的地方,砸了安富贵的几箱蜜蜂。哪想到,那几个蜂箱里的蜜蜂全都向他飞扑而来,一下子就有成千上万的蜜蜂把他的身体包成了一个蜂窝,头、脸、脖子、胸口、手、脚踝等所有露出来看得见的皮肤上都爬满了蜜蜂,那些蜜蜂还顺着袖管和裤脚钻到了他的胸部、背部、腹部、大腿、裤裆等处,他被蜜蜂蜇得像发了癫疯一样嗷嗷直叫,抱着头在地上打滚,他被蜜蜂蜇得体无完肤,重伤住进了医院。没想到竟然又引发肾衰竭。后来只得又把他转到省城大医院去医治。住进大医院后,医院里又给他做了多次检查,她的原话说“医院里这样C 那样T,这样B 那样超的把家里的钱抄走了不少”,住了二十多天医院,他家辛辛苦苦挣来的那些钱便全部用光了。医生说,再花二十万便能给他换一个肾。可怜她丈夫,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哪承受得起这种压力,一气之下,含恨走了……后来,她家把安富贵告到了法院,经法院调解,安富贵补偿她家五万元的医药费……她哭丈夫命苦,死得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安富贵来她们这里放蜂引起的,这个该死的安富贵,这个挨千刀的安富贵!

阿兰她们听完这个女人的哭诉,终于明白前久遇到的安大爷原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为什么安大爷会搬到大黑山北边去放蜂,为什么安大爷说话有些含糊其词,吞吞吐吐。现在,她们全都明白了,安大爷原来因为放蜂与八家村的“老土蜂”家结下了冤仇。

她们刚想退出院子,这时,这个女人从地上爬起身,用手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灰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她走出堂屋门问阿兰她们,你们找哪家?

这时,阿兰她们才看清楚这是一个六十五六岁的老奶奶,她一身简朴的农村老妇装束,脸色却还微微泛红,眼圈红润,脸上挂着淡淡的忧愁。

阿兰有意跟老奶奶找话说,这里是不是叫八家村。

老奶奶说,是啊,这点就叫八家村。她叹了口气又说,这哪点还仿一个村子,冷冷清清的,人都到城里苦钱去了!

老奶奶盯着阿兰她们逐个审视了一遍,问道,你们这是到哪里去啊?

阿兰回说,我们约着出来爬爬山,散散心,解解闷。今天爬大黑山来了。

老奶奶“哦”了一声,用十分羡慕的目光望着七个女人说,你们太有福气了,拿着工资来游山玩水,你们是沾了新社会的光了,哪像我们八家村山高箐深坡陡,苦得几文钱,口袋都还没装热又都送给医院了。我家前两年靠老伴和儿子养土蜂赚了些钱,本来想今年盖一栋大砖房,唉!哪不知到头来落得个人财两空,盖砖房的理想成了梦想!

你家不是养着蜜蜂吗?把蜜蜂养好了,过不了几年,你家的梦想就能成真了。

也倒是啊,我还有儿子,我儿子还养着一百五十多窝土蜂,只要人好好的莫生病住院,盖一栋新房子算不了哪样。

阿兰问,你家的土蜂养在哪点呢?你不是说还有一个养蜜蜂的儿子吗,他叫哪样名字,我们能见见他吗?

老奶奶指着村子旁边的一条山沟说,我儿子叫王荞生,他原来可是在矿山上开大装载机的工人,大前年,他们的矿山倒闭了,他下岗了。我那儿子啊,要是婚姻莫黄么,恐怕我的孙子孙女都该读高中大学了。他这阵在百花箐里整理蜜蜂呢,你们到箐里找他去吧。

阿兰听到老奶奶忽然说起他儿子的婚姻“黄”了,这句听来很平常的话语却一下子又触碰到了她的敏感神经,她不由追问道,你儿子的婚姻咋整啦?“黄”啦?那是咋个“黄”的呢?

经阿兰这么一追问,姐妹们似乎对老奶奶说的这个话题也产生了兴趣,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跟着追问起来。

老奶奶说,我儿子被一个女骗子骗了。他刚被招进矿山当了两年的工人,就有熟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姑娘,那姑娘是在城里做生意的个体户,听我儿子说人倒是长得漂漂亮亮的,个子也高,跟我儿子很般配,他们谈了好长时间了,都谈好等着去民政局领了证就举办婚礼了,可后来我儿子发现那姑娘是个骗子,听说骗了好多人了。你们说,我儿子能找一个女骗子做媳妇吗?可是,等我儿子发现的时候,已经在她的头上使了两万多块钱了。唉,你们说说,天底下哪有这种烂良心的?

阿兰问,那后来呢?

后来,听说跟一个外地的老板跑了。俗话说,一棵老苦草一滴露水珠,人来到这世上总得婚配,总得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吧。后来,我跟他爹一直催他,叫他重新另找一个姑娘。我儿子说,等他攒得些钱再找不迟。可这一等就是十多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多年呀,这十多年不但没有等来儿子的婚姻,而是等来了儿子的下岗。我和他爹还眼巴巴地等着抱小孙孙呢,这不,又黄了!

儿子下岗了。他爹说天无绝人之路,下岗怕哪样,回家来跟我养蜜蜂吧。

我儿子就听他爹的话,回家来跟他爹一起养起了蜜蜂。他们爷俩折腾了两年,把原来的三十多窝土蜂硬是发展到了一百五十多窝,前年和去年,他们爷俩单卖蜂蜜就收入了十五六万呢。老奶奶就像是看见了那十五六万块钱就摆在她眼前的样子,脸上的愤怒早已烟消云散,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阿兰追问道,那你家的土蜂蜜卖到哪里去呢?

老奶奶说,我家的蜂蜜从来不愁卖,一部分是中医院买走的,每年都要专门给他们留几百公斤。其余的都是上村下邻的乡亲们来买走的,他们有的是用来当药引子使,有的是留在逢年过节吃糯食时才舍得食用。唉,可是好景不长啊!老奶奶叹息了一声,脸色又一下子变得忧愁起来。去年,他爹被那个砍千刀的安富贵的蜜蜂叮死了……老奶奶说到这里,眼眶又红了起来,声音有些哽咽地接着说,那几天,我那儿子好可怜啊,为了凑钱给他爹医病,他不得不背着蜂蜜到县城走街串巷去卖,有一天竟然被两个卖蜂蜜的贩子撵得连鞋子都跑丢了。那天我儿子一回到家就抱头痛哭,他哭着说,做人咋这难呢?老奶奶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好在我儿子有志气,心胸宽,能吃苦。

“女侠们”听着那像李奶奶跟铁梅痛说革命家史般的述说,心海里顿时掀起了狂飙。原来,她们在老街上亲眼所见的那个被卖蜂蜜的小贩推搡着撵走的中年男人就是老奶奶的儿子!

此时此刻,阿兰面对着老奶奶,心里感到五味杂陈……她想起那天亲眼看着那个中年男人落荒而逃的狼狈情景,当时心里也曾浮起一丝丝悲悯之情,但这种情感只在她的脑海中一闪便消失了。而今天面对老奶奶,那种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情感却又清晰、完整地爬上了心头。

这时,阿兰的心里升腾起想迫切见一见老奶奶的儿子的想法。她说,我们现在就去找你儿子。

“女侠们”告别了老奶奶,向她先前指的那条叫“百花箐”的山沟里走去。

5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阿兰她们便走进了老奶奶说的那条山沟。那是一条岭岗上被茂密的青松覆盖,沟底上灌木丛生的狭长山沟,滇中一带都管这种山沟叫箐沟。阿兰她们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向箐沟深处走去,只见箐沟中还流着一股碗口粗的泉水,在灌木丛中若隐若现。越往深处走,箐沟中的景色越发幽静,静得能听到泉水的叮咚声响,静得能听到鸟儿的啁啾,静得能听到蜜蜂在灌木丛中飞舞的“嗡嗡”声。越往深处走,箐沟两边的山势越发陡峭,箐边还时不时能看见一片石岩、一堵石壁,箐沟深处还生长着一棵棵像一把把巨伞一样遮天蔽日的古树。

就在这时,阿兰她们有了重大发现:只见箐沟两边的石岩上、石壁上,石崖缝隙中,甚至那些古树的树枝丫上,到处都隐藏着各式各样的蜜蜂箱桶,这些箱桶有的是木板做成的,有的纯粹就是一只废弃的木桶改造的,有的甚至是一截锯断的木头掏空做成的桶状的蜂箱。

“女侠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们好奇地感叹道,真是开眼界了,蜜蜂还有这种养法!

这时,阿兰她们老远就看见有一个人在一堵石壁上忙碌着,阿兰示意姐妹们不要惊动那人。姐妹们捂着嘴哑笑了笑便悄无声息地向那堵石壁摸去。

当她们摸到那堵石壁下的时候,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男人,他背对着她们,但看得出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头上戴一顶黑色遮阳帽,脚上穿一双翻毛皮鞋。阿兰猜想,这应该就是老奶奶的儿子——那个下岗工人了!

阿兰她们藏在灌木丛里偷看着那个中年男人的一举一动,他的身子紧靠在那堵石壁上的一个凹进去的洞窝边,只见那蜜蜂像筛糠一样密密麻麻地从那个洞窝里飞起飞落,洞窝深处的石壁上隐隐约约能看见沾着一团有篮球圈大小的褐色包状物体——那是一团蜜蜂。可他干吗要在那里呢?她们要看个究竟。

只见他从旁边拿起一块像晒干了的干牛屎块一样的东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打着火把那块东西点燃了,那块被点燃了的东西顿时冒起了蓝莹莹的青烟,那股青烟直往洞窝里飘去。这时奇迹出现了,只见青烟飘到之处,那团蜜蜂便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到了一边,这时,一大饼一大饼的黄鲜鲜的蜂蜜露了出来。他从裤腰带上解下一把随身携带的牛角刀,割下几大块蜂蜜放在了身后的一只红色塑料桶里,然后才灭了烟火,小心翼翼地从石壁上退下来。

这时,那个男人终于转过身来,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阿兰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上次在县城老街上被那两个女贩子撵得狼狈逃跑的中年男人。这么说,他就是老奶奶的儿子王荞生了!

阿兰她们一齐从灌木中冲了出来,朝着中年男人“嗨”了一声。中年男人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莫名地望着她们。

阿兰走近中年男人笑着对他说,我们又见面了,还记得我们吗?

我们去年在老街上见过面……你还记得那两个卖蜂蜜的小贩吗?阿兰这时猛然想起她放在挎包里随身带着的那把木勺子,便拿出木勺子凑到王荞生面前说,这把木勺子你总该认得吧?王荞生望着阿兰手中的木勺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上,他使劲地搓着两只手掌,尴尬地说,那天真让你们见笑了,我被那两个大姐误会了,我不是有意去抢她们的生意,我完全是无奈啊,我爹住院需要大笔的钱,我只好背着上好的土蜂蜜走街串巷便宜贱卖,没想到,堵了人家的财路。后来我想想也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到她们的地盘上去抢她们的生意,县城那么大,何必非要去老街上凑挤呢?

阿兰将木勺子举到王荞生眼前说,我们还一直在找你呢,今天终于找着了,还给你吧,物归原主!

王荞生从阿兰手中接过木勺子说,这可是我家专门用来舀土蜂蜜的木勺子。凡是买了我家的土蜂蜜,都会配给一把这种木勺子。你瞧,木勺子上不是还刻着我家的记号吗。

阿兰问,为哪样?

王荞生说,真正的土蜂蜜是百花的精华,是有灵性的,铁器会伤了它的灵性。

阿兰她们听他这么一说,都不约而同地“噢”了一声。

王荞生问,你们是咋个找到这点来呢?

阿兰说,我们遇上你妈了,是她告诉我们你在这边的。

接着,阿兰作了自我介绍,然后又一一把六姐妹介绍给他认识。她对王荞生说,姐妹们都叫我阿兰,你也可以叫。

王荞生有点腼腆。那不好,没大没小的,还是叫阿兰姐吧。

好啊,那从今往后,我们就以姐弟相称!阿兰热情地伸出手握住了王荞生的手,使劲摇着。

王荞生这时才自我介绍说,我叫王荞生。来,我分蜂蜜给姐姐们吃。他一边说一边用牛角刀在塑料桶里将那几大块蜂蜜中的一块分成豆腐干状的若干块,用阿兰刚刚还给他的那把木勺子舀着蜂蜜给大家吃。阿兰带头拿了一坨放进嘴里,慢慢品尝了一阵,才笑嘻嘻地说,这蜜清甜不腻,有股淡淡的花香,还有点药材香,比上次尝的还好吃,还略带点苦味和酸味。

王荞生说,这就是土蜂蜜的味道,因为大山里开百花,还有许多珍贵中药材,每个批次口感都不一样。我们山里人通常是拿土蜂蜜做药引子的,家里藏一罐土蜂蜜,相当于有个药箱,可以治百病呢。平时治胃炎、调节睡眠、解酒护肝、调节血压、治贫血啊等等小毛病,土蜂蜜可比医生开的药和市面上那些保健品管用多了。

春花瞟一眼王荞生说,有那神?都被你说成神药了!

王荞生说,可不是,它不单有百花的芳香和大自然的味道,还能医治人身上的很多疑难杂症呢!

春花又说,前久我们在山那边遇上了安大爷,他说他去年就在你们村附近放蜂,听你妈说,你家跟他……

阿兰听春花有些冒失地提起了安大爷,给她使了几个眼色都没拦住。她狠狠地恨了她一眼。

王荞生很不高兴地说,你们都晓得了?

是你妈说的。春花说。

王荞生说,算了,不想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了,翻篇了。

后来,王荞生领着“女侠们”沿着那条箐沟参观了他养着的一百五十多窝蜜蜂。参观完后“女侠们”提出来要跟他买土蜂蜜。他只好把她们领回家,现时用塑料瓶装了十四瓶土蜂蜜让她们带走,并且每人搭配了一把木勺子,那木勺子上都刻有“王记”的记号。

王荞生再次告诫大家:真正的土蜂蜜是百花的精华,是有灵性的,铁器会伤了它的灵性!

阿兰就这样因为爬大黑山而意外地找到了那把木勺子的主人,也意外地认了王荞生这个兄弟。

6

享受土蜂蜜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爬大黑山回来的当晚,阿兰就在睡觉前用温水泡了一大碗蜂蜜水喝了,还挑了一小坨蜂蜜化开当护肤品抹在脸上。当天夜里一夜无梦,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她最近感觉有点便秘,两三天没有解大便了,这时却有了想大便的感觉,她急忙跑进卫生间坐上马桶,稍一用力,那高山流水般的畅快感便迅速传遍全身。她想,这应该就是吃了土蜂蜜的作用了,这鬼东西,果真这么灵验?

阿兰高兴得急忙打电话给另外六姐妹,问她们吃了土蜂蜜没有,有什么感受?六姐妹都回话说吃了,都不同程度的有了效果。听了六姐妹的回话,阿兰对王荞生的土蜂蜜更加有了信心。这回她真信了:原来,大自然的本性也和人的本性一样,任何的伪装都是一时的、表皮的,最终必将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为了追寻她们所谓的“人与自然的本真”,她们真的是踏破了铁鞋!

接下来,她认真享用了一个多月王荞生的土蜂蜜。这些悠闲而充实的日子,真让她亲身体验了很多奇迹。首先是她早已紊乱的“大姨妈”又正常了,其次是感觉脸上甚至全身的皮肤都变得细腻而富有弹性。再其次就是感觉生命之火又重新添加了薪柴,炽烈的火焰又再次蹿了起来,像太阳的光辉照耀到了背阴潮湿的土地上一样,身体各部位又感觉热乎起来,特别是两个手掌心里,就像握着一团火。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第二春”来了。

“女侠们”只要在一起便谈论她们吃了用了土蜂蜜的感受。没多久便把从王荞生那里带回来的土蜂蜜消耗殆尽。

这天,阿兰又专门约姐妹们去八家村找王荞生买土蜂蜜。

她们到八家村的时候也正好是中午时分。

王荞生看见阿兰她们又专程来跟他买蜂蜜,便热情地接待了她们。老母亲专门给她们做了一顿苦荞粑粑蘸蜂蜜,让“女侠们”吃得喜笑颜开。

经过上次听王荞生的老母亲说起他的婚姻之事,阿兰总感觉有些不真实,这事甚至成了她心里的一份牵挂。至少,她认为王荞生所经历的这件事并不像老人家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她很想知道王荞生当年到底遇到了怎样的一个“天使”,竟然使他成了剩男。他们这对剩女剩男“婚姻经历”不尽相同,但都在恋爱婚姻方面遭遇过风雨坎坷,他们曾希望看到风雨之后那瑰丽的彩虹,但最终却没有勇气走出那片阴霾,或者他们选择了放弃……她动了恻隐之心。

那天,“女侠们”在百花箐又逮住了王荞生,逼着他问了个水落石出。

王荞生一边修理一个破损的蜜蜂箱一边给她们讲起了他曾经历过的那段爱情故事——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王荞生刚到矿山工作,被安排去学习开装载机,当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装载机司机。工作两年后,身边的不少同事、朋友和好心人便开始为他的婚姻大事操起了心。

这天,一个朋友给他介绍认识了一个叫麦子的姑娘。

她长得清秀、漂亮,无论是身材、说话、待人接物都十分合王荞生的心意。她是从一个山区乡镇来县城做生意的个体工商户,在县城集贸市场租了两间门店经营白酒批发和土特产零售。她零售的土特产有香米、糯米、红豆、白芸豆、葵花子、土鸡蛋、土蜂蜜等。她的门店里摆着大大小小十多个酒坛子,酒坛子上贴着苞谷酒、高梁酒、苦荞酒等不同的标签。靠后墙的墙脚还堆放着大袋小袋的土特产,两组柜台上则摆放着各种土特产的样品,有几个玻璃瓶上贴着“云湖土蜂蜜”的标签。她就住在离店面不远处的一排石棉瓦平房里。

第一次见面,双方都简单介绍了各自的情况。她对王荞生各方面的情况非常满意。王荞生也第一眼便看中了这么清秀可人的姑娘。

她告诉王荞生,她是一个亲戚家酒坊的总代理,专门负责散装白酒的批发零售。同时也顺带销售一些本地的土特产。她还介绍了她销售的土特产的进货渠道。

王荞生特别关心她的土蜂蜜,这可能与他爹养土蜂有关。平时他就很关心他爹所喜爱的“甜蜜的事业”,因此,对这种稀奇资源的进货渠道非常关注,毕竟,这也是一个重要讯息和行情。她说那是他们老家的几家亲戚专门供给她的。

从她的谈吐中看得出来,她虽然年轻漂亮,但已经是一个积累了一些经验,做事干练的生意人。王荞生想,她不单人漂亮,而且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事,和他是非常般配的。他下决心一定要拿下她。

第二次见面,两人先去云湖边的柳林里逛了一圈,天渐渐黑下来以后他们又来县城里溜达,后来竟然溜达进了一家首饰店,王荞生想借机买上一件首饰作为他们的定情物。

在店里转了一圈,她在卖铂金首饰的柜台前停住了脚步,她的目光落在了铂金手镯上。王荞生心里明白,她肯定是看中了其中的一只铂金手镯,这对于他来说真是表达心意的好机会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王荞生试探地问,喜欢就买一只?

她却犹抱琵琶半遮面,扭捏着说,太贵重了,以后吧!

没有以后了,现在就买!

王荞生大大方方地按她的喜好,花三千六百元给她买了一个铂金手镯。

王荞生将他有了女朋友的事跟他爹妈说了,两个老人喜欢得热泪盈眶。他妈说,我儿子终于有了女朋友,我们抱小孙孙有希望了。他妈还将积攒多年的五千块钱拿给了他,说,你拿着这些钱置两样家具吧,你住的虽说是矿山的房子,但结婚总得要添置些家具才行。王荞生将他妈给的钱紧紧攥在手中,生怕长翅膀飞了似的。

在后来的日子里,王荞生又给她买过两套衣服、一个名牌挎包,还给过她一万块现金。

又一天晚上,王荞生又去找她,他想按照爹妈的意思跟她商量一下,双方相互见一下父母,把婚定了,然后尽快到民政局把证领了,争取在年底把事给办了。他骑着自行车到县城去找她,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她早已关了店门,应该早就吃过晚饭在她的住处看电视了。

王荞生径直来到她住的那排平房前。到了她住的房门口,只见房门关着,窗洞上遮拦着窗帘,那窗帘是从两边往中间拉起来的两块橘红色布料,中间有一条没有拉严实或是拉不严实的筷子宽的缝隙,一束灯光从那条缝隙中挤出来,隐约照出了窗洞的轮廓。

王荞生放好自行车,便去敲门,他举起右手正欲敲门,却又忽然把手放了下来,他走到窗洞口眯着一只眼睛从那条缝隙中往里窥视,想先看看她在不在屋里。

他看见了,她正在忙着呢。只看见她的身影在屋子里忙碌着,那漂亮的脸蛋红扑扑的,仿佛还沾着一层像露珠一样细密的汗珠。他心里高兴极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在忙碌、劳作的场面,那脸庞那身姿是多么的妩媚迷人!

王荞生就像一颗被磁铁吸住的铁棒立在窗洞口上,看那样子,他是完全被屋子里的麦子给迷住了。

王荞生真的是被麦子的身影给迷住了。他虽然眯着一只眼睛,但她在屋子里面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非常清楚。他一是想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再是他要悄悄地,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好好欣赏欣赏他的心上人的各种迷人姿态。这是多么纯朴,毫无掩饰的自然流露。他屏声静气地看着,生怕惊动了她。

他看到她正在勾兑一种食品。只见她先在一个火炉子上用白糖熬了两脸盆糖稀,把糖稀倒进一个大瓦缸,用一根木棒反复搅拌,待搅匀后又拿来几瓶像超市里卖的那种蜂蜜,打开盖子,用勺子把瓶中的蜂蜜舀出来放进瓦缸,然后又倒了一袋用塑料袋装着的粉末(估计是什么调料)在瓦缸里。接下来更让他惊讶的是,她竟然拿起几截事先备下的青菜干,双手用力一扭,那青菜干里便有绿色汁液滴在了瓦缸中……然后开始用力搅拌,大约搅拌了两三分钟,她才用手指头挑起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然后便找出事先洗好晾干的玻璃瓶,把那些糖稀(现在已经是“土蜂蜜”了)一样的东西舀进了玻璃瓶。

就在王荞生偷偷看着她这会功夫,她已经悄无声息地“生产”出了二十多瓶“土蜂蜜”,这不得不让他大惊失色。原来她柜台上那些所谓的土蜂蜜,竟然是她如此这般勾兑出来的,她竟然将这些“土蜂蜜”摆在她门市的柜台上,甚至批发给其他小商贩拿到市场上去销售。啊,他心爱的麦子怎么会干出这种勾当,这种事不应该发生在她的身上啊!

王荞生的心脏像被谁从后脊背上狠狠地刺了一刀,疼得难受。他一定要当面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用力在窗玻璃上“咣咣咣”地敲了几下。只见她惊慌失措地向窗洞口瞥了一眼,急忙扑向墙边的一个小白盒子,伸手把灯关了,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

王荞生又气呼呼地走到房门口,一边喊着“是我,麦子,快开门!”一边举起拳头急促地擂响了房门。

王荞生在门外等了十多分钟,最终没有等到屋里的灯光再亮起来,他的心里也像被乌云遮住的天空,一下子阴沉下来。

他只好憋着一肚子气骑上自行车走了。在回矿山的路上,他一直在内心里斗争着:她怎么会干这种事情呢?这种卑劣的事情只应该发生在那些丑陋的、财迷心窍的奸商身上,她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也会……他完全接受不了眼前的事实,不敢相信她的外表和行为竟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差。

后来,王荞生非常痛苦地在心里反复斗争了半个月。他想,他这么喜欢麦子,麦子也喜欢他,而且他还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和金钱,他们距离婚姻的殿堂已经不远了……这事只要他不说,谁会知道呢?或许,她只是一时糊涂才干出了这种蠢事。他想再去找找她,跟她好好谈谈,他真心希望她的心灵是干净的、美好的,真心希望跟她在爱的道路上心连心,手牵手一直走下去。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王荞生又去找麦子。但这一次让他非常失望,她门店的卷帘门紧闭着,门上贴着一张门店招租启事。旁边的一个大姐告诉他说,麦子早在一星期前就出事被抓了,据说是她批发的酒有问题,出了人命,被公安机关抓了。

王荞生在心里“啊”了一声,头上仿佛被谁重重地击了一棒,头脑里伴随着一阵“嗡嗡”的响声,一种剧烈的疼痛迅速传遍全身。

王荞生彻底失望了。

几天之后,他打听到麦子被关在县城边的看守所,他几次去探视,都未能见面。他只好把带去的一些洗漱用品和衣服,交给管教干部转给她。

两个月后,麦子被判了刑,被送进了女监。

王荞生曾三次到女监探视她,前两次她没有与他见面。但他仍不灰心,又第三次去探视,这一次她还是没有见他,但通过管教干部转了一封信给他。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荞生哥,你是我人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人,可是,我却因为财迷心窍,犯下了见不得人的罪行,我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悔恨不已。我愧对了你的一片真情真意,不配和你这么好的人相处,更不配和你一起生活,我再也无脸见你,请你今后不必再来看我,就当我们从来都不认识吧!

你给过我的所有礼物和钱,我出来后一定会如数赔还。

悔恨的麦子

1995年×月×日

这事出了以后,王荞生为了对爹妈有个交代,只好隐瞒了事情的真相。说他的女朋友跟一个小老板跑了,他上当受骗了。

自那以后,虽然又有亲戚朋友给王荞生介绍过几个姑娘,但王荞生一直没有看中。其实,并非后来那几个姑娘不好,而是他的心里一直放不下麦子,还在幻想着等她出来后再续美好姻缘,但他苦等了她六年。

六年后的一天,他收到了一封从深圳寄来的信和一笔两万元的汇款。他拆开信,信是这样写的:

荞生哥,我出来后已结婚并随丈夫来到深圳。这笔钱是我欠你的,请收下。麦子。

从此后,王荞生便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再后来矿山倒闭了,他就下岗回家跟他爹养蜜蜂了。

以上就是王荞生讲述的爱情故事。

阿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如她之前所想象的那样,王荞生的爱情故事绝非他老母亲讲的那么简单。听了他的爱情故事,她对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不单有了新的认识,而且心里还陡然间冒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感。在她的眼里,王荞生仿佛一滴被无限放大了的土蜂蜜,她似乎能看到他那颗干净、透亮的心在有力地跳动着。

她脸上不无羞涩地问他,还打算再找吗?

王荞生说,想啊,我现在才四十七八岁,我想把蜜蜂养好,等今年、明年把这些蜂蜜卖了,再赚十多万块钱,到时候我想去县城参加电视台的征婚活动呢。谁都没有权力剥夺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你说是不是阿兰姐?

阿兰被王荞生的真诚和直率感动得热泪盈眶。想不到,一个下岗工人,还能用这么诗意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这是她完全没有料到的。说明他的情感世界绝非像他的外表那么简单,应该也像他的土蜂蜜一样有酸、有苦、有甜……她说,是的,你说得没错,谁都没有权力剥夺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只要我们心中还有追求和梦想,就一定能走出那些彷徨和忧伤,我们今后的日子就会像你家的土蜂蜜,越吃越甜!

阿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说“你”,而是说“我们”,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她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把他和她的命运拉扯在了一起。

阿兰对姐妹们说,我给大家交代一个任务,请调动你们的所有人脉,帮我这兄弟把甜蜜幸福的爱情重新找回来!

春花跟姐妹们使了个眼色说,何必到处去找呢,眼面前不就有现成的!

王荞生莫名地望望春花问,在哪点呢,春花姐?

姐妹们拉起阿兰的双手,将她重重地推给了王荞生,这时,王荞生已经伸开双臂,把骤然降临的幸福揽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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