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右诗人綦毋潜
2021-11-08邱俊霖
他是王维的挚友,曾与崔颢同游,并与韦应物相识相知……在后世的诗名中,与其好友相比,他可谓默默无名,但他的诗歌成就丝毫不逊于他人。他就是唐代诗人綦毋潜,南宋诗论家严羽曾将其与『初唐四杰』以及盛唐的张九龄、王维、刘长卿等诗人并列,称他们为『大名家』。
唐开元八年(720年)春,长安的礼部贡院内人头攒动,这年的科考放榜后,有人春风得意,但大多数人怅然若失,綦(qí)毋潜就是众多失意举子当中的一位。
落第又及第
綦毋潜,复姓綦毋,字孝通,出生于692年左右,即唐武后执政时期。其祖先来自北方,他则出生于南方的虔州(今江西赣州)。因他在家族中排行第三,故时人稱之为“綦毋三”。
在唐初,虔州隶属于江南道。开元年间,江南道又被分为江南东道、江南西道以及黔中道。江西大部分位于江右,故人们也用江右来代指江西。落第之后,綦毋潜选择回到自己的故乡—位于江右的虔州。
离开长安时,綦毋潜写下了一首《早发上东门》以抒己怀:“十五能行西入秦,三十无家作路人。时命不将明主合,布衣空染洛阳尘。”他自幼饱读诗书,诗中的“十五”不一定是确指,不过也说明了诗人年少之时游学的经历。
游学的十几年间,綦毋潜与当时的诗坛名家多有交往,渐有诗名,可是年近而立之年仍未取得功名。他的好友王维也忍不住为他叫屈,写了一首《送綦毋潜落第还乡》诗,开头便说:“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遂令东山客,不得顾采薇。”意指在开元盛世,像綦毋潜这样拥有东晋谢安那样才能的人也不去隐居,而是来参加科考。
幸运的是,落第六年后,开元十四年(726年),綦毋潜再次赴京赶考,终于不负众望,一举及第,后任秘书省校书郎。唐代秘书省是保存和整理国家藏书的主要场所,算得上是唐代的皇家图书馆。校书郎则是秘书省下属机构著作局的官职,官阶为从九品上。
“校书郎”这一称呼跟随了綦毋潜很长时间。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职位上长时间得不到调迁难免让人灰心,他渐生隐退的念头。不过最初几年,他一直犹豫着,直到开元二十一年(733年)的冬天,他的好友储光羲辞官归隐。储光羲辞官不久之后,綦毋潜便离开都城长安。经过洛阳时,他盘桓了半年多,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弃官而去。在归隐的日子里,綦毋潜游历江淮,足迹遍及这一带的名山胜迹。
隐居世外访古刹
既然与被后人称为“诗佛”的王维是挚友,綦毋潜自然与王维有着共同的话题和爱好,其中之一便是佛教。在隐居时期,綦毋潜曾经走访过灵隐寺和栖霞寺等众多名刹。
在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吴中区、相城区)的龙兴寺,綦毋潜被这座寺庙的清净所吸引。这一曾毁于火灾的寺庙当时正重修不久,青青古松掩映下的佛殿却显得格外静谧。他于禅房中听方丈说佛法,由于听得太尽兴竟错过了时辰,最后夜宿寺中。綦毋潜将这一经历写成了诗歌《宿龙兴寺》:
香刹夜忘归,松青古殿扉。
灯明方丈室,珠系比丘衣。
白日传心静,青莲喻法微。
天花落不尽,处处鸟衔飞。
他在诗中形容聆听佛法让自己的心地像阳光般明亮,纯洁透明,而佛法如莲花般圣洁,微妙清净。诗的尾联大意为:天女撒下的花朵飘落佛前,衔花翻飞的鸟儿离去无声。这两句诗引用佛教用语暗示佛门的清音沐浴了诗人的凡俗之心,同时也是在赞颂佛法精深,从侧面反映了綦毋潜追求清净的想法。
根据清代《全唐文》记载,綦毋潜在龙兴寺期间还为这座浴火重生的寺庙作了碑铭。此外,他在隐居时写下过大量禅诗。如今《全唐诗》当中留有綦毋潜诗一卷共二十六首,其中一半以上都与佛有关。
东都洛阳是綦毋潜的游历驻足地之一,其好友储光羲似于隐居的第三个年头开始闲居洛中,綦毋潜或在此期间与之相会。在洛阳的李十四庄,綦毋潜还与山水田园诗人孟浩然邂逅,双方把酒言欢,孟浩然亦作诗相赠。
游历之余,綦毋潜大部分时间居于绍兴境内若耶溪边的江东别业,并常前往若耶溪中泛舟。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綦毋潜泛舟若耶溪中,沿岸的景物犹如一幅幅图画缓缓流淌而过,寂静的夜景迷蒙流动而又幽静美丽。这个夜晚的美最终凝集在了他的诗作《春泛若耶溪》当中:
幽意无断绝,此去随所偶。
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
际夜转西壑,隔山望南斗。
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
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
山势、溪水、晚风、小舟在他的诗中融为一体,仿佛把人带到了仙境。朴实无华的语言给人以自然淡雅的美感。他酣畅淋漓地透露出自己的惬意,抒发自己隐逸生活的愿望。《春泛若耶溪》入选了清人所编的《唐诗三百首》,广为流传。綦毋潜的诗以清丽典雅、恬淡适然为特色,《春泛若耶溪》正是这一诗风的典型代表。
虽隐居于世外之地,但綦毋潜与他的诗友们依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李颀是他众多朋友当中最亲密的一位。现存与綦毋潜相关的诗歌当中,李颀一人便有六首,是众多诗人当中留存最多的。在綦毋潜隐居期间,李颀及第登科,并得到了新乡县尉的公职。在就任前夕,李颀还与綦毋潜写诗唱和。
从李颀的一首名为《欲之新乡答崔颢綦毋潜》诗中可以看出,綦毋潜与写下《黄鹤楼》这一“冠绝古今七律”名篇的作者崔颢也有交往。崔颢也曾前往江东游览,更曾在若耶溪中行舟,他形容自己的感受是“起坐鱼鸟间,动摇山水影”。或许,曾与崔颢一起泛舟若耶的人正是綦毋潜。
再次出仕又归隐
在经历十年左右的隐居生活之后,綦毋潜再次选择出仕,他重新返回唐代的政治中心长安与洛阳。
再次接近权力中心,綦毋潜拜访过当年的诗友房琯,此时房琯已经官至给事中。经过努力之后,綦毋潜得到复出之后的第一个官职—宜寿尉。宜寿位于长安西南方,距长安近一百九十里。
在县城当一个分管治安的小官,对于大多数从政者来说无疑是失落的,对于崇尚佛教的綦毋潜来说却是幸运的。宜寿县佛教兴盛,宝刹众多。在宜寿尉任上,他便前往当地涌泉寺拜访高僧融上人。虽未见到高僧,但回去之后他特意写了一首《过融上人兰若》来纪念这一天的经历:
山头禅室挂僧衣,窗外无人水鸟飞。
黄昏半在下山路,却听钟声连翠微。
“兰若”是梵语中“阿兰若”的简称,指的乃是融上人的住所。作为一位避世清修的高僧,融上人的禅室建于山头似是远离尘世,其窗外溪流鸟飞,恬静而优雅。然而,来到禅室门口时却发现房内无人,高僧不知何处去。傍晚时分,迎着夕阳走在下山路上,寺里的晚钟声在青绿的山色中荡漾萦绕,令人流连忘返。
在担任宜寿县尉后不久,綦毋潜逐渐走上了自己在仕途上的高峰,他被调入京城,入值集贤院。后来,他又升任右拾遗。作为唐代的中央官员,拾遗职掌规谏和朝政缺失。
在拾遗任上,綦毋潜的交际愈加广泛,他与高适等名士一起宴饮,和卢象等人交往甚密。綦毋潜是乐交且让人亲近的,他的朋友来自各方,除了达官显贵与诗友,也有级别地位较低的官吏和科举失意的读书人。比如他在诗中曾经提到过的平判官和陆补阙(判官和补阙均为官名)等,多是在正史中未能留名的仕途不顺之人;而像章彝、宋秀才这些则是科场失意的举子,他对其则表现了真诚的关怀与劝慰,从不吝啬自己的鼓励。此外,在担任京官时他还与韦应物成为了“忘年交”。
綦毋潜在仕途上继续攀登,天宝十三载(754年)八月,他升迁为广文馆博士。广文馆的博士官在天宝年间方才设立。在唐代,作为教授官,博士的地位并不显赫,不过作为教授国子监学生们的广文博士品阶却达到了正六品上,这在唐代已是仅次于同属国子监的“五经”博士和国子博士的高级别教授官了。才学两全的綦毋潜已然得到唐代官方的充分认可。
没过多久,綦毋潜再次升官,被提拔为秘书省著作局的著作郎。当时著作局一共有两位著作郎,负责编修国史和主持工作,官秩从五品上。从开元十四年(726年)及第算起,近三十年时光,中途经历辞官归隐与复出,綦毋潜终于从一介校书郎成为著作局里的最高长官。
然而,此时过度安逸的唐王朝已是山雨欲来。就在天宝十三载的正月里,河东节度使安禄山入朝,年近古稀的唐玄宗不顾百官劝阻,对安禄山加官进爵,助长了后者的气焰。翌年初,安禄山要求以蕃将三十二人代汉将,玄宗照准。眼见兵乱,官况日恶,年迈的綦毋潜对朝政十分失望,选择挂冠而去,再度归隐。
綦毋潜再次选择归隐时,王维在辋川别业过着半官半隐的生活,他再次为自己的老友写诗送别,诗中写道:“余亦从此去,归耕为老农。”王维与綦毋潜不仅人情深、文情浓,在思想感情上也是相知相通的。
綦毋潜第二次归隐依旧漫游于江淮,常驻于若耶溪旁享受着恬静淡雅的自然之美,他热爱漫步于田野和小憩于山水田园间的这份舒畅,而他的佳句也多是在吟咏大自然的美好。
盛唐人殷璠所著《河岳英灵集》收编有李白、杜甫、王维等当世知名的诗人及其诗作,綦毋潜赫赫在列,可见其诗名在时人心中的地位,他可谓唐代江西最有名的诗人。该书评价其云:“潜诗屹峭茜足佳句,善写方外之情,至如‘松覆山殿冷,不可多得。又‘塔影挂清汉,钟声和白云历代未有。”南宋诗论家严羽《沧浪诗话》将綦毋潛与“初唐四杰”和盛唐的张九龄、王维、刘长卿等诗人并列,称他们为“大名家”。
邱俊霖,赣州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