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弥合的德国东西部发展差距

姚宗悦　姜锋

德国柏林墙遗址纪念公园。

9月26日，德国举行了联邦议院选举。在此次竞选过程中，有一些现象值得关注与分析。在竞选中，三位呼声最高的候选人提出的竞选纲领都表示要加强德国东部地区的建设，但在三人所属党派的竞选纲领以及8月29日举行的第一场政策电视辩论中却很少涉及东西部社会差别和东部建设议题。这让人不禁发问，德国东部问题是否已不再是问题？两德统一已经30多年，东西部地区是否还存在差距？

德国东西部发展依然不平衡

根据2021年德国东部建设年度报告，经过几届联邦政府的努力，原东德地区的发展逐渐步入正轨。虽然如此，东西两个地区发展仍不平衡。

东西部发展差距首先表现在经济上。前述报告显示，东部地区的经济虽不断改善，但整体上仍处于弱势地位。2020年东部地区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比西部地区低29.5%，而失业率比西部高30%。两个地区家庭平均资产的差距则更为显著，2018年德国西部地区家庭平均资产达到182000欧元，而东部地区家庭只有88000欧元。这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三分之一的东部民众认为自己是社会中的“失败者”。

东部地区经济上的弱势导致了其政治态度的转变。两德统一以来，政客们一再向东部民众承诺“东部地区会很快达到西部地区的生活水平”，但直到今天东西部在经济上仍存在巨大差距，东部民众的失望逐渐体现在政治态度上。据2021年德国东部建设年度报告，相比西部，东部地区民众对政治的态度有更多怀疑、疏离与批判性。更加值得注意的是，东部民众更倾向于把票投给右翼民粹政党，如2013年开始崛起的选择党。在2017年的联邦大选上，东部五州是选择党得票率最高的五个州;在各州最近一次的议会选举中，选择党在东部五州的支持率都超过了20%，而在西部地区大多只有个位数的支持率。

东西部发展差距还体现在社会地位上。尽管两德统一已有30多年，但相当一部分东德人无法获得与西德人相同的社会资源。以社会精英为例，德国多数重要领域的领导层都由西德人占据。根据德国社会融合与移民研究中心（DeZIM）2020年10月的研究，东德人担任政治、经济、工会、学术等12个重要社会领域高层职务的比率非常低。另一项来自卡塞尔大学的研究指出，截至2018年，西部各州中几乎没有出身东部地区的高级官员，在原东德五个联邦州中，出身东部的高级官员的比例也只在18.8%（萨克森州）至30%（勃兰登堡州）之间。东部地区的最高法院院长和公立大学校长几乎全由西德人担任。对此，几乎一半的东德人认为自己“必须付出更多才能获得与西德人一样的结果”。民调显示，仍有33%的东部民众觉得自己是“二等公民”。

发展不平衡由多重因素导致

如果把东西差距放在德国发展的大背景下来看，就会发现这并不是由单一历史事件造成的，而是由多重因素促成的。

首先，从两德统一初期来看，虽然政府采取的政策加速了统一進程，改善了东部居民的生活，但是相关政策的副作用也为两个地区之间的差异埋下伏笔。为了尽快实现统一以及对东德制度进行改革，时任总理科尔选择了以西德吸收东德的方式，即对原东德经济、政治、法律等制度进行全盘“西化”。在引入西德的社会市场经济和私有化改革的过程中，原东德的多数国有企业由西德人收购，上千家工厂倒闭，破坏了当地的生产力。据统计，截至1995年，原东德国有财产的85%都变成了西德人的私有财产，只有5%回到东德人自己手中。工厂和企业的倒闭和转型导致许多东德人失业，许多东部民众为了生计而涌入经济发展更好的西部。据统计，从两德统一至2000年，共有150多万人口从东部流入西部，其中年轻劳动力占多数。

为了清算原东德政治遗产，联邦政府派遣大量西部官员前往东部进行重建工作并担任主要领导职位，近百万的原东德公职人员遭到解雇。西部地区的主要政党也相应地延伸到了东部，如基民盟、社民党、绿党等。所以，东部地区的重建工作很大程度上是根据西部地区官员的意志、以西部制度为模板进行的，而东德实际需求并未得到充分考虑和体现。“以西为主”的模式也体现在学术界，原东德大量的知识精英们和学校教师遭到停职或解雇。据统计，截至1991年底，原东德科研人员数量就减少了一半，原来人文学科方面的研究人员只有约29%的人在大学或高等院校中重新找到职业。

其次，近些年的金融危机和难民危机加剧了两地民众对制度和政治认同的分歧。自全球金融危机以来，尽管东部经济受影响相对较小，但一部分东部民众在危机的大背景下开始怀念民主德国制度的优越性，如更平等的财富分配、充分的就业机会等。根据东部畅销杂志《超级画报》2008年的一份问卷调查，52%的东部民众认为市场经济并不适合德国，高达43%的东部民众想要重返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因为该制度“能保护人们免受金融危机和各种社会不公”。另外，近年来难民危机也在一定程度上激化了东部民众的不满情绪。一方面，他们担心难民会占用更多社会福利，使其利益受损。本来东部贫困率就高于西部，很多人生活需要依靠政府救济。大规模难民涌入使一些东部民众担忧生活水平会进一步恶化。另一方面，东部民众生活环境相对封闭且与外国人接触较少，一些保守派出于保护本土文化而排斥难民。因此，东部民众在选举中更倾向于把票投给将难民问题作为主要议题的极右翼选择党。

当前，人工智能技术、5G等新兴科技为德国经济发展提供了强劲动力，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为缩小东西部发展差距平添了难度。从经济结构来看，东部地区生产的大多是价值较低的中间产品，且东部企业大多是中小型企业，缺少具有创新动力的研发类大企业。从人口结构来看，1991年至2019年，近380万东部民众迁移至西部，其中以年轻人为主，导致东部劳动力匮乏，人口老龄化严重。东部产业转型的难度明显高于西部，产生的经济效益也会少于西部。

总的来看，东西部矛盾仍是德国面临的范围最大、结构最深的区域性矛盾，处理不好将使德国国家虽统一但社会分裂的状态持续发酵，滋生社会冲突和政治危机。然而，从此次各党竞选纲领来看，东部议题已经逐渐淡出，似乎暗示德国在政治层面已厌倦了了老生常谈的东部问题，这对德国东部发展以及德国社会稳定而言不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