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视野下的当代艺术研究——以徐冰作品为例

张璞 马嘉琦 陈家财

（沈阳师范大学戏剧艺术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2014 年2 月，徐冰的《凤凰》在位于曼哈顿晨边高地的阿姆斯特丹大道1047 号的纽约著名基督教教堂——圣约翰大教堂（The Cathedral Church of Saint John the Divine）展出，展期约为一年，由独立策展人朱迪斯·戈德曼（Judith Goldman）带到美国。

此件作品总长约45 米、宽12 米、高10 米，凤和凰各重约12 吨。其材料为建筑垃圾和发光二极管。在展出中，闪烁的小灯泡照亮组成雕塑的各种奇异的材料，有用废旧铁锹制成的羽毛、用安全帽制成了羽冠、用电钻做成的凤凰头部，及其他钳子、锯、螺丝刀和钻头等建筑工业废料构成的其他部分。这件作品是徐冰在2008—2010 年制作完成的，其中的制作材料来自于北京CBD 建设过程中的建筑废料，包括建材、建筑工程设备、劳动工具、建筑工人的生活用品等废品和现成品。

徐冰的创作方式具有装置的特征。装置的基本概念是临时性的材料和临时性的地点，一般是用废品和现成品来制作，而不是用原始材料。所谓的原始材料就不像雕塑那样必须使用原始材料——木头、石头或金属等等。另外，装置作品的传播途径，一般来说是影像，因装置具有的临时性不易被永久保留和观看，所以和行为艺术一样，具有单一性、瞬时性特征，那么，影像就成为其可以被无数复制和传播的有效途径。并且，后来的人可以根据这些照片和影像资料对原作进行还原、复制。艺术的视觉语言往往能够成为一种就某个社会议题表达观点的有效媒介。虽然文字可以清楚地描述一个事件，但艺术却可以用原始的力量来揭示它。

“这对鸟儿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含义，”徐冰说，“这座教堂是纪念性的，非常巍峨庄严，所以这对凤凰在现在有了神圣的性质。”

凤凰展览地点的圣约翰大教堂是罗马式建筑和哥特式建筑的混合体，中殿以及半圆形的拱顶房间为哥特式，座堂圆顶的十字中心保留罗马式建筑的风格。这样的建筑内部空间大，窗户小，有玫瑰花窗，相对比较暗，但当光线照射进来则会在教堂里呈现出强光柱。凤、凰的悬挂为凤在前、凰在后，朝向大门安置，其背后是耶稣·基督的主像，展出时凤凰仿佛是在上帝的荣光下，从天国展翅飞出。

作为长时间旅居美国的艺术家，徐冰回国后可以用“他者”的目光注视中国社会的巨大变化。随着90 年代初改革开放进程的不断推进，中国社会经济高速发展，作为经济发展的表征之一的城市摩天大楼在大型城市中快速出现。从2008 年到2010 年，徐冰花了两年时间从北京CBD 的建筑工地上收集和购买建筑废料，包括钢筋、水管、铁锹、安全门、手套等等建筑废料，这些废料见证了中国城市化的过程，也是经济高速发展过程中在城市建设领域留下的证据，同时也把资本融入其中。“凤凰”最初是受CBD 投资方委托制作的，开始于奥运会之前的经济高速发展时期。但2008年奥运会开始后，大型建设项目停工，项目所需材料无从收集，加上之后的经济危机，投资方不再欣赏之前的趣味而停止资本的注入，幸而被收藏家林百里买下后继续创作。这里显示出一个常规问题，经济情况好、资本雄厚的时候投资者可以接受具有边缘化、前卫性、颠覆性的作品，一旦危机到来，投资者又希望作品唯美、优雅。在2008 年北京奥运前大肆开展城市建设，到之后随着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劳动力和资本所引发的矛盾日益明显，这使得“凤凰”项目成为记录这个时代社会状况的物证。

中国这个时期的社会发展和城市建设不只限于地理上的位置，更是全世界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经历过或必经之路，具有人类学标本的作用，有普适性。在人类发展过程中给环境带来影响和问题也越来越引起学者的注意。

在徐冰的作品中，作品背后的观念比任何可见的主题或物质产品都要重要。从其创作年表中可以看出，他一直是以触摸中国传统文脉的方式切入艺术创作，在选择题材上从文字、蚕吐丝、对古代文人画的挪用，到近年来关注生态的“烟草计划”、“木、林、森”、从早期的天书到地书再到新英文书法等等都有一条文脉相连。不可否认，徐冰的作品中使用了隐喻的方式，隐喻具有一种“内涵式”（intensional）结构，这类结构的一个标志性特征，就是拒绝被等价的表达方式替换。艺术的价值和表现也随着艺术家的加持，以增值的方式呈现在观众面前。

徐冰是在国内最早使用装置的艺术家之一。徐冰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1988 年创作的《析世鉴》在当年即引起艺术界的极大轰动，此系列也被称为“天书”，是他花了一年工夫用手工木刻的方式自造出两千多个不可识别的汉字，拓印出来的字有48 万个之多，并印在十来张10 米长的温州皮宣上。据易英在《学院的黄昏》中所述，这次造字行动的契机来自于中央美院一位老教授动态疗养期间遇到的事，疗养院烧锅炉的劈柴竟是一堆旧书的雕版，一部书就烧了整整一个冬天。他在震惊之下开始创作，在木刻刀与梨木板的接触中得到快感，并在造字的过程中感到了精神上的真正自由。此系列作品奠定了他后续对与文字符号相关的艺术形态的基础。

中国人在幼年识字上有“识字看半边”的习惯，即是通过可以识别的偏旁部首读出不知读音的字，而且可以猜出大概字义。这种文化习惯只有在使用汉字的人之间流传，非汉语使用者仅可识别的是方块字，他们会把拥有方块字字形的文字符号归结为汉字。到美国后，徐冰及少数国人使用的汉字成了外来族裔的身份认同方式，英文的交流、汉字的使用、对女儿幼年教育的交融以及多年来对于利用汉字作为创作载体的交融促成了新英文书法的诞生。在新英文书法“的创作方法中，他把英文的26 个字母和相近形象的汉字偏旁部首对应，按照汉字方块字偏旁部首的组合方式把英文单词进行重新组合，在形象上是方块字，如果非汉语母语国家的人观看会把其误读为汉字，而掌握其组合方式，就可以识别出来是英文单词。另外，这种文字需要用毛笔写在宣纸上，这样中国传统的书写形式就发生了意义的转变。这通常是艺术家们常用的创作原则，抽离出原物像的实际意义，只保留其形象，再赋予其他文化中的不同意义。这样，一种创作方式就建构出来了。他的“天书”和“新英文书法”都利用了人们对汉字外观的识别力。“地书”则是用一种收集来自世界各地、各种场合的公共标识的方式，用一种超语言的图像方式讲述来构成作品。图像的清晰、易于识别造成了对文字的解构，公共图像的共识性使其超越了语言类别的局限性，在这件作品中，不同语言、不同族裔的人们真正实现了”大一统。

在徐冰作品烟草计划中，选用了大约50 万支香烟插成虎皮地毯，利用烟体白色部分和黄色过滤嘴摆放处条纹状的虎皮形状，这里也选用了具有国际认知力的形象，虎皮一度被认为是殖民统治和奢侈的象征。徐冰立足于全球烟草贸易的历史，把这种贸易中带出的各种关系用这张香烟虎皮陈设出来。

当代艺术离不开资本的运作，也从不同角度反映着资本的动向。资本的愿望是无限积累、不可停覆，随着资本积累过程无疑会产生出大量的危害人类生存的副产品，这些产品在徐冰的凤凰“里以建筑工业垃圾的形态出现，形象美好、寓意吉祥的凤凰竟是以低级的垃圾构成，这样的”反讽变成了一支反思现实的利剑刺穿资本的心脏。徐冰把平凡的社会基层劳动者放入纪念碑式的艺术世界中，建筑垃圾既是社会发展后的副产品也是它们的使用者——工人们身体的延伸，徐冰通过艺术激发人们的思索与探讨。

随着时代发展与之相关的社会、经济、文化都经历着一场洗礼和转变。任何一种艺术样式和技术的产生都不是艺术家自己的发明，它的产生受着一种无形力量的支配，社会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作为一个整体对艺术的创作实施着制约，这种制约是一种目的性的规定，艺术家只能在一个文化模式的框架内把艺术样式或技术推进到时代精神和文化所规定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