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语言学视角下的阳朔西街语言景观变迁研究
2021-11-03张蔼恒，孙九霞
张蔼恒，孙九霞
[摘 要]公共空间中可视化的语言是文化景观的重要构成，也是旅游对社会文化影响的重要指征之一。文章从社会语言学视角对阳朔的语言景观进行探索性研究，使用结点分析方法探究在旅游情境下的社会语言问题。该研究对阳朔西街店铺招牌的语言和其他视觉模态进行系统分析，并对视觉素材和语言景观创建者进行访谈。研究发现，西街店铺招牌使用的语言种类和风格除受游客市场影响外，也受到主客个体和主客关系影响。阳朔西街在商业萌芽时期的语言景观为本地店主和背包客游客共同构建，良好互助的主客关系构建了地道的英语语言景观，赋予阳朔多元文化的地方性，形成双主体构建的语言景观。但随着旅游发展，独特的双主体构建的语言景观被单主体构建的单语景观取代。阳朔语言景观的变迁是流动性弱化主客交往深度和旅游活动市场化与多元化的结果。
[关键词]语言景观;社会语言学;主客关系;阳朔
[中图分类号]F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006（2021）10-0039-10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1.10.008
引言
语言是人类认识事物、理解世界、生产和交流意义的重要媒介[1]。语言和旅游的关系也密不可分[2-3]，语言景观便是其中之一的交集。自20世纪90年代末，语言景观成为社会语言学中的一个新兴热点[4-7];近年来，旅游地理学也开始关注语言景观现象[8]。语言景观是一种以地理景观学为基础、物质化语言为表征的研究对象，它可从宏观与微观、客观与主观、表层与深层的研究视角进入研究[9]。从研究对象来看，旅游地理学对语言景观的研究集中于城镇区域中的语言景观现象[8，10-12]，乡村和旅游场域中的语言景观研究显得薄弱[13]。从旅游与语言景观之关系看，语言景观对旅游和游客的作用研究较多[14-17]，而旅游发展对语言景观的作用研究较少[9]。
本文将采用社会语言学视角对阳朔西街的语言景观进行探索性研究，主要原因有四：其一，开拓乡村旅游地的语言景观研究。阳朔是中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县城，属于乡村地区。由于“西街现象”，阳朔的社会文化受早期西方背包客影响较深[18-19]，形成了独特的文化景观[20]，语言景观是组成这些文化景观的一部分。其二，从语言景观创建者的动机分析透视语言景观现象背后的社会文化特征。过往研究关于语言景观对旅游地与游客的影响及游客对语言景观现象的影响[9，15-17，21]，本文主要从阳朔主客交往的方式，发掘阳朔旅游目的地语言景观变迁的社会文化动力。其三，引入社会语言学方法研究旅游现象是必要的。旅游发展为社区带来社会文化影响，而语言是其中的一部分。前人曾关注旅游发展对旅游目的地社区居民学习外语态度的影响[22-23]，但没有持续关注目的地的语言现象。其四，从语言学角度出发，多数语言景观的研究停留在语料收集，并未对语言景观现象背后的社会文化机制进行解读[24]。作为旅游目的地，阳朔提供了宏观和具体的社会环境，使语言景观的分析更为多层次。而旅游目的地也可借语言景观这一微观现象，从社会语言学视角进行更为多元的社会文化解读。本文通过研究语言景观构建的过程，透视旅游目的地的社会文化发展。本文的研究问题是：语言景观是社会话语在空间中的实践结果，旅游发展作为一种社会文化动力如何影响语言景观的构建？
1 文献综述
语言景观一般是指在公共区域中展示的语言文字，包括路牌、广告牌、路名、地名、商店招牌、政府建筑的指示牌等[6]。语言景观是社会意识形态和社会实践的指示物[25]，同时，也是公共空間建构的重要部分[4]。一般而言，语言景观可以被分为自上而下（top-down）和自下而上（bottom-up）两种构建主体。自上而下的语言景观多数是官方的和制度化的标语，由专家创造并为主流文化和官方服务的语言景观，主要是指地名、道路标识和官方的提示和警示语句;在语言学中，自上而下的语言景观现象主要从语言政策和国家意识形态方面进行研究，例如政府主体为保证其官方语言的可见性（language visibility）而制定相关法律限制语言景观上的语言种类和风格[4，12，26-32]。有些语言景观是自下而上的，由个体自由创作、在公共空间中民间自发的、商业的和非正式的文字标语。这些标语多数被认为自由度较大，更能表达创建者的主观意识。多语语言景观[33-34]、语言景观与语言政策、语言景观与英语全球化[35-36]以及语言景观与少数民族语言[33，37]是目前语言景观的4个研究热点[38]。
不同学科背景的学者对语言景观提出了不同角度的问题和研究方法。一个分支是部分社会语言学家使用场所符号学理论探讨语言景观现象，语言景观作为场所中的话语（discourses）被研究[39-40]。另一个分支则从交际语言学角度出发，认为可以从人类言语活动的主要构成要素来分析语言景观此语言行为，并梳理了言语行为和事件类型与社会意义之间的关系[41]。从社会学出发的研究关注语言景观作为公共标识的内在文本结构和外在的社会意义关系[42]，以及多语语言景观的社会构建原则[4]。在国内，目前地理学主要集中在城镇书法景观的地理学研究，包括书法景观与城镇景观的关系[17]、书法景观的空间属性研究[43]和书法景观的人地关系[16]。这些对于语言景观与社会建构之关系都有启迪作用。语言景观的象征性功能帮助塑造地理空间为社会空间，引发城市新空间的生产和消费，这种社会-空间现象对城市景观和空间的重塑产生作用，但此方面的研究尚未得到充分的关注。空间理论和符号学从语言学和地理学交叉的视角研究语言景观[16，40]。目前，语言景观的语言学研究面临一定的挑战。第一，语言学的研究方法重计量而轻解读。很多研究都着重分析各类标牌的数量和不同语言所占的比例，但对背后的原因分析不透。第二，语言学的分析单位如何确立尚未明确。第三，目前并未有完善的语言景观标注体系（coding scheme），语料如何被归纳统计存在争论[7]。
旅游地语言景观的研究是目前语言景观的前沿方向[38]。国际上，针对旅游地语言景观的研究并不多。旅游地的语言景观既受到语言政策和国 家意识形态影响[34]，也受到游客动机和商业元素影响[44-45]。在国内，旅游地语言景观主要是研究书法景观对游客[15，21，43，46-47]和旅游发展的影响，以及旅游发展对少数民族旅游地语言景观现象的影响[9]。直到最近，乡村区域旅游场域中的语言景观才被关注[48]。一些研究从旅游目的地语言景观中的双语与多语现象透视旅游业对旅游目的地的影响，尤其是在语言景观上出现的英语更是旅游目的地国家化的象征之一[3，30，44，48]。但由于研究案例过少，从单语发展为双（多）语的语言景观变迁并不能代表全部乡村旅游目的地语言景观发展的过程。此外，旅游目的地的语言景观不仅受到地区语言政策和语言景观潜在读者（游客）的影响，其自身的社会文化也可能是语言景观的构建动力之一。
2 研究方法
2.1 结点分析及其在语言景观的适用性
结点分析（nexus analysis）是一种民族志取向的社会语言学研究方法[40]。结点分析是中介话语研究方法，以社会行动（social actions）作为分析对象。社会行动指现实生活（real-time）中各种社会实践的集合，与传统话语分析中所关注的语言和话语一起被纳入中介话语分析的研究对象，例如在话语中所使用的媒介工具、行动者的动机和社会文化背景都是中介话语分析的对象。中介话语分析强调实践结点（nexus of practices），这些实践结点在不断重复的社会行动中产生。当多种社会行动都在某个接触面重复交汇，这些接触面（site of engagement）便成为“结点”。研究者通过寻找社会实践重复交汇而产生的交点，以此分析话语循环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和权力问题。结点分析重视话语产生的历史原因，遵循民族志的研究范式，适用于探寻语言产生和变迁的社会政治因素的话语研究。结点分析坚持将地方中的物质环境和行动者的因素纳入研究范畴中。因此，结点分析应从以下3方面研究话语及其社会行动，它们分别是在地话语（discourses in place）1、互动秩序（the interaction order）和历史个体（historical body）（图1）。
在地话语是指发生在现实社会中的多个话语循环（discourse cycles）。不同时空维度的话语循环产生于现实，它们在时空中循环，在现实社会中构建文化共识和社会意义。互动秩序是指在语言交流中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交流规则。语言景观中的互动秩序也包括公共标识上使用的语言种类、社会约定俗成和语言风格等。历史个体是指在地话语创造者和使用者（如说话人和听话人）的个体文化背景和认知差异，主要包括个人信仰、认知和日常生活中的物质和象征性实践。本文的第四部分将根据在地话语、互动秩序和历史个体3方面来进行陈述研究，通过发现关键话语循环，弄清话语产生的来龙去脉，并预测其发展趋势[49]。
语言景观可被看作是凝固在物质材料上的社会行为，是过去社会行动的结果，同时也影响着现在的社会行动。因此，语言景观也被看作实践结点，汇聚了过去和现在的社会实践，反映过去与现在空间中的文化、社会和权力元素。语言景观是过去社會实践建造而成的客观物质景观，如果不从历史文化的视角来研究语言景观，它的构建动机和构建过程是无法被还原的，也不能正确地解读这种文化景观及其象征意义[50]。通过民族志的田野考察，结点分析的过程可还原语言景观的构建过程、发掘语言景观创建者的动机与意图、发现利益相关者在建构过程中的互动和读者对语言景观的反应[51]。
2.2 在阳朔的调研过程和语料搜集
结点分析要求研究者对案例地有整体性的了解。研究者在充分收集田野数据和面上调研后，决定哪些社会实践与本研究相关。本文笔者均对阳朔有全景理解，阳朔为两位笔者的博士论文案例地，从2003年起便对阳朔旅游进行持续关注和研究[52-58]。全面的了解有利于定位在语言景观构建过程中社会实践的关键结点。
阳朔县地处广西壮族自治区的东北部，自1973年外事任务后开始接待海外游客。在2000年前，阳朔西街因有大批西方背包客汇聚而被誉为“地球村”和“洋人街”。由于早期旅游背包客的长期逗留和主客深度交往，西街上出现了各种迎合西方背包客消费的小餐馆、家庭旅馆、酒吧和咖啡厅等，英语使用和学习成为旅游对目的地阳朔的重要社会文化影响之一[22]。旅游带来的跨国婚姻现象和多族群聚居也成为了阳朔社区多元化的重要表征[57-59]。
本文采取田野调查的民族志研究方法，具体调查方法为观察法、访谈法、拍摄法和二手资料收集。参与观察是田野调查中的一项基本研究方法，研究者于2013年3月至2015年4月共进入田野4次，停留累计181天。在此期间，研究者在阳朔的语言学习中心、户外运动公司和酒吧等旅游小企业进行志愿者工作。与当地居民、旅游小企业经营者、旅游社区精英等一起工作和生活，并与之建立良好的关系。在工作生活中与各种类型的游客接触。参与观察的结果以田野调查日志的形式记录。浸入式的田野考察对结点调查十分关键，深度访谈旨在发掘语言景观构建过程和语言景观构建者的动机。本研究中，以语言景观（店铺招牌）与阳朔旅游发展之关系为主题的访谈者共66人，访谈时间从20分钟至110分钟不等。其中，12名访谈者为阳朔旅游发展的社区精英，均从事旅游相关行业20多年，他们不仅陈述自己创造的语言景观的动机和过程，也对阳朔旅游发展和语言景观变迁之关系有不同见解;另外32位访谈者为目前在西街经营旅游小企业的店主;22位访谈者为阳朔的游客（包括12名国内游客、10名国外游客）。
语言景观是可视化的公共标识，可通过影像资料方式来记录。本研究除了使用一些二手资料中的历史照片外，研究者也在2017年6月、2018年1月和2018年7月3次对阳朔西街及其周边街道的店铺招牌进行全面的拍摄工作，搜集了近两年的商铺招牌照片1398张。由于过去的店铺照片并没有官方保存数据，因此，很多二手资料是从县志、杂志、摄影家协会和其他学者获取，共计107张，作为参考和辅助访谈之用。
以2018年7月作为时间截面，本研究对在阳朔实地拍摄的425张照片，共计332间店铺，根据其商品经营内容、使用语言和商铺位进行归纳（表1）。
3 结点分析：作为社会行为的语言景观
根据历史照片和现时照片对比，阳朔的语言景观经历了一个变化过程，从旅游发展前的中文单语语言景观，依次变化为英文单语语言景观、英文为主的双语语言景观、中文为主的双语语言景观。下文将根据结点分析的3个方面分析阳朔语言景观变迁与其旅游发展之关系，并归纳于表2。
3.1 由來已久的商业导向的“在地话语”
在地话语是作为活动参与者各个历史个体在互动秩序的指引下形成的话语系统，在本研究中是指旅游目的地商业街区中的语言景观。这种话语是过去的社会实践凝固在物质材料上的话语循环，同时也影响着现在的话语循环。从县志和历史的照片发现，商业话语一直是阳朔西街的在地话语，从过去一直影响至今。“当时（20世纪90年代）的西街上都摆满了桌子椅子，餐牌也竖在外面，老外就在这里坐一天。”（L08-2，在阳朔从事英语培训超过20年）但承载这些商业在地话语的语言景观产生了变化，语言现象从以英文为主转变为以中文为主（图2）。
阳朔语言景观的语言种类和特征与阳朔旅游目的地的商业环境有密切联系。2000年以前，海外过夜游客占阳朔过夜总人数比例较高。2000年以后，海外过夜游客比例锐减，从1995年的60%降至2013年的18%[60]。由此可见，不同时期的语言景观符合听众设计（audience design）的原则，同时也符合商业景观以盈利为目的的特征。阳朔西街上店铺招牌是旅游场域下具有商业目的的在地话语，因此，其变化与商家盈利的本质和游客类型的改变有密切关系。在旅游发展和市场受众的影响下，旅游目的地语言景观具有商业目的和市场导向，这个结论在其他研究中也普遍存在[9，48]。但阳朔旅游发展早期的英文语言景观创建不仅受到游客市场影响，而且是深度主客交往实践在空间中的结果。双主体构建的双语语言景观是背包客和本地居民在旅游语境中共同构建的独特现象。
3.2 中西友爱互助的“交往秩序”
互动秩序是说话人和听话人在交流中所使用的语言种类、交流方式和非语言因素。本部分将着重呈现20世纪八九十年代阳朔的主客交往秩序，与目前其他旅游目的地的话语互动秩序有所区别，这也是双主体构建的语言景观独特现象出现的影响因素。
通过对历史照片的解读，并使用这些影像资料刺激被访谈者的记忆，还原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阳朔西街的语言景观及其店铺招牌创建过程，研究发现，主客互助交流的互动秩序是阳朔西街早期双主体构建语言景观缔造的主要社会动因。这一时期，互爱互助的主客关系缔造了20世纪90年代阳朔西街上的语言景观。西街上一些店铺招牌是外国背包客参与创建的。“我们这里的店名就是外国客人给我们翻译的，我觉得翻译得特别好。当时在西街上的很多店铺名字都是外国人取的。”（L06-F，阳朔社区精英，从事英语教育和经营住宿业超过20年）
图3左侧是20世纪90年代矗立在餐吧门前的餐牌，英语单语的餐牌上标明了咖啡店的名称、经营内容和具体每个菜式及价格。菜单上只有文字没有图片，字体也是单调排版，并没有产生互文现象。这种菜单的排版方式更类似于跨文化研究中“低语境文化”的特征，以书写文字方式尽量详细传递信息[61]。图3右侧的餐单拍摄于2018年，同样是一家餐吧外的餐牌，餐牌信息的呈现更为多模态，借助非语言符号协助传递，可被认为是多模态互文。从跨文化角度看，其编排更接近“高语境文化”的特征。从语言的风格来看，图3左侧的语言风格更接近英语国家的惯常用法，图3右侧多用于东方高语境国家。
图3左侧这些地道的英语语言景观并不是本地居民自己创作和翻译的，而是在主客深度交往下双主体共同构建的语言景观。当时阳朔的过夜游客以背包客为主，背包客消费低但在阳朔停留时间长，由此带动当地居民自觉或不自觉地参与到旅游接待服务中。“当时很多店铺的装修都是老外们帮忙的，店里的装饰、咖啡和三文治的做法还有菜名（的翻译）都是老外教的。”（L04-M，20世纪90年代于西街经营西餐简餐的本地人）[18]。友爱互助的交往方式就是阳朔语言景观构建过程中的交往秩序。语言景观凝聚了过去的社会实践，这些语言景观就是当时平等互助主客交往关系的一种表征。阳朔旅游发展初期的背包客与阳朔本地居民形成了亦客亦友的主客关系，长时间逗留和乐于融入当地生活，使背包客充分地与当地居民进行互动，在互动的过程中与当地居民产生良好的主客关系，对消费的店铺有充分的了解。很多店铺的名字都是在这样的互动下产生的，海外背包客在了解店铺的经营内容、店铺对于店主的意义和店铺的整体氛围的基础上而构建出的语言景观。
3.3 游客与东道主作为“历史个体”
游客和东道主的历史发展对阳朔的语言景观有重要的影响。阳朔早期的游客主体为外国背包客，在西街上经营旅游小企业的为阳朔本地人。2003年后，阳朔的过夜游客主体转变为国内游客，在西街上经营的已多数为租赁本地人房屋的外来经营者。不同时期的历史个体构建了不同语言景观群。
在第一版的《孤独星球》中，阳朔被认为是来中国一定要到的背包客目的地。所以1984年《孤独星球》第一版出版后，很多背包客慕名来到阳朔。背包客是一种预算紧张、对当地旅游设施要求不高、希望与当地人交流和深入体验当地生活的游客。他们在阳朔的消费水平低，但却乐于与当地人交往。“当时两块一个三文治、两块一杯咖啡。他们就可以在这里（西街）坐上一下午。”（L15-M，早期涉外导游，现经营旅店）西方背包客在很长一段时间占据了阳朔的旅游市场。他们乐于融入西街当地的生活中，因此，他们会进入小餐馆教当地居民做简单的西餐，会教当地人英文，会和社区居民形成朋友关系，并乐于参与到社区建设中。那时候的阳朔社区处于旅游开发的萌芽时期，居民并没有强烈的商业运营意识，对待背包客是互助友爱的态度。无论背包客消费多少，他们都友好对待，菜单以英文为主、中文为辅，都是明码实价，不会欺客。“我们中文、英文都是一个价，从来不会因为是老外而不一样。”（L06-F，阳朔社区精英，从事英语教育和经营住宿业超过20年）
作为历史的主体，背包客更愿意花时间在阳朔逗留，当地居民也乐于接纳背包客到社区生活。因此，当时西街上的店铺招牌是背包客和当地居民共同构建的语言景观，是主客交往融洽发展、商业化程度较低情况下的话语循环。主客关系融洽，所以西方背包客为小店翻译店名和菜单，并教当地居民地道的英语口语。地道的英语语言景观和符合外国人口味的经营内容，缔造了阳朔的多元地方性文化，这种地方性通过背包客在社区中扩散。语言景观是缔造多元文化氛围的重要力量，在这种多元文化的话语循环下，更多背包客来阳朔进行长时间逗留的旅游活动。
阳朔的语言景观在2003年后发生了变化，之前主客共同构建话语循环的情况因政策和偶然事件而被破坏。2003年的“非典”事件使全国的入境游客急剧下降，2003年阳朔的入境游客为23万人次，同比下降41%1。此外，由于国内假期增加，国内游客人数急速上升，到阳朔的国内过夜游客增加。阳朔西街的经营店铺和消费市场产生了很大的变化。此时的游客主体已经转变为国内大众游客，而随着大众游客进入，西街的房租价格上涨，连锁型的旅游企业和外地经营者进入经营[62]。游客和东道主的历史个体产生了改变，作为低商业密度的话语循环被破坏，从而产生了新的话语循环——商业氛围浓厚的话语循环。大众游客以观光为主，不强调与当地人的互动和体验。以盈利为主要动机的连锁企业逐渐进入，语言景观成为其招揽游客和消费者的重要标志，因此，现在的店铺招牌规格大而显眼明亮，语言也以现在的汉语为主。
历史主体会影响语言景观建造者赋予这个景观的意义，也会影响语言景观阅读者对语言景观的诠释。早期的店铺招牌也具有商业用途，但经营内容和主客关系是背包客重复消费的原因，所以当时的招牌非常简单。背包客乐于参与社区活动的特征使他们不仅是语言景观的阅读者，还和店铺主人一起成为语言景观的共同构建者。与国外背包客不同，国内游客主要是大众游客，他们的旅游动机是观光而不是体验当地人生活。他们凝视当地的景观而不是参与，所以他们是语言景观单纯的阅读者，并没有参与景观构建的过程。西街租金上涨的压力使外来经营者以盈利为主要目的，并没有与游客形成良好的互动主客关系。这种边界明显的主客关系也间接改变了语言景观的构造和诠释过程。
4 结论与讨论
4.1 西街现象下独特的双主体构建语言景观
阳朔曾具有中西主客深度交往下的双主体构建语言景观，双主体既指主客交往，也指中西文化互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西街的语言景观是深度主客交往下主客共同构建的文化景观，赋予阳朔“洋人街”和“地球村”等国际化和多元文化的地方性。在阳朔旅游刚起步阶段，西街上商业萌芽，当地居民和国外背包客形成互助友愛的交往模式，背包客教当地居民英语，并为其创作店铺名字。这种主客交往缔造了当时以“英语为主”的语言景观，这些语言景观并非东道主（商家）单个主体创作，而是东道主和游客交往后共同构建的结果。与其他旅游目的地语言景观并不一致，阳朔早期的语言景观创作权（authorship）并不单一，国外背包客既是阅读者也是创作者，他们将其文化注入阳朔的语言景观中，店铺名字成为一种文化符号，赋予阳朔多元文化氛围的地方性，并在国际旅游背包客社群中产生话语循环，这是阳朔在很长一段时间被誉为最适合背包客前往的旅游地的主要原因。
语言景观中使用的语言根据客源市场而变化，阳朔西街的语言景观呈现典型的听众设计特征。商家根据潜在读者（游客）的语用习惯来设计招牌。在流动背景下，商业气氛浓厚、市场敏感度高和政府“无为而治”的语言政策使阳朔语言景观能迅速顺应市场变化。阳朔的过夜游客从以国外背包客为主逐渐过渡到以国内大众游客为主，因此，语言景观呈现出“英文为主-中英双语-中文为主”的听众设计特征。
4.2 阳朔语言景观的变化是流动性弱化主客交往深度和多元化旅游产品的结果
从阳朔语言景观由双语语言景观向单一语言景观的变化可透视宏观的社会结构意义，例如全球流动性和中国旅游目的地的发展。一直以城市景观作为主要研究对象的语言景观研究缺乏对乡村景观的关注，仅有的一些乡村旅游地语言景观研究均呈现出全球化和现代化的变迁特征[3，30，33，36，62]。作为一种现代化和全球化的景观表征，英语标识凸显了乡村地区受到旅游业影响而产生的景观变迁[48]。全球流动性背景下，多数乡村旅游目的地从单一语言向双语语言景观变迁。但阳朔受到中国大众旅游发展影响，其语言景观是从以早期的英语为主的语言景观向以中文为主的语言景观转变。旅游业为阳朔带来了资本、游客身体、文化、信息等方面的流动，这些流动促使旅游目的地转型、阳朔的主客交往形式的改变和商业经营模式的转变，阳朔西街的语言景观中英语使用比例降低，看似是“逆全球化”，但却是流动性淡化主客交往深度的结果。
同时，流动性带来了多元化的文化交往活动。目前，阳朔旅游市场开发了更多迎合国内大众游客和国外背包客的旅游产品。主客交往这种社会实践并不集中地在语言景观上呈现，但西街中心位置的商铺招牌凸显吸引国内游客消费的商业诉求。
4.3 讨论：语言景观作为社会语言学透视旅游现象的起点
主客交往是旅游研究的经典话题，而语言则是交往中重要的媒介和手段，同时受主客双方文化影响。语言景观被认为是过去社会实践凝固在物质世界中的一种表征和结果，也因话语循环而影响着现在的社会实践。阳朔作为旅游目的地的特殊性为一直以听众设计原则和读者优先的语言景观研究提供了新的发现[63]，逆国际化的变迁折射出中国大众旅游的发展和乡村旅游目的地的转型。旅游场域中的主客交往作为一种社会实践，可拓展至语言景观的研究中，主客互为构建者和阅读者的双主体构建语言景观也为将来语言景观研究提出了新的思路。语言景观也为旅游目的地地方性构建提供了新的研究对象，双（多）主体共同构建地方性的视角可从旅游目的地的语言景观中展开。
致谢：衷心感谢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旅游可持续发展阳朔观测点与保继刚教授为本研究的田野调查与资料搜集提供支持与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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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udy on the Change of Yangshuos Linguistic Landscape：
A Sociolinguistic Perspective
ZHANG Aiheng1， SUN Jiuxia2
（1. School of Business，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 Guangzhou 510006， China;
2. School of Tourism Management， Sun Yat-se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275， China）
Abstract： Linguistic landscape constitutes cultural landscapes in public space， and it is also an important representation of the cultural and social impact of tourism on destinations. This phenomenon attracts scholars mainly from sociolinguistics and geography. In tourism geography， linguistic landscapes are usually studied as objects attracting tourists or an indicator representing placeness. However， the influence of tourism development on linguistic landscape construction remains unidentified academically. In terms of the research subject， linguistic landscapes in urban areas are more popular than those in rural areas. The present study applies nexus analysis to investigate Yangshuos linguistic landscapes to understand the dynamic interaction between tourism development and the making of linguistic landscapes in the rural destination.
Nexus analysis is an ethnographically-oriented analysis approach. Its research subject is social action， for instance， the aggregated social practices in real-time life. Linguistic landscapes construction can be regarded as a social action that brings the past and present social practices together， reflecting the cultural， social， and political elements of the society. Nexus analysis suggests that social actions should be studies in terms of the discourses in place， the interaction order， and the historical body， all of which are included in the study of investigating the making of Yangshuos linguistic landscape phenomenon.
This exploratory research focuses on the shop names in Xijie of Yangshuo， which is a famous business pedestrian street in this tourist destination. By analyzing 1505 photos of shop names and the interviews with both shop owners and tourists， the study finds that the linguistic landscapes of Xijies shops are related to the tourism development stages in Yangshuo. Before 2000， the forming of English-dominated linguistic landscapes in Yangshuo was resulted from the in-depth relationship of the host and guest， and they were also built jointly by backpackers and local shop owners. Local shop owners as hosts and backpackers as guests had conducted in-depth host-guest interactions. Both hosts and guests， as historical bodies， have jointly constructed authentic English linguistic landscapes. After 2000， due to the changes of historical bodies， the friendly host-guest relationship has faded， and Chinese domestic tourists have become the major market. As a result， the shop signs in Xijie mainly use Chinese for communication. In addition， Yangshuos linguistic landscape is also the result of globalization and mobility， both of which have long been regarded as the main driving forces for the promotion of English. In this context， linguistic landscapes in most rural tourism destinations have changed from monolingual to bilingual， or even multilingual. Affected by tourism development， Yangshuos linguistic landscapes show the trend of de-internationalization and de-globalization. The business linguistic landscapes shift from English-dominated to Chinese-dominated due to global mobility. Tourism has brought the flows of capital， tourists， culture， and information to Yangshuo. Social mobility has changed the historical body of linguistic landscapes and faded real-time face-to-face interaction. The reducing of English signboards in Xijie is the result of less in-depth host-guest interaction.
Keywords： linguistic landscapes; sociolinguistics; host-guest relationship; Yangshuo
[責任编辑：宋志伟;责任校对：周小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