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电影MuLan与《木兰诗》的文化鸿沟
2021-11-03叶露
叶露
《木兰诗》今见于宋郭茂倩《乐府古题》卷二十五,录有两首,主题叙事基本一致,以第一首最为知名,被后世誉为“乐府双璧”之一,流传甚广。诗前有序云:“《古今乐录》曰:‘木兰不知名,浙江西道观察使兼御史中丞韦元甫续附入”。[1]《古今乐录》为陈释智匠所撰,从郭茂倩将其归入《横吹曲辞·梁鼓角横吹曲》,且诗中“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等地名、称谓来看,学者认为大致出自南北朝北魏后期。[2]对于这位女扮男装的女英雄替父从军,载誉归来的中国故事,迪士尼表现出一直的偏好,1998年改编为动画片将之搬上银幕,成为家喻户晓的“美国木兰”,2004年又拍摄了续集。2018年再次开机重拍真人版电影,延续动画版木兰的主旨,于2020年9月全球上映。新版电影MuLan拼凑了众多中国元素,然而将“Mulan”植根于模糊文化时空的中国故事,必然与“缘事而发”的北朝乐府《木兰诗》有着明显差异。“替父从军”的木兰并非是具备女性主义的觉醒者,也非有着“忠勇真孝”的“气”的传承人。电影呈现从“鸡到凤凰”象征意味的飞越、“鸱与凤凰”的对比,也是对中国传统文学中意象和典故的误读。在乐府语境下的木兰,哪怕有着北方少数民族的背景,本质上依然是儒家诗教下有着家国情怀“忠孝两全”的巾帼英雄,女性的标签只是北方尚武精神的体现。迪士尼的曲解和现代阐释,表现了中国传统文化在西方大众视角下的选择性解读,有着不可忽视的文化鸿沟。因此,通过还原文本并置于中国文学的传统语境下对比电影的主题、视角,可以看出两者在文化上的区别。正视这种差异并知晓根源,有利于我们在国际形势复杂多变的当下树立文化自信,也能更好的让世界了解和讲述中国故事。
一、女性主义和忠孝两全
毋庸置疑,在《木兰诗》和电影MuLan中,最大亮点都是一位年轻女性在战争中出现并由此带来的意义。“若是用男性角色表现木兰的战绩和功劳,在效果上会略显平凡,正因为女性角色独特方才凸显木兰行为的突破性”[3]。不同的是,在迪士尼为代表的西方大众化视角中的木兰是一位具有“女性主义”意识,渴望与男性一样能驰骋沙场、获得尊重的女英雄。影片一开始就强调了一位独立的,敢于挑战世俗眼光的“小女孩”,为了驱赶一只未进笼子的母鸡——这也作为之后出现的凤凰的对比隐喻——不惜遭遇全村人的异样审视,甚至撞坏了宗祠门口的凤凰石雕。在细节处,我们甚至看到了村民在烧香拜祖,祭坛下有着“克己复礼”的字样,说明木兰生活在儒家文化浓厚的环境当中。潮湿、多山的南方地貌,类似福建永定土楼的人物生活环境设定和之后剧情出现“丝绸之路”中带有西域波斯风格的宫殿却让这一文化符号增加了虚构和迷离色彩。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木兰会异于其他女性,或者是由于父亲的特别,电影里的父亲与其说是一位荣誉感和责任感十足的古代武士,不如说是一位坚韧慈爱、宽容大度的现代美国爸爸。在父亲略有放纵的教育下,木兰成长为一位拥有与众不同的“气”的女郎,她不爱“对镜贴花黄”的“安静、优雅、泰然自若和礼貌”的女性品质,却崇尚自由和武力,这一性格马上派上用处:战争爆发,柔然族人因为世仇和觊觎财富权利,入侵了木兰的祖国。家族必须有一名男性代表国家出征,这关乎家族的荣誉和尊严,父亲是家里唯一的男性,他在前次战争中留下的腿伤却意味着若再参战则“不能活着回家了”。于是本来就具有独立个性、且没有被媒人选中的女孩偷走了父亲的宝剑和骏马,独自奔赴前线,开启了实现自我价值之旅——哪怕前面有着残酷的生死搏斗,木兰还是一路开挂,甚至拯救了同伴、军队和君王,最终获得凤凰涅槃似的新生和甜美的爱情。
近年来有研究者认为:“《木兰诗》的主题思想虽谈不上女性主义,但已经存在有朦胧的女性意识了”,“西方价值理念的植入,使木兰身上背负了现代女性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显示出与现代人更贴近、更真实的特点。《花木兰》中的女性主义,是比较进步的。它们的闯入,对东方世界一些落后思想是一种必要的冲击,促使东方人既去学习西方可取的地方,又通过自我反思在本国的传统当中寻求再发现。美国动画片《花木兰》正是这样,由于西方人的女性主义解读,使得我们重新去审视中国的木兰故事,才看到了忠孝思想之外朦胧的女性意识。”[4]虽然针对的是1998年动画版木兰,但迪士尼两版主题基本一致,的确都带有西方视角。还有的研究者认为,“虽然直到20世纪,伍尔夫才提出‘双性合体的思想,但是,驰骋沙场的木兰的形象正是‘双性合体的理想的人格形象。”[5]用“女性主义”评价一位血战沙场的女英雄固然无可厚非,但将其作为一个标签贴在木兰身上实际是忽略了历史语境的西方现代性别立场。众所周知,“女性主义”在19世纪兴起,经历几波浪潮渐为主流社会认知并与西方文艺理论批评风尚一起舶来中国。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弗吉尼亚·伍尔芙(Virginia Woolf)、西蒙娜·德·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等著名女性批评家的崛起将“女性主义”推向高峰。“女性主义”号召男女平等、平权,是现代社会发展的产物,在男权為主导的北朝社会让一位“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的劳动女性拥有这一思想无疑是牵强的。
《木兰诗》产生的南北朝(公元386年—581年),战乱频繁、王朝更迭带来人口损失,男女比例一定程度上失调,而民族融合、迁移又带来了人口流动与文化的交流。木兰家乡所处的黄河流域主要是鲜卑族,为了抵御来自更北方的柔然民族的侵扰,本来就是游牧民族的鲜卑女性豪迈强健,能征尚武,她们“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6],这是诗歌产生的基础。北魏初期实行兵民合一的部族“世兵制”,后期由于统治的扩展,创建了“府兵制”,其特点是闲时为农,战时为兵。[7]在外遇强敌的情况下,每户须有一名成年男性戍敌,而木兰“替父从军”的重要原因是“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并非木兰心怀男女平等、独立自由、实现人生理想的女性意识。诗歌文本对于木兰从军后战争的直接描写可谓简略精妙,“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是因为诗歌传达的主题不是女性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和与男性一样的勇敢果决,也不是女性希望与男性一样得到功名和荣耀,木兰“不用尚书郎”,惟愿“送儿还故乡”。后段诗作铺陈木兰女郎着装打扮,强调其恢复本真的喜悦,钟惺谓“英雄本色,却字字不离女儿情事”[8],此已说明诗歌主旨即在颂扬作为女性也应有“忠孝”品德。
事实上,魏晋南北朝虽为乱世,但北朝少数民族统治者却大都积极向中原文化靠拢,治国理念一直是儒学思想,社会伦理依旧以儒家“忠孝仁义”为核心。北朝颜之推就说:“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魏、晋已来,所著诸子,理重事复,递相模学,犹屋下架屋,床上施床耳”[9]从“递相模学”来看,“忠孝”的确是从上而下推崇的道德准则。木兰作为一名女性,在家国遭遇侵略之时挺身而出,使王朝得以巩固完全,固然是忠;为父亲免受战争流血之苦,承担了家庭的重担,固然为孝,她时刻以父母家国为念,统治者当要褒扬和鼓励。“以替父从军统摄忠与孝,忠义孝道又极其自然和顺理成章地融汇在具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中。”[10]这才是《木兰诗》主旨。
当然在儒家设计的伦理秩序中,女性被所谓“三纲五常”等教义束缚,这是现代社会理应屏弃的糟粕,但“忠孝”本身存在的合理成分和自我调适的理论依据寄存于古老民歌和传说中,不应该被“女性主义”简单取代,这也是对应西方改编中国故事时应有的态度。
二、“气”的阐释
电影MuLan出新之处是设计了女主角木兰异于常人乃是因其拥有“气”。对于“气”是什么,影片中有一段解释:“‘气遍及宇宙和所有生物,与我们与生俱来,但只有最真实的人才会与他的‘气有着深刻的联系,成为一个伟大的战士,像森林一样,宁静,而内心是火焰。”
这似乎解释了为什么影片中木兰在伪装为男性“華军”时没有“气”的加持最终败于巩俐饰演的女巫仙娘,当她撕下盔甲,披散秀发,“成为”她自己时,马上拥有了强大的武器“气”,并运用它解救了同伴和自己的军队。奇怪的是与木兰一样拥有“气”的女巫仙娘,真实而自信,但最终莫名其妙的为木兰挡箭而“自杀式”身亡,似乎也昭示了“真”只是“气”的一部分内容,因为木兰祖传的宝剑上刻有“忠、勇、真”三字,最后木兰凯旋归家后又得到皇帝嘉奖“孝”字,或许意味着这些美德都是电影宣扬的“气”的内容。
不过,在传统中国文化中,“气”是一个特殊而另有意义的语词。《孟子·公孙丑上》中,孟子回答弟子公孙丑的提问,援引齐国告子的话用到“气”这个概念:
“敢问夫子恶乎长?”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11]
这段著名的对话里,孟子第一次将“气”描述为人身上的一种力量。这“气”究竟是何物态形状,孟子没有说明,只用“浩然”形容,且“至大至刚”。通过后面的阐释,我们大约可以知道,孟子所谓的“气”来源于自己的内心,也是自己培养的结果。它不仅仅存在于人身体内部,而且充沛广大,塞于天地,故曰“至大”;而这种“气”又由人“培养”运行,极有力量,可润化万物,故曰“至刚”。同时,这种“至大至刚之气”需要配以义与道,才能不馁。因为,此“气”不是由人一时半会偶发的正义行为可以得到,而是通过长期的修炼磨砺培养而来,是内心积聚的正义不断生长的结果,所谓要“集义”。在后面的论述里,孟子强调了义与道根源在于内心的“善”,人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即“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故而可推论“气”由“善”生成。
孟子“养气说”对后世中国文化有很重要影响,历代文人对“气”和衍生出来的如“心”“性”“志”等都有不同层面、角度的解读。比如汉董仲舒《春秋繁露》中提到的“气—神—意—心”的回环,曹丕《典论·论文》中的“文气”,韩愈《答李翊书》中指出的“气盛言宜”,宋代周敦颐、张载、二程等人以“气”为基础构建的万物起源说与“各正性命”的本体思辨结构,以所谓“气以载性”探讨人的本性等等,但均未解释“气”即“真”,或“忠、勇、孝”的。事实上,中国文化对“真”的理解更多的包含在“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12]的道家所谓“自然”和“发乎情,止乎礼义”[13]的儒家伦理教化中,与西方的“TRUE”有很大不同。
可能迪士尼乃至西方电影的中国情结里或多或少掺杂着中国“功夫”的影响,而“无招胜有招”的“太极”以其玄奥莫测成为中国“功夫”的上乘代表,所以MuLan电影对于“气”的理解也有着对“太极”的想象。孔颖达《周易正义》载“太极谓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混而为一,即是太初、太一也。”《易传》又说,“太极”分“两仪”,而“两仪”,一般解释为阴、阳二气。可见,“太极”本质是“气”。《系辞上》又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这是说“太极”乃是宇宙创始之初的混沌元气,之后化生阴阳,阴阳生万物。人禀阴阳二气而生,当然要顺应天道,天道对于人的要求是善。徐复观解释说:“《易传》是以阴阳言性命……但阴阳的观念,极其究,它是一个物质性的观念……阴阳的变化,是物质性的变化。由这种变化以作天命的具体说明,在这种变化中来建立道德的根据,即是在物质变化中来建立道德的根据;也即是人的道德根源,系由这种物质性的变化所规定。”[14]因此,从“太极”的解释上来说,明显的,“气”并非“真”,而是又回到道德的层面,这也是为何中国“功夫”的最高境界必然还是会归于个人的修养品德上。
影片一开始说木兰体内有充沛的“气”,有着无尽的生命力,但是父亲无法告诉她只有男性才能运“气”,女性运“气”则会蒙羞、会被“流放”,似乎是囿于对传统中国“男尊女卑”的刻板印象,当然更多的是对“气”的误读。
三、“凤凰”意象
影片中多次出现“凤凰”的意象。木兰所住村寨宗祠门口有一个凤凰石雕,小木兰曾经撞坏了石雕的翅膀,夜晚父亲与她一边修补一边谈心,告诉她凤凰是“祖先派来的使者,有人说凤凰会浴火重生,虽然翅膀折断,但它仍然会存活。”暗示木兰与凤凰的内在关联和他日的涅槃新生。父亲的祖传护身符玉牌上雕有凤凰。木兰偷了父亲的马独自踏上征程也是靠凤凰的引路。与女巫仙娘第一次交锋,因为隐瞒自己女子的真实身份,被仙娘刺死时还是凤凰将木兰唤醒。最终,木兰与柔然单于决斗时身后出现了巨大的凤凰羽翼昭示木兰终于成长为真正的凤凰。意象频繁的叠加当然是为了凸显主题,木兰就是在战火中觉醒的独立女性,她是一位如同凤凰的女领袖,因为凤凰代表了女性的独立、自由,真实展现的自我。
凤凰作为传统中国古老的图腾,包含了中国文化深邃久远的内涵。《说文》谓:“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鹿后,蛇颈鱼尾,鹳顙鸳思,龙纹虎背,燕颔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从鸟凡声。”[15]天老据传为黄帝时臣子,可见凤之形象由来已久。《尚书·虞书·益稷》记载“箫韶九成,凤皇来仪”,夔“击石拊石,百兽率舞。”[16]凤凰之凰应是皇之转换,即有百鸟之王的含义,《韩诗外传》有“百鸟朝凤”的传说。
因为凤凰意象来源悠久,经过历代沉淀演化,其内涵也在不断延展更迭,不过究其大概,主要有几个方面:其一乃是凤凰本义的延伸,即祥瑞之鸟,所谓见之则天下太平。《山海经·南山经》记载:“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17],因为有五彩,后世有敷衍了所谓“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黄者鹓鶵;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可见凤凰的别称很多,学者多认为鸾、鸿鹄不同于凤凰,鹓鶵大致相似。故《山海经·南山经》又载:“(南禺之山)佐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海,有凤皇、鹓鶵。”[18]郭璞注:“亦凤属。”《庄子·秋水》记载:“南方有鸟,其名鹓鶵,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凤凰也分雄雌。《左传正义》说:“《释鸟》曰,鶵,凤,其雌凰。则此鸟雄曰凤,雌曰凰。”[19]以上可知凤凰是较早先民鸟图腾崇拜中确立起来的神鸟,适逢太平之年现身,据《韩诗外传》记载,黄帝东平蚩尤、西讨少昊、南并炎帝、北统颛顼,天下归一,彼时凤凰翱翔,万鸟起舞。《左传》昭公十七年也记录:“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20]故凤凰乃是盛世吉祥之鸟。
由于凤凰是吉祥之鸟,配以治世,其本身即具有崇高德操。《山海经》谓其:“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21]因此凤凰是道德高尚的君王或君子的象征。《诗经·大雅·卷阿》中就有“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的句子,所谓“媚于天子”,一般认为是赞美周天子的美德。再如汉蔡邕《琴操》有传为周文王作的《凤凰歌》,序曰:纣为无道,诸侯皆归文王,其后有凤凰衔书于郊,文王乃作此歌:“翼翼翔翔,彼凤凰兮。衔书来游,以命昌兮。瞻天案图,殷将亡兮。苍苍之天,始有萌兮。五神连精,合谋房兮。兴我之业,望来翔兮”。《论语·子罕》中有“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的记载。著名的楚狂接舆更直接质问孔子:“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22]这是将孔子比成凤凰。文王、孔子乃是中国文化中以德著称的圣贤,可见,凤凰代表了道德高尚的君王或圣人。
从道德的高洁、难得一见、神鸟不凡又配以圣人等内涵衍生出凤凰也是孤高傲世、清廉自得的隐逸之士的象征。前面所引《庄子·秋水》中的鹓鶵,就是凤凰孤标傲世的版本。《庄子》中记录的“惠子相梁”的故事,成为后世李商隐“不知腐鼠成滋味,猜忌宛雏竟未休”名句中的典故广为人知。MuLan影片中女巫仙娘幻化为鸟的造型,应该就是鸱,也是编剧所作的对比,只不过与原始文本所喻不同,庄子寓言中鸱是与凤凰相对的汲汲功名利益的小人,而电影中鸱是女巫阴暗自私缺乏“忠勇真孝”成为牺牲品的写照。事实上凤凰以高洁的隐士形象出现在中国文学中较为常见,如屈原的《惜诵》:“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宋玉《九辩》:“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李白《送薛九被馋去鲁》:“凤凰宿谁家,遂与群鸡匹”,《鸣皋歌送岑征君》“鸡聚族而争食,凤孤飞而无邻”等,不一而足。
当然,在后世演化中,因龙对举的凤也渐幻为皇后等女性,如中外熟知的龙凤呈祥,但主要是强调帝王之家的吉祥如意和夫妇和顺,德为楷模。究其内涵,并未将凤凰当作独立自由的女性而宣扬。
《木兰诗》故事为西方广泛接纳和改写,是在不同历史语境、性别观念和商业立场下的整体重塑,我们当然不能强求任何改写都完全遵照原始写本和还原历史,相反,不同时代、文化背景下的阐释必然反映多元的立场和视角,从中亦可带来新的碰撞与思考。但是,基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性和持续性,将现代西方理想人格和价值观念套用在中国古代乐府诗作人物身上,必然造成跨域视野下的接受落差。“双兔傍地走”,看上去同是木兰的躯壳,“安能辨我是雄雌”,实则东、西立判,雄、雌有别。MuLan影片的争议或使我们再次认识到对经典文本的改写应更具谨慎与尊重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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