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幺爸
2021-11-01向贤琼
向贤琼
咿咿呀呀的唱词,时断时续的哭唱声,回旋飘荡在焚烧纸钱的烟雾中。我依稀听出,这悼曲正在怀念他的生平,从无儿无女到吃穿用度,从唐王李世民到万里江山平半分……
堂屋里尚有个白色扯绳开关,三个并排弯腰的南瓜靠在墙上,泡菜坛上还架着一双长筷!一切都是静止的。
幺爸今年56岁。过世前,他曾是村里颇有学识的高中生。年轻时他未曾娶妻,年老也未曾找伴,一个人生活了一辈子。他终是一个人走完了他独特的一生!
20世纪80年代,幺爸极爱武侠小说和隋唐演义类小说,这是我跟他密切接触的因由。寒暑假时,我总会去他那儿淘书。因为那些书辗转过多人,所以我从未见过书的封面。碰到缺页或不完整的书,我都是跳读和猜读。如今,那些碎片故事早已随风飘逝,今日想起那些过往人事,我不禁伤感万分!
幺爸跟父親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按照国恒爷爷的潜意识,父亲三兄弟同根同源,分别取名为“昆”“仑”“山”。而且,这“昆仑山”兄弟定要“封印”二爷爷家的“龙虎豹”三子。父亲位居老大,颇有长子自信,名字中有“昆”!父亲八岁时,爷爷去世,奶奶带着“昆仑山”改嫁国平爷爷,这就有了后面的四爸、五爸和幺爸。国平爷爷传给幺爸一门好手艺“篾编”。我从母亲那带回一只小巧而可爱的纱橱儿,据说是幺爸手编,我用得非常顺手,常用它来控水。怎料用着用着,它的篾骨边条忽然脱落。超哥用铁丝缠过一回,终究因不耐看而将它丢弃了。我曾动念头请他再编一只,不料他去世的消息就传来了。想起2018年国庆节时,我去看他,他那时还神采奕奕的,在田里帮我挖了一棵柑橘树。我将树带回恩施,将它栽种在天楼的花盆里,后因物业清理天楼,那棵树也不知所终。至此,我身边再无一样跟幺爸有关联的物件。翻开手机里储存的照片,我发现竟没有一张他的身影,而我的通讯录里也没有他的电话号码,这让我着实吃了一惊!
似乎我的生命就这样巧妙地回避了他所有的生活点滴。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亲人之间竟然陌生而疏离到如此地步!
幺爸的致命一摔让他不能再说话,不能再进食,但他也未进医院。日子就这样挨着,他似乎等着死神的降临!
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在我幺爸那里,他可能是一根孤独的苇草。他有着极致的孤独。乡村里没有他的精神知己,身边亦无绕膝的可爱儿女,他形单影只地活着。
出殡将至,天下大雨,守夜人一齐慌忙起来。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幺爸在尘世活了一遭,却了无痕迹,唯留黄土一抔、坟茔一冢!
可叹,生若浮萍,命如草芥!深夜记之,以慰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