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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契贝《瓦解》对非洲的内部书写

2021-10-29刘钰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1年10期
关键词:非洲

刘钰

内容摘要:尼日利亚作家钦努阿·阿契贝被公认为“非洲现代文学之父”,其小说主要关注的是非洲的传统文化及其与殖民时期外来文化的碰撞。《瓦解》作为阿契贝的代表作之一,以主人公奥贡喀沃的一生为线索,向读者展示了灿烂丰富的伊博族文化以及在白人殖民者入侵后氏族生活逐渐没落的场景。在该小说中,阿契贝作为了一个站在非洲的立场上的内部书写者,通过对伊博族独特风俗、宗教信仰等的描写,打破了以往西方作家对非洲的刻板印象,向读者展示了真实的非洲文明。

关键词:阿契贝 非洲 内部书写 《瓦解》

尼日利亚作家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1930-2013)被公认为“非洲现代文学之父”,在非洲现代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享有崇高的声誉。阿契贝出生于尼日利亚东南部伊博村落(Igbo)奥吉迪(Ogidi)的一个信仰新教的家庭,后来他放弃了祖先传下来的宗教,皈依基督教,但他也时常把传统习俗融入到自己的基督徒生活中。基于本土的真实生活经历,阿契贝的小说主要关注的是非洲的传统文化及其与殖民时期外来文化的碰撞。《瓦解》(Things Fall Apart,1958)作为阿契贝的第一部代表作,自然也承担起了传播非洲传统文化的重任。在书中,作者“不厌其烦地向我们展示伊博族丰富而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化,并把它作为故事的重要背景”(杜志卿,2010:p105),通过塑造奥贡喀沃(Okonkwo)这一形象,展示了在英国殖民者入侵后伊博族人生活的巨变。

一.《瓦解》这部小说的主要内容

《瓦解》这部小说可以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作者通过叙述奥贡喀沃的生活向我们展示了丰富而灿烂的伊博族文化,他们有着自己独特的宗教信仰,独特的风俗以及独特的交流方式。这一部分以奥贡喀沃失手误杀族人遭到流放为结尾,这也是奥贡喀沃的命运转折点,小说也由此进入了第二部分。第二部分主要讲述了奥贡喀沃被流放到母亲部落后的生活,在这七年间,奥贡喀沃通过他人之口,听说了白人殖民者的到来,他们大肆宣扬基督教,建立教堂,吸纳信徒,逐渐瓦解着伊博族的社会结构。七年后,也即小说的第三部分,奥贡喀沃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想象之中的轰动,此时族人们眼里看到的,心里想着的并不是这位之前的战士,而是新宗教、新政府和新商店。男人们女人们,许多有身份地位的人,甚至是他的儿子恩沃依埃(Nwoye)都皈依了基督教。奧贡喀沃终是无力回天,只能看着自己的部落土崩瓦解,在杀死一位基督教传教士后,自缢身亡。小说的点睛之处便在于结尾处,白人殖民者将奥贡喀沃的悲剧性死亡当作帝国平定原始部落事业的一部分,完全抹杀了伊博族的灿烂文化。由此,西方殖民者欧洲中心立场便显露无遗。

本文试图通过文本分析,解读阿契贝对于非洲文明的内部书写,他是以何种方式打破了西方对非洲的抹黑和“妖魔化”,从而又是如何展示出了真实的非洲文明。通过分析,以期帮助读者更深入地理解这部作品,在对待某一种文化时采取辩证、客观的态度。

二.内部书写的解读

所谓内部书写,首先是要让作品承载非洲人自己的生活,呈现非洲的文化符码(高文惠,2012:p17-18),它最直接的作用便是向世界展示真实的非洲面貌。笔者对阿契贝《瓦解》内部书写的解读主要基于以下两个方面:第一,基于自身经历的书写,讲述非洲人自己的故事,塑造崭新的非洲人形象;第二,对非洲丰富文化的书写,包括其独特的语言、生活方式、宗教信仰等。

1.基于自身经历的书写

阿契贝本人曾说:“使我感兴趣的是生活,部分是我的生活,部分是我周围人的生活”(Duerden & Pieterse,1972:p15)。他出生于尼日利亚的伊博村落中,最熟悉的也自然是伊博族的生活,就像他自己所说:“我所了解、学习到的关于伊博人的历史和文化,所有这些东西都来自在乡村的生活。我的故事实际上就是乡村的故事”(高文惠,2012:p18)。

在这里,我们可以拿《瓦解》与康拉德(Joseph Conrad)《黑暗的心》(Heart of Darkness)进行一个对比,来诠释阿契贝对非洲人故事的叙述,对非洲人形象的建构。《黑暗的心》被解读出了殖民主义色彩,书中塑造的黑人形象往往是被“妖魔化”、“动物化”了的,比如“离开那棵树不远,还有两捆支支棱棱的骨头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其中有一个把下巴支在膝盖上,呆望着,那样子非常可怕,简直令人难以忍受……”(康拉德,2011:p23),被教化了的黑人也只是“一条穿着漂亮短裤、戴着插有羽毛的帽子、用两条后腿走路的狗”(康拉德,2011:p51)等等。而在《瓦解》中,阿契贝塑造了多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黑人形象,尤其是奥贡喀沃这一有血有肉真真切切的黑人。在书中,奥贡喀沃“长得魁梧结实,两道浓眉和宽宽的鼻梁让他显得面容严峻”(钦努阿·阿契贝,2014:p4)①,善于摔跤,勤于劳作,从未依赖过他那懦弱无能的父亲,而是凭借自己的实力赢得了名声和头衔。他的名声如野火遇到哈麦丹风(harmattan,来自撒哈拉沙漠干燥含沙的东风或东北风)一般迅速传遍了各个村落。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作者想要表达的不仅仅是奥贡喀沃的名声迅速传播,更代表了作者对于崭新非洲形象确立后能够迅速传播的一种期望。

但阿契贝对于奥贡喀沃形象的描写并不单单是正面描述,也有许多对于缺点的叙述。奥贡喀沃虽然是九个村子闻名遐迩的摔跤手,英勇善战,年纪轻轻就取得了两个头衔;也很富裕,勤勤恳恳,有两个装满木薯的粮仓,但他在性格上却火爆了些,常常采取严厉的手段对待自己的家人。如在书中描述到的那样:“他的妻子们,特别是他最年轻的妻子,成天战战兢兢地活在他火爆脾气的阴影里,孩子们也是如此”(Things:15)。有时,他还会无缘由地发泄自己的怒火,他的妻子只是摘了几片香蕉叶来包食物,他却硬要说香蕉树死了,以此为由打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从而发泄自己压抑很久的愤怒。此外,奥贡喀沃是一个局限于自己小世界的人,他排斥一切外来的事物,当基督教传入时,他固执己见想要回到从前,但最终却是单枪匹马无力回天。

阿契贝笔下的奥贡喀沃有着自己的精神气质,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人,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暴躁、自负的人。他的经历同整个民族的命运交织在一起,灿烂而又悲壮。阿契贝的立足点在于基于自身经历,自身的所感所想,通过塑造崭新的非洲人形象讲述非洲人自己的故事。他笔下的非洲人形象是丰满的,优缺并存,而不是西方殖民色彩小说中单薄的“妖魔化”、“动物化”形象。通过《瓦解》,读者可以随处进入到阿契贝的伊博生活,从本土视野去看非洲形象。

2.对非洲丰富文化的书写

阿契贝在童年受到了传统文化和基督教的双重影响,后来放弃了祖先传下来的宗教,皈依了基督教,但他并没有放弃本民族的传统文化,甚至经常在作品中融入传统文化的精髓。

在后殖民文学作品中,语言的使用是后殖民作家、批评家最常关注的话题之一(Innes,2007:p97),他们需要考虑自己是用英语还是母语进行写作。在这个问题上,阿契贝是赞同用英语进行写作的,但在用英语进行写作的同时,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对此,学者姚峰认为“阿契贝实现了对帝国语言的改写与挪用”(姚峰,2011:p122)。阿契贝认为“英语能够承载我的非洲经验的分量。但这必定是新的英语,虽然仍旧与其发源地息息相关,但是经过改动以适应新的非洲环境(Achebe,1975:p62)”。因此,基于这样的认识,他采用了挪用与改写的策略,创造了一种有别于西方殖民帝国英语的变体,这也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阿契貝的内部书写策略。

《瓦解》这部小说在用英语写作的同时也使读者关注到了伊博族的语言,许多词汇是英语中不存在的或者是用英语无法表达的,如“Umuofia Kwenu”(Things:3)、“iyi-uwa”(Things:26)等,体现出了浓厚的伊博族色彩。除此之外,作者还将伊博族人讲谚语、讲故事的生活习惯融入到了情节之中。例如,在奥贡喀沃用“女人”一词侮辱了祭祖大会的氏族会议上与他意见相左的男人后,部落里的长者便用“有些人的棕榈仁是由慈悲的神灵为他们打开的,他们不应该忘记谦恭”(Things:32)来告诫奥贡喀沃。当奥贡喀沃失手误杀族人,冒犯了地母时,长者又用“一个指头沾了油,就会弄脏其他的指头”(Things:145)来说明如果奥贡喀沃不受到惩罚,那就会牵连整个部落。伊博族人也酷爱讲故事,尤其是女人们和孩子们,讲故事的过程中也不时为歌声打断。书中描写到奥贡喀沃的妻子和孩子们常常坐在席子上轮流讲故事,有乌龟和鸟儿一同去天上参加宴会,也有乌龟和猫都去和木薯比赛摔跤的故事等等。通过对伊博族语言习惯的描写,作者向我们展示出了殖民者笔下没有过的多彩民间文化。

除了语言层面上的刻画,作者还着重描写了伊博族独特的婚礼和丧葬习俗。对婚礼习俗的描写主要集中在第12章,即奥贡喀沃的朋友奥比埃里卡女儿的结婚仪式。村里人都聚集到奥比埃里卡的家中帮忙,男人们负责杀鸡宰羊之类的事情,女人们负责照料饭菜,整个院子热闹非凡。在宴会上,大家围坐成一个圆圈喝酒,互送祝福,最后又一起唱起了歌。通过对整个婚礼流程的叙述,阿契贝向我们展示出了一幅祥和热闹的伊博婚礼图。然而生活并不总是圆满的,丧葬也是每个人会经历的,阿契贝对于丧葬的刻画集中在第13章埃塞乌杜的去世。埃塞乌杜是乌姆奥菲娅一位伟大的长者,一生取得了三个头衔,受人敬仰。在葬礼上,鼓声隆隆,四面八方都在放枪,战士们举刀致敬,刀刃相碰,火星四溅,人们疯狂地跳来跳去,以此向死者表示敬意。

伊博族的独特文化还体现在他们独特的宗教信仰中。伊博族有一套自己的宗教体系,他们有九个氏族祖先的灵魂,当有重大事件时,族人们便会向祖先的灵魂求助。在他们的心里,任何事物都有着自己的守护神,山有山神,地有地母,每个人都对神灵充满了敬畏之心,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通常来说,人所知道的是他周围发生的那些事情,阿契贝也正是如镜子般向我们再现了丰富的伊博文化。如果伊博族的文化不是由一个内部书写者来描写,那便极有可能落得如结尾般戏谑的下场,灿烂的伊博文化最终只变成了白人殖民者笔下一篇有趣的文章,写在《尼日尔河下游地区原始氏族的平定》一书中。也正是通过结尾处的巧妙设置,阿契贝讽刺了西方殖民者的黑暗之心,也向我们说明了内部书写的必要性。

三.阿契贝内部书写的多重意义

笔者认为,通过以上的分析,阿契贝内部书写的最终目的旨在消除西方对非洲的刻板印象,打破“欧洲中心主义”的倾向,但同时他也并不主张建立“非洲中心主义”的观点,他宣扬了多彩的非洲文化而非一味的赞扬。

阿契贝认为“作家的工作应该从他的立场,从他的经验,从他的关于世界的视野,从他所站的位置,从他所知道的东西出发去写(Morell,1975:p15)”。在当时,西方对于东方的误读已经渗透整个西方社会意识的各个层面,许多殖民地作家可能无意识中就带入了殖民色彩。他们也确实是基于自己的经验,从他们对于东方的认知出发去描写,虽带有了抹黑的色彩,但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另一方面,阿契贝也表示,在创作小说来树立自己民族的身份时,“未必要对抗别的民族,而是要拯救自己,因为有关自己民族的另一种叙述还未能表达出来。因此,我需要做的就是将其表述出来,与其他叙述并置,应进行互动(Ehling,2003:p61)”。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阿契贝虽然通过上述结尾处的巧妙设置,批判了西方殖民者对非洲文化甚至是东方的抹杀,但他本意也并不是要东西方二者对立,他只是站在了非洲内部书写者的角度,去书写了真实的非洲文化,将自己本民族的真实表述表达出来。并且,我们在阅读中也可以发现,伊博族的文化并不完全都是优点而无瑕疵,例如,伊博族在对待女性时采取了一种贬低的态度,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属品,是生孩子的工具;并且伊博族在对待双胞胎时采取了一种极不人道的态度,我们现在看来,生双胞胎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而对于伊博族来说,他们认为这是一件冒犯地母的事情,所以所有的双胞胎一生下来就都被抛弃了。因此,阿契贝对于非洲文明的书写可谓是客观的、全面的,他作为内部书写者,既向我们展示了灿烂的伊博文明,也向我们展示了它残缺的一面。在对待殖民者文化时,书中其实也提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奥贡喀沃一样反对殖民者的到来,白人殖民者虽然带了一种冲击他们宗教信仰的新宗教,但同时“也设立了一个商店,棕榈油和棕榈仁第一次变成了高价商品,大量的钱财流进了乌姆奥菲娅……人们也逐渐觉得,白人的宗教也许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疯狂,而其实是有点道理的”(Things:203)。

阿契贝通过对殖民者和被殖民者全面的分析,批判了殖民者对于东方的抹杀,给被殖民者带来了巨大的创伤,但也没有否认西方给东方带来的进步;展示了被殖民者的真实面貌和丰富文化,但也没有过度赞扬自己的民族。因此,我们在了解某一个民族,某一种文化时,要从不同的角度辩证地探索,才能有更加全面的认识。同时,对于自己本民族的文化来说,我们要珍视,也要有一种包容进取的态度。这样,我们才能够在滚滚历史长河中永葆活力,而不至于在受到外来的冲击下就轻易地分崩离析。

参考文献

[1]杜志卿.跨文化冲突的后殖民书写也论《瓦解》的主题兼与黄永林、桑俊先生商榷[J].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10(02):103-110.

[2]高文惠.以《瓦解》为例看阿契贝的内部书写[J].德州学院学报,2012,28 (01):17-21.

[3]Dennis Duerden,Cosmo Pieterse, African Writers Talking[M].London: Heinemann,1972:15.

[4]康拉德.黑暗的心[M],黄雨石等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5]钦努阿·阿契贝.这个世界土崩瓦解了[M],高宗禹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 2014.

[6]C. L. Innes, 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Postcolonial Literatures in English[M],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7: 97.

[7]姚峰.阿契贝的后殖民思想与非洲文学身份的重构[J].外国文学研究, 2011,33(03):118-126.

[8]Chinua Achebe, The African Writer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M], London: Heinemann, 1975: 62.

[9]Karen L. Morell Ed, In Person: Achebe, Awoonor, and Soyinka at th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M], 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1975:15.

[10]Ehling, Holger, “No Condition is Permanent: An Interview with Chinua Achebe”, Publishing Research Quarterly, 19.1(2003): 61.

注 釋

①钦努阿·阿契贝《这个世界土崩瓦解了》,高宗禹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4年,第4页。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注该著名称首词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

(作者单位:中国矿业大学(北京)文法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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