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青衫
2021-10-28木烟寒
文/木烟寒
图/青由
千帆浮云过眼,到头来,怎堪评说?骤雨过后,只道一声,海棠如旧。
编者按
生活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缚得她几乎窒息。向上是漆黑如墨,向下是灯火阑珊。而这一切与她无关,只有屋内这冷寂和空洞是她唯一的枕被。童年的阴影成为她过不去的梦魇,一遍一遍将她凌迟,她在最应该充满生气与活力的年纪里气息奄奄。她拥有爱,但也渴望爱,她比任何人都渴望救赎,同样也比任何人害怕这个世界,于是她将自己囚禁,画地为牢……陈晞于她是一束光,温暖热烈,但是这一开始就带着目的的感情,最终将她一步一步推入深渊。不过幸好,还有人不曾放弃她。
本期作者木烟寒将以细腻温柔地笔触带我们一起走近方晴初的人生,这个在绝境中等待救赎的女孩……
壹
“如果能够早点遇见你多好。” 方晴初躺在手术床上心里默默浮现陈晞的脸,那是一张清秀温柔但并不出众的脸。
双眼平静的望着手术室里的白帜灯,当护士将麻药打到她体内的那一刻,她默默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悄悄从她苍白的眼角滑过。一切终于快要走到了尽头。
第一次遇见陈晞的时候是在医院,那一天她正好拿着诊断书从张医生诊室出来。他像一阵狂风迎面袭来,她身体一下子失去重心,被人撞倒在地上。手肘正好落在了地面还未来得及打扫的碎玻璃上,霎那间,鲜红的血液浸湿了她的白色衣袖。
“小姐,你没事吧。”那人赶紧撤回来,将人扶起。出声问道,脸上满是慌张焦急的神色,光洁的额角沁出豆大的汗珠。
“没事。”声音文文弱弱的,整个人都带着疏离感。
那人好像有急事,一边说着抱歉一边将一张名片塞到她的手中。“不好意思,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后面需要什么,您可以打上面的电话联系我。”说完边马不停蹄地绕过她向走廊跑去。
捏着手里的烫金名片,方晴初想了想。如果她没记错,精神科过去那边是住院楼。
旁边的护士,见状赶紧过来帮忙,却发现方晴初胳膊上的伤口并没有止血,越流越多。
扶着方晴初地护士惊呼道,“她有凝血功能障碍!”之后赶紧将人扶进附近的休息室。闻讯的小护士去准备东西,帮忙止血。
再也没有人有精力去注意那张已经被血渍溶湿的诊疗单,那上面赫然写着——“重度精神抑郁”。
当方晴初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抬头望天,天空湛蓝如洗,明媚的阳光毫不吝啬的照射下来落在人身上,暖暖的。路上的法国梧桐依旧茂密,方晴初摇下车窗,耳边是聒噪的蝉鸣。
她低头看了看胳膊,右小臂处已然被包裹成了一个白色的粽子。
真是夸张!
突然,一阵电话声响起,她打开手机,看着联系人犹豫了几秒之后,摁下了接听键。“晴初,情况怎么样了?”
说话的人是她的闺蜜李阅薇。目前她们两个住在一起。李阅薇是国企高管,而她是一个自由职业者。两个人是自小一起长的情分,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多年了。平日里,李阅薇工作比较有规律,特别忙,而她就相对来说比较轻松点。听说她最近在跟什么大项目,更是几天都不着家,今天她要来医院还是几天前,不小心被她看到的。
没想到,她居然还在百忙之中给她打了电话,方晴初不由得嘴角上扬,“没事,我很好。就是有点低血糖而已。”
“那好,我这边要开会了。你平日要照顾好自己呀!”说完,就急急忙忙挂了电话。
等着那边的声音断了好一会儿,方晴初才将有些酸麻的手臂放下来,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回到家里,她强撑着将包拿进房间,之后整个人脱力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 点了。方晴初勉强撑着自己的身体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过了会,才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两个人的收入都不低,一起在这繁华地段租了个公寓。不过后来,李阅薇越来越忙,倒是她整天在家,本来合租的房子,慢慢感觉像是她一个人的。
包还随便的躺在身侧,她侧身将包拿过来,翻了翻。除了她的身份证和一些杂物,凭空多出来了,一袋子药和一张名片。
“陈晞。”
陈晞,XXX 公司总经理。
方晴初瞥了一眼,将名片随手放在了床头柜上,打算跟其他没用的杂物一起扔掉。打开那袋药,里面是抗抑郁的药。
犹豫再三,她还是给那人发了消息过去,“谢谢,不过不用了。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
片刻之后,手机响起“晴初,你积极配合还是有希望的。”
“我不想活。”快速打出来发过去,给手机关成静音。翻身下床,洗了澡换了睡衣。就着凉水喝了几口,之后拖着昏昏沉沉的身子再次睡去。
晚上1 点多,李阅薇回来的时候,屋内一片黑暗,静的没一点声响。她放轻脚步悄悄打开方晴初的房门,看见那人乖巧安静的睡在床上,轻呼一口气,才放下心来。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方晴初瘦的越来越快,整个人的状态也越来越差。她这段时间天天加班,虽然也清减了不少,但是跟方晴初相比,她们之间差的太多了。估计是因为这段时间自己经常不在家,她就自己随便对付,饮食不规律吧。等这段时间自己忙完了,再给她做些好吃的补补。
贰
第二天,等方晴初再次醒来的时候,李阅薇已经上班去了。她冲了杯咖啡,抿了几口,觉得胃里一阵刺痛。整个人蜷缩在地上,额角全是冷汗。豆大的汗液混着泪水慢慢模糊了视线,她感觉大脑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模糊。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变得漆黑,她慢慢爬起来,没有开灯。一个人蜷缩在沙发的一侧,双眼注视着窗外的黑暗。二十三楼,向上是漆黑如墨,向下是灯火阑珊。而这一切与她无关,只有屋内这冷寂和空洞是她唯一的枕被。
这样黑白颠倒,时间粗乱的日子已经持续很久了。现在的她,话也越来越少。
就这样慢慢离开也挺好,她想。
熟悉的铃声响起打破了属于她的宁静,方晴初找到手机瞟了一眼。不在她认识的人之内,本来想挂断,但是犹豫半天,还是摁了接听。
“您好,请问是方小姐吗?”
“嗯。”对面是一个男人。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叫陈晞,是那天在医院不小心撞到你的人,后来听说的你那天伤得挺严重的。所以一直想向您道歉。您又一直没联系我,所以我就冒昧的打电话过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对面仿佛是怕她挂掉电话,后面说话速度越来越快。
方晴初摸了摸手边的垂耳兔,冷静道“没事。”
“这都两三天过去了,您什么时候来医院换药?我将医药费赔给您。”
方晴初低头看了眼右小臂上的伤,外层的纱布有些淡淡的红色。不知道是在哪里又弄到了,算了,还是走一趟吧。
见这边没说话,那人就当她同意了。说了句明天见,就匆匆挂了电话。
方晴初看着自动返回的通话记录页面,发现莫名其妙多了好几个未知号码,她这是被骗子盯上了吗?一时间有些头疼。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上床前还是烧了点温水就着药喝了下去。她不想喝药,但是明天要去医院,需要充足的精神。
就她现在虚弱的身体,药剂的作用不再是助眠反而让她陷入更加痛苦的梦魇。
她站在十字路口中间,四周一片灰暗。伶仃的路牌还在滴着血。路中间两辆车都已经变形,坐在车内的人成为新的亡灵。瓢泼大雨骤然而降,想要冲刷掉一切罪恶,然而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已经血流成河,身上的裙子已经淋湿,手上的布娃娃还在滴水,她就站在哪里,脚下是红色的水流。它们一直流,一直流,流向另一个黑色的深渊。
她透过雨幕,看到一辆车里有一个小女孩缩在另一具已经变形的尸体身下,正在无声的哭喊着,雨水带着那人身上的血液不停地落在女孩的身上。隔着雨幕,她看到那个孩怀里抱着地是和她手里一样的布娃娃。
第二天,当方晴初拖着一身疲惫梳洗完的时候,已经快10 点多了。手机,包,湿巾,钥匙……在再一次检查完过后,她才换上鞋子,打算出门。
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刻,有些惊愕,门前放了不少的补品。低头扫过,基本上都是一些价值不菲的东西。这是谁搁在这里的?莫不是放错了?
本着不占人便宜的原则,方晴初直接拨通了小区保安室的电话。
“保安室吗?”
正在她打算开口之际,从楼梯口传来一声轻笑。“你还真是与众不同?”一个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的男人从楼梯口走了过来。
“方小姐你好,我是陈晞。今天我会陪你去医院。”他嘴角含笑,友善地伸出手。
方晴初低头看着这些东西,眼里充满了茫然。
“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挑了几个给你带过来了。”陈晞讪讪开口。
“不用。你拿走吧。”方晴初婉言谢绝。
陈晞面上仿佛有些为难,语气里似乎有些不自然,“可是我父母知道因为我的冒失把你弄伤了,心里很过意不去,所以特意让我带着这些东西过来。如果你不收,我那边不太好交代啊!”
方晴初看看了腕表,10:45 在这样下去,去医院也来不及了。
“拿进来吧。”说完就侧身让开,由着陈晞拿着东西进屋。
当方晴初换好药走出医院大门,天空已经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看着刚换好药的胳膊,她叹了口气。懊恼今天出门怎么忘记带伞。这种漫步雨中的感觉应该很好。
就在她出神的瞬间,一辆跑车停到了她面前。车窗慢慢摇下,陈晞在里面叫着:“方小姐,下雨了,我送你回去吧。”说着,脸上带着憨憨的笑容。
方晴初无力地扯着嘴角给了他一个相对温和的笑容,“不用了。”
雨越下越大,陈晞坐在驾驶座上盯着面前的女孩,半晌,对方仍没有半分移动的意味。他无奈地笑笑,将车开向了远方。
方晴初看着地面上的阵阵涟漪,面无表情只是眼眶微红。之后一步一步下了石阶,走向了雨中。刚上好药的胳膊再次被雨水打湿,但是她毫不在乎。偶然有路人路过,对着她指指点点,但是只是这样木然的往前走,眼里没有一丝光彩。
“哎,我说你这人真是复杂呢!如果说你惜命,又怎么会在大雨天淋雨,更何况还有刚换药的伤口,如果说你不惜命,你又是从医院里出来的?你这人真够复杂的。”
方晴初愣了一下,突然头上多了一把伞,回头望去,身后那人衣服湿了一半。脸上还挂着水珠。显然是从雨中追过来的。
“你不是回去了吗?”方晴初愣愣的问。
“刚才去停车了。再说,你这样的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回去呢?”方晴初抬头,不得不说这人眼睛长得真是好看。纯真,活力且深情,像极了青春小说男主的样子。
为了不让她淋湿,他将雨伞偏了大半给她。方晴初不知道该说什么,二人就这样默默的在雨中慢慢的走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暴雨将路旁的梧桐叶大的噼啪作响。而他们在着风雨中依偎,此时此刻,是彼此唯一的救命稻草。
陈晞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身旁这个女孩身上,苍白的面颊,低落的神情,他心底对她感到愧疚,对她产生了同情。如果世界上有光,为什么不能分一缕给他们,这样,算了没有那么多假设了,他也是赌徒,正在孤注一掷。
他不想输,不过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没赢者。
叁
这下来的几天,陈晞以方晴初不会照顾自己为由,每天按时按点买菜去她家,给她做饭,然后过了饭点就自己扫地出门。
起初遭到了房主强烈地拒绝,但是后面他还是凭着死皮癞脸强行留下了。不过,她却不从与他说话,一方面因为对他这种无赖行径的厌恶,另一方面,整天昏昏沉沉精神不济,也懒得跟他计较。反正也没多少日子了,她想。
陈晞的到来给她的生活增添了许多烟火气,她本来混乱的生活也被逼着渐渐走上了正轨。虽然经常一夜无眠,或者昏昏沉沉,梦魇缠身但是这些她尽量没在那人面前展露。晚上等李阅薇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到也一直没撞上。不过,随着工作越来越忙,李悦薇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呆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
直到一天中午正在厨房熬汤的陈晞突然听到几声从方晴初房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他丢下勺子,迅速向她房间冲去。拍了拍门,没有回音,叫喊声还在继续。扭动手柄,却发现门是从屋内反锁的。
他慌了神,后退几步,一脚踹开卧室门,看到正躲在窗帘后面身体缩成一团,双手疯狂砸着脑袋的女孩。
“啊啊!”
目光交汇刹那,他的心被方晴初那双眼睛所刺痛,在凌乱的头发下面的是一双无助痛苦含泪的眼睛。
“滚啊!滚!方晴初一边砸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向墙角蜷缩。
陈晞犹豫片刻之后,直直跑过来制住她砸向自己脑袋的手,将她抱在怀里,让她冷静下来。
“晴初乖,不要怕,我在这里,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陈晞哥哥在这里。
小语乖,不要怕,陈晞哥哥在这里。
箫文语的脸在陈晞脑海里闪现,恍惚间,他们又回到了过去。他跟箫文语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大文语两岁。因为双方父母较好,自幼他们便被指腹为婚。长大后,他们也如双方父母所期待的那样相恋。一切都在向美好的方向发展。可惜,三年前出了意外。箫文语被查出了白血病,需要骨髓。而目前他们匹配到的人就是方晴初。
方晴初已经在他的安抚下,慢慢睡去。此刻,安宁的房间里只有被他刻意压低的喘息声,他心中难受的快要窒息。
他想让箫文语活下来,但是也没自私到伤害方晴初。她那么脆弱,活得那么难。本来想要跟她成为朋友之后,再说,让她心甘情愿地帮她。但如今,看着怀里的人,他不知道怎么跟她开这个口。她现在身体情况也不好,手术要承担的风险也挺大的。
他该怎么办?
他温柔地将怀中人放到床上,帮她抚去脸上的泪痕,盖上薄被,便掩上门出去了。当他换上皮鞋,站在玄关处细细打量着这个屋子。
屋子不大两室一厅,布置简单大方,跟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一样。但是能在屋内布置的细节中看出来,一切是用了心思的。无论是房间拐角处的小路灯,还是随处可见的小绿植。
不过,他想,他再也不想回来了。至少不应该是怀揣着这种心思。
等到黄昏的时候,方晴初慢慢从床上爬起来。随手拿起闹钟,现在已经接近19 点。按照前些日子的惯例,六点多饭应该就好了。当她打开卧室门,餐厅没有热喷喷的饭菜,屋内一如既往的安静。一时间,她竟然有些不适应。
方晴初自嘲地笑笑,人家一时兴起,你在期待什么?你配吗?
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起遥控器。才注意到被压着的那张纸。拿起看看了,她想撕掉,但是最后还是将那张纸条收进了衣服口袋里。开始摁着遥控器不停地翻转挑选。她总觉得这个时候她应该做些什么,但是搜索界面被翻了无数次,她不知道该看什么?
一阵难受感突然袭来,喷涌地眼泪像被放闸的猛兽一样,不一会儿,已经泪流满面。触手一片冰凉。
“好好生活。”他在纸上写着。
肆
一直以来,都是他找她,而她除了知道他叫陈晞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被放逐的久了的人,慢慢就会习惯,逐渐变得独立冷漠,可如果一旦有人愿意给她打下一束光,那么万年冰川也能很快被融化成一池春水。之后为了那一点温暖,万劫不复。就像从小缺爱的孩子,很容易被一颗糖拐走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她在等待救赎,冰川只是她保护自己的壳,那冰里面自始至终封存的都是滚烫的熔浆。只是,像这样的人,结局也只有两种,要么生,要么死。
当她鼓起勇气拨打手机里陈晞的联系方式时,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一次,两次,三次……最后怀揣着满心疲惫,整个人脱力般瘫坐在地上。她不是想要爱情,只是想要抓住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可不可以不要再让她失望?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会不会在某一个空间跟我一样受着同样煎熬,期待着重逢。
方晴初打开手机,点开浏览器,输入陈晞的名字。神情专注,是最后的孤注一掷。
很开心她真的找到了,但是她却感觉到更大的死亡气息所包围,她几乎窒息。
事实上根本不需要她做什么,“XX 集团少东家陈晞与XXXX 集团小姐箫文语在2018年订婚”“郎才女貌”“珠联璧合”“金童玉女”……时隔一年,仍然占据浏览器首页。那照片上的人,是他。
方晴初盯着看了很久,默默在众多合照中挑了一张她认为最好看的保存了下来。
千帆浮云过眼,到头来,怎堪评说?骤雨过后,只道一声,海棠如旧。
铺纸研墨,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她写得一手好书法。
李阅薇被外派到法国去参与一个项目,至少要两个月。那日,她们少有的一起出去喝了酒,一起在马路上发疯。摇摇晃晃的身体,迈着凌乱的步伐,唱着很多年前的歌。两个人都在无比清醒地装醉。
“我们很久都没有这样了,晴初。”李阅薇摇摇晃晃地去踩着路灯下斑驳的树影,语气中无限怀念和悲伤。
“是啊!感觉都已经好多年过去了。”方晴初深吸一口气,侧过头扶住李悦薇的肩膀,笑得妩媚张扬,“李阅薇,你说……,如果没有我,你的生活会不会轻松许多呀!”
“别瞎说。”李阅薇怔愣一下,伸手搭在方晴初脖子上,二人额头抵在一起,周身酒香环绕。
“宝贝儿,我爱你。还有,这么多年,谢谢你。”二人笑着笑着哭了出来。当初车祸过后,她一步一步走向深渊,如果不是李阅薇,她可能坚持不到现在。只是……有些事情,终于慢慢失去了控制。
第二天等她醒来的时候,李阅薇的行李箱已经没了。
她已经走了。墙上的时针还在不停转,滴答滴答声环绕着她,让她头疼,漠然抬头,那挂钟上面满是红色的液体,滴答的声音,是血滴落的声音。心底没由来的恐慌,慌张闭上眼睛,再次睁开,一切又恢复正常。
又是幻觉。她怕有一天她真的是会疯掉。
伍
所有的蓄谋已久不如顺其自然。自李阅薇外派公干之后不久,陈晞又再次出现在她的世界中。
他开车带她去游乐场,坐了旋转木马。
“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她已经记不得是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但是如今想来,确是十分应景。她的确心已沧桑,她才20 多岁,怎么觉得已经过了半生。
他没有说当初为什么突然失踪,她也没有问。
当她从旋转木马上下来,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她感觉到有些晕眩。原来,旋转木马也没那么好玩。
“累了吧,喝点水。”说着,陈晞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方晴初伸手接下,微微抿了一口。
之后,陈晞带她去看了电影,坐了黄昏时候的摩天轮,去逛夜市。做了很多很多简单又平凡的事。她知道他是想哄她高兴,所以她也强撑精神去配合。毕竟这是除了李阅薇以外,目前跟她比较熟的人了。
晚上,她坐在车上看着路边霓虹过眼,万家灯火。心中一片怅然。
少顷,她平静开口,“她什么时候手术?”
陈晞吃了一惊,车子瞬间熄火。幸好今天这条路上车少,不然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陈晞重新启动,佯装平静,继续上路。只是方晴初感觉得到,车速时快时慢,他的心里并不平静。
“你都知道了?”
“嗯。我不识路,还要请你明天带我去医院体检。”
陈晞通过车前镜,这个后座那个瘦弱苍白的女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谢谢吗?他觉得他不配。对不起?他说不出口。许久,才低声应了句,“好。”一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不能拒绝,这是救箫文语唯一的机会。
陈晞来接她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她穿着一件灰褐色的风衣站在街口。里面的白色的长裙没有被完全遮住,入秋了,路边的梧桐开始凋落。她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十分美好。
等车开近些,他才发现她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病态。
“走吧。”她说。
二人一路上相对无言。
当体检结果出来的时候,赵医生走了进来。“方小姐,以你现在的身体健康状态做这个骨髓捐献手术有很大的风险。希望您慎重考虑一下。”
“好,我知道了。请问跟我以来的那位先生现在在哪里?”方晴初问到。
“前面出门右转第二个房间。”话刚刚说完,屋外就有人敲门,赵医生微微致歉后就赶忙离开了。
等了一会儿,那人还没过来。她便自己前去找他。刚到门外,便听到屋内争执声。
“但她的命也是命啊!”虽然隔着门但是她能听得出来,这是陈晞的声音。
“那我姐姐呢?她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个骨髓。你把她置于何地!”这又是谁?箫文语的弟弟?
“那你总不能让她以命换命吧?文绰,我能理解你想救文语,但是……”陈晞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打断,“陈晞你话别说得这么严重,她虽然现在身体状态不太好,但是,我问过医生了,手术成功后只要调养的好,她还能活下来。但是我姐呢?没了这个骨髓她就必死无疑!”
“你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女的了吧,你别忘了,你当初去接近她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给我姐捐骨髓。”
“你真的觉得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能……”陈晞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原来如此。方晴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止不住的发抖。一旁有路过的小护士见状赶紧过来扶住她,“小姐,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带我离开。”声音越来越微弱。
当陈晞打开门出来的那一刻正看见方晴初离开的背影,箫文绰也紧跟着出来,看着二人的样子,一瞬间眼神变得阴狠。临走前在陈晞肩上用力拍了一下。不知为何,陈晞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陆
陈晞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箫文语已经做完手术出了急诊室。医生说,只要后期没有出现排异反应就好。
隔着ICU 病房的门窗,陈晞的热切的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箫文语身上。
“医生说,术后情况不错。”箫文绰将手肘搭在陈晞肩上,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她怎么样了?”陈晞开口问。
闻言,箫文绰收起那副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子,侧目瞟了陈晞一眼,满不在乎的说道,“我怎么知道,上次她不是自己离开了吗?你向我要人,是不是不太好呀?里面躺着的那个才是你的未婚妻。”
“你跟我过来。”陈晞强忍下怒火,将箫文绰拉到医院一个无人的拐角处,上去就是一拳,然后拽起箫文绰的领子,出声质问,“她在哪?”
“我不知道啊?”箫文绰继续装傻。
怒极反笑,“如果不是她,文语怎么可能这么快上手术台。箫文绰,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箫文冷笑一声,用力挣开陈晰的束缚,“重度精神抑郁症,你觉得她又能撑多久?等到她自杀了,我们就没机会了。再说,当初你接近她还不就是因为她的情绪不稳定吗?陈晞,如今你在我这里当什么圣人。”
“放心,手术进行的很顺利,我自然不会为难她。等过个两三天,她自己就回去了。”箫文绰略略整理了下衣袖,转身离开。
陈晞盯着箫文绰离开的背影,眼睛发红,突然间一个用力,将拳头砸向了一侧的围墙。千算万算他没想到,箫文绰那么无耻,派人将方晴初强行绑了过来。
做完骨髓捐献手术之后,捐献者的身体抵抗力下降,身体会变得虚弱。方晴初本来身体就十分虚弱,再加上凝血障碍,容易发烧……
希望她没事。
陈晞默默在心里为她祈福。
今天的落日余晖照进房间是昏暗的,偌大的房间没有开灯。方晴初醒来的时候,就身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没有熟悉的绿植,没有熟悉的挂钟。全身上下是说不出的疲惫,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干涸的唇。
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微微侧转了一下脑袋,左手手背上有一个细细的针头。她感觉好累,头越来越重……
当太阳再次落下,房间陷入一片漆黑,她再次陷入了沉睡。
柒
李阅薇接到方晴初失踪的消息,连夜坐飞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 点多,街上鲜有人车来往。她一路飙车而回,电梯一层层的上升,她握紧钥匙的手在微微颤抖。
站在进出无数次的家门口,她突然有了些心慌,钥匙被汗液浸湿,打开门,意料之中的漆黑。不过,跟无数个夜晚她在这里等她的感觉是不同的,有她在,无论加班到多晚,她都会回来。这是她一个人客居它乡唯一的心灵港湾。如今,回来只剩下一个空洞洞的房子。
将眼角的泪水擦去,她拨通了周穆的电话。正是他告诉她,方晴初失踪了。
三十分钟过后,周穆带着一个一踏资料过来。他将那些交给李阅薇。自己则在房间四处查找,当看到被藏在衣柜角落里的那一袋袋药时,他嘴角泛起了苦笑。这丫头,怎么这么扭。没有这些,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她是怎么带着痛苦和绝望熬过来的?
“这些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些不是真的!”李阅薇拿着那踏病厉报告跑了进来,歇斯底里的叫喊着。
周穆就这样一动不动的任她击打。当她目光看到衣柜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恍惚,向后倒去。周穆即时接住她。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答应她了,不告诉你。她答应过,只要我不告诉你,她就会好好配合治疗的。”周穆眼神黯淡。她,食言了。如果不是这两天,他正好有空打算打电话询问情况发现她失联的话,这一切不知道还要被埋藏多久?
抑郁症最严重的结果是自杀。这也是他急忙把李阅薇找回来的原因。方晴初交际圈狭窄,除了他和李阅薇,没有朋友。
李阅薇做了很多假设,想了很多她可能去的地方,之后一一排除。她太忙了,已经很久没有陪她了。最后还是选择报了警。
三天后,方晴初被另一个男人带了回来。身形更加的瘦削,她感觉晴初连呼吸都变得浅淡。
那个男人告诉她他叫陈晞,告诉她过去一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她听的泪流满面。
最后,那人低声致歉,言语卑微,但她不想原谅。
晚上11 点多的时候,方晴初醒了。
李阅薇就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她们说了很多。年少往事,青葱岁月。也问过她是否需要报警,箫文绰做的这些,已经事触犯了法律。
然而,方晴初拒绝了,不是什么圣母情怀,她只是不想再给李阅薇添麻烦,这一生麻烦她的太多了。
对于陈晞。
她没有怪他。李阅薇一直都记得方晴初那天晚上对她说的话,
“我不怪他。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看那人真傻,想骗我还不把网上的信息删掉,让我知道的清清楚楚。我还记得他当初留下的字条,“好好生活”他说。每每想起那个字条我就没办法恨他。你知道吗?当所有人都在劝我不要放弃治疗的时候,只有他告诉我应该好好生活。两者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一个对病人,一个是对朋友。我不想当一个病人。阅薇,你明白吗?”
李阅薇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温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从今以后,我会好好陪着你。”那些梦魇,总会过去的。
终
半年后,陈晞收到一张来自法国寄来的明信片——背景是佛国普卢旺斯的薰衣草庄园。
箫文绰因为商业犯罪被捕入狱,随即黑料频出,声名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