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发现曹禺隐藏的世界
2021-10-27陈娟
陈娟
濮存昕執导新版《雷雨》,并在剧中主演周朴园。
2021年9月24日晚,风雨交加。这一天,是曹禺诞辰111周年纪念日。
北京人艺曹禺剧场座无虚席,台下窸窸窣窣,有人小声交谈,有人安静地坐着。大幕还未拉开,透过纱幕,隐隐看到一张古董沙发放在舞台中央。舞台上方是黑沉沉的乌云,层层叠叠。“铛!铛!铛!”开场的钟声敲响,幕布拉开,三对人撑着三把伞,走向沙发,之后转身离开。紧接着,便是一段耳熟能详的故事:一座周公馆,在一天一夜间发生了诸多变故,公馆中的两代人都被卷入命运的漩涡之中——兄妹相恋,父子反目,继母与继子间的情感纠葛,曾经的恋人再度相见恍如隔世……
舞台上正在上演的是新版《雷雨》。这部剧自上世纪30年代诞生后,被无数次搬上舞台,且常演常新,长盛不衰。在这部剧中,有人看到封建专制的压迫,有人感悟出女性的觉醒,有人感受到了深深的爱……也正因为此,文艺界流传着“说不尽的曹禺,演不完的《雷雨》”之说。
“中国话剧已经有百年历史了,真正意义上成熟起来就是从曹禺先生的《雷雨》开始的。这次重排,是一份向曹禺先生、向观众汇报的习作。”首演后,导演兼主演濮存昕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那简直是一座宝贵的矿藏”
4年前,濮存昕起念重排《雷雨》。
“前几年,人艺引进白俄罗斯国家模范剧院的剧目《婚礼》——一部契诃夫的经典独幕剧。当我知道正在上演的是这家剧团所排的第十七版时,心里一动,我觉得我们人艺,也可以有很多版本、不同解读的《雷雨》。这才是我们人艺的态度。”濮存昕说。
他先找来导演、也是老搭档唐烨,与他合导这部戏。早在中戏读书时,唐烨就熟读曹禺的作品,后来到人艺工作,参演过《日出》,也曾参与导演过《原野》。濮存昕邀请她时,她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周朴园知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濮存昕答:当然知道。“当时,我就说‘好,那我来。”唐烨对《环球人物》记者说,那时两人心中已有默契——从周朴园的视角讲述《雷雨》的故事。
两人将有关《雷雨》的剧本都找来,不同年代的,甚至还有其他剧院排的,一一研读。后来,唐烨在二手书网站上偶然发现一本1934年未删减版剧本,如获至宝,立马买下,拿给濮存昕看。“那简直是一座宝贵的矿藏,一读就发现了许多被遗忘的珍贵片段。”濮存昕说,他们想摒弃以往乱伦和偷窥的心理,不只讲好一个故事,更要体现曹禺先生的人文关怀和人性开掘,表达出《悲惨世界》般的悲悯。
濮存昕(右)和唐烨(左二)指导演员排练《雷雨》。
2021年9月,濮存昕新排的《雷雨》在人艺上演。
在这个剧本中,濮存昕和唐烨找到了很多在之前版本里被舍弃,但非常有意思的戏。
比如,周朴园在每一幕都要提及的一条线索——“我们要搬家了!”“新房子已经盖好了。”“周朴园不是局外人。你想想看,周朴园为什么一开始就提搬家?而且多次提到搬家,他是否对家里的某种关系发生了疑问?”濮存昕说,周朴园就是想换个地方,恢复秩序——他觉得自己的家庭应该是最合乎社会规范的“最圆满”“最有序”的家庭。
比如鲁侍萍与周朴园相认那场戏。周朴园真的是始乱终弃吗?他保留了一个房间,房间里依旧是30年前鲁侍萍在时的样子。在房间里,两人一番对话后,即将相认时,鲁侍萍喊出了唯一的一声“朴园”,然后说“你找侍萍吗?侍萍在这儿。”“这句多么重要的台词,在50年代的剧本中拿掉了。”濮存昕说。
再比如,周萍最后自杀的那把枪从哪里来?读剧本就知道,这枪原来是鲁大海在矿上罢工,和警察发生纠纷时警察落下的,鲁大海捡回来,当被矿上开除前途渺茫,又得知周萍与四凤是真爱时,他把枪给了周萍。
“就这样,我们依照50年代的剧本为基础,再从1934年版本中找出一些重要的、被忽略的内容,一点点往里面加,然后才有了今天这版新《雷雨》。”濮存昕说。
真正开演时,濮存昕演周朴园,演过繁漪的龚丽君演鲁侍萍,演过四凤的白荟演繁漪,周萍、四凤、周冲等起用人艺年轻演员。首演结束,濮存昕和主创登台谢幕,台下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那一刻,他心想:曹禺先生应该就在台下,和我们一起看戏。
未完成的周萍
濮存昕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登上人艺的舞台时,时任院长曹禺就坐在台下。
那是1986年秋,濮存昕还在空政话剧团工作,北京人艺把他“借”来,演《秦皇父子》中的长公子扶苏。当时,他已经33岁,在舞台上摸爬滚打了七八年,但对演戏还是有些不得要领。“等到戏连排那天,我懵懵懂懂上了台。当时曹禺先生身体还可以,走在前面,拄着拐杖,后面跟着艺委会二三十位老艺术家,都来看排练。一看这阵势,我就有些紧张。”濮存昕回忆说。
戏一演完,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曹禺身上。“他也不寒暄,直接提意见。最主要是台词,他说剧本的形成是台词,台词是文学,你们得让我听懂。曹院长的批评,可以说丝毫不留情面。”濮存昕听后,心中既羞愧又深受触动,开始重新认识表演和戏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