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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舒伯特艺术歌曲《憩息》中“那不勒斯六和弦”的运用

2021-10-25周元昌

黄河之声 2021年12期
关键词:全曲那不勒斯磨坊

周元昌

舒伯特的声乐套曲“美丽的磨坊女”(“Die schöne Müllerin”)创作于1823年,是舒伯特最早被广为传唱的的声乐套曲之一,也是舒伯特最为重要的作品之一,被视为艺术歌曲的巅峰之作。故事基于18世纪德国诗人Wihelm Müller(1794-1827)的诗“schöne Müllerin”(“美丽的磨坊女”)而作,讲述了一位年轻的磨坊工为爱追逐的内心情感故事。

这套长达60多分钟,含有二十首艺术歌曲的套曲根据剧情发展“初入——生爱——幻境——失爱——赴死”可以分为五个章节。分别是第一幕(一至四首),第二幕(五至十一首),第三幕(十二至十五首),第四幕(十六至十八首)和第五幕(十九至二十首)。而本文所关注的“憩息”位于第二幕的第一首,描述了磨坊工对磨坊女爱意初始,内心起伏跌宕,无处安放的情感。

在舒伯特的“憩息”里,笔者不仅被Wihelm Müller真情实感的诗句所深深打动,而配合诗歌同时出现的那不勒斯六和弦更是为此曲打开了一扇通往憧憬的大门。此时的那不勒斯六和弦被钢琴伴奏部分大胆的奏出,说其大胆,主要体现在此时的声乐部分被完全的休止符所代替,舒伯特有心为之的在此处制造出了曲中唯一的高潮时刻,将紧张感推向极致。那不勒斯六和弦作为建立在降二级音上的六和弦,本身具有大小调的双重性。它的大调性体现在其本身的和弦构成为大三和弦的第一转位,在听觉上是大和弦。而小调性则体现在那不勒斯六和弦经常被使用在小调中,执行着小调进行过程中的“离调”任务。而“憩息”中的那不勒斯六和弦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当乐曲进行到第56小节时,由G,降B和降E三音组成的那不勒斯六和弦将原本平缓进行的d小调暂时性的“离调”至降E大调。有趣的是,在此和弦出现之前,乐曲已经经历了几次转调,比如第12小节由a小调转调至E大调,第16小节由E大调转调至A大调,第26小节由a小调转至C大调等。但是,当进入第45小节,乐曲进入持续了九个小节的F大调乐段,正当听众快被F大调的稳定与优雅的感觉所收买时,舒伯特出乎意料的将旋律带入d小调。小调出现后的特殊感才刚刚进入听众的耳朵,却在进入后的第三小节出现了一个具有冲突性的大调性和弦:那不勒斯六和弦。此时那不勒斯六和弦的出现具有重要的几点意义,笔者将一一进行阐述。

第一,冲突性。那不勒斯六和弦在此处的冲突性体现在几个方面。首先,大调性的和弦出现在小调区域中,与之前持续了九小节的F大调相呼应,加强了此刻的大调性,减少了d小调的小调性。这一刻的那不勒斯六和弦仅持续了三拍的时间,给予了这一刻的“突围”以足够的大调性的“满足感”。加之此时的声乐声部完全被休止符所替代了,更是加强了这个和弦“唯我独尊”的地位。第二,乐曲在第57小节迅速进入反复,将此前的d小调的不到三个小节的音乐素材进行重复。在舒伯特将那不勒斯六和弦中的降E从降号上行小二度后变成还原,而别的音符运用连线保持音不动的时候,更是加深了这种冲突性。此时的连线保持音塑造出了那不勒斯六和弦不可动摇的地位,在57小节进入重复乐句时,我们听到声乐声部高声部保持不变,而原本具有主导作用,能够彰显调式骄傲的d小调主和弦此时只能够听到一个音在“运动”中,带给人的“不可预料性”是巨大的。此时的d小调想要通过重复它在54小节的开篇亮相来达到挽回其原来的调式性能的目的,可谁知此时的d小调已在那不勒斯六和弦出现后,不禁演变成了高潮后的平静,因为音乐内容除了第57小节的保留音以外,没有任何不同。说此时的那不勒斯六和弦是全曲的高潮,体现在这个和弦是大调的本质却出现在小调中所给人带来的听觉上的震撼。从小了说,舒伯特将降E大调主和弦放置在d小调中,带来只有三小节的短时间冲突感。从大了说,全曲通篇以小调性主导(全曲以a小调开头,a小调结尾,并持续进行),却在此至关重要的节点用一个大调性和弦带领全曲冲破至高点。从微观与宏观上来说,此处那不勒斯六和弦的出现都饱含违和感。加之声乐声部此时的的“空白”部分更是带来了“万人空巷”的效果,两者配合之下,全曲高潮仅此一处。

舒伯特“憩息”第42小节至第58小节

点题来说,此时的“那不勒斯六和弦时刻”也是“憩息”。纵观本曲的钢琴部分,舒伯特通过钢琴的十六分音符分解琶音的形式完成了“调式确定”,“转调”等配合歌词进行的情绪上的转变。比如,在第12小节中,钢琴伴奏通过将第一音升F,并且声乐部分在6/8拍中的第二个三拍的第一拍,也就是在第四拍时奏响了高了两个八度,同样是升F音的回应来确定了乐曲由a小调转向E大调,从小调性的忧郁转向大调性的明朗的事实。

此时跑动的16分音符不仅带领乐曲进入不同的调式情境,更重要的是,它给乐曲带来的无尽的“动力”因素。尽管在第26小节,十六分音符“动力”跑动变成了如心脏跳动般的和弦音型,可是仔细看进去,这些和弦仅仅是将之前的“分解”变为“整合”,左右手在故事进行到“Ach,wie ist mein Arm so schwach!”(“唉,为何我的臂膀如此脆弱”),磨坊工内心开始质疑自己时,舒伯特通过将几个八分音符休止符穿插于伴奏中。一方面,他换了一种方式,让这强烈的“心跳”保持住之前十六分音符钢琴伴奏所制造出的“动力”;另一方面,这些八分音符带来的空间感更是巧妙的让人有了“喘息”的机会,让人稍感“憩息”。可是此处的“憩息”似乎还不够确定,只是穿插,试探。

因为,当乐曲到达第56小节的那不勒斯和弦出现时,在d小调中出现的大调性和弦才真正是听觉上的“憩息”,身体上的“憩息,以及灵魂上的“憩息”。此时的那不勒斯六和弦的出现超越了之前转调时所遇见的所有大调,只是通过这“独立的”一个和弦就可总结之前所有的努力,成功的带领全曲冲破小调的桎梏。从音乐上来说,从第45小节开始,持续九小节的F大调大调性尽管为此时的那不勒斯六和弦做好了铺垫,可是,此时的九小节置于全曲中只是小小的一隅,不足抵抗全曲中出现的起起伏伏大小调频繁交替的情况。而于第54小节出现的d小调实则来说,却带来了音乐上的戏剧性。尽管它只持续了两个小节加一拍的长度,可是和之后于第56小节出现的那不勒斯六和弦并置时,却完全无法抵抗那六和弦带来的冲突性。与其说此时的那六和弦本身是总结,升华,F大调那九小节的大调感,还不如说,此时的那不勒斯六和弦更是对之前所有大小调的交替,对抗,犹豫的一种“主权宣誓”,描述“大调式”终于在此刻突出重围,它胜利了!

更甚,此时的故事说到“Allen eine gute Nacht”(“祝所有人晚安”),在经历了“幻想”(“如果我有一千只手臂,我可以响亮的转动车轮,声音响遍所有的树林,我可以推倒所有的巨石”),“盼望”(“只要美丽的磨坊女能够注意到我虔诚的爱”),“沮丧”(“唉,为何我的臂膀如此脆弱!我举起的,我抬起的,我砍下的,我捶打的,别人和我做的一样好。”),“喜悦”(然而我坐在这人群中,在这个安静的,凉爽的休息时间里,磨坊主对我们说:你的工作令我满意。”),“心安”(然而可爱的磨坊女向我们大家道晚安。”)这一系列纷繁复杂的情绪后,磨坊工终于得到了来自他心仪的磨坊女的一句“Allen eine gute Nacht”(“祝所有人晚安”),以“心安”结尾,他的情感得到了暂时的“憩息”。

这是磨坊女向在场的所有人道晚安的一句。在整个套曲中,这是第一次磨坊女开口说话。不是对磨坊工一人说,而是对“所有人”说。尽管此处情感的针对性不强,但是,在磨坊工看来,这是第一次,可能也会是唯一的一次包含磨坊工在内,与磨坊女的最直接的语言交流。更甚,“祝晚安”是一句美好的祝愿。磨坊工第一次接收到了磨坊女最真实的善意。他将此处的祝愿在内心无限放大,浮想联翩。可知此时的问候具有多么深重的意义!舒伯特深深的感受到了此时这句歌词的特殊性。他将那不勒斯六和弦置于这个特殊的时刻,将全曲气氛推向最紧张的高潮:他给予了和弦三拍的时间。在这三拍里,映照出了磨坊工在听完磨坊女的祝愿后内心的激荡,紧张,不知所措等等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这三拍看似很短,但是在表达磨坊工的内心世界来说,一个那不勒斯六和弦所制造出来的紧张感可以说是非常充裕的。对比之前因钢琴伴奏部分塑造出来的不停的“动力”感,此时的“那不勒斯六和弦时刻”更加具有“紧张”和“憩息”的双重重要含义。它的“紧张”表现在和弦本身的大调音质出现在小调中所产生的违和感,而“憩息”的含义则与歌词“Allen eine gute Nacht”(“祝所有人晚安”)相关。这是磨坊工心灵上的“憩息”,因为他的爱得到了暂时的回应,他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家”。

因为对应的歌词所带来的故事情节上的特殊性,在那不勒斯六和弦出现后,舒伯特运用相同的旋律和伴奏,将之前的d小调三小节不到的素材进行反复。此时的d小调调性有明显的削弱。首先是因为它直接连接在那不勒斯六和弦这个极度紧张的高潮时刻之后;另一个原因则是第57小节的钢琴伴奏和弦作为d小调的主要和弦并没有如它在第54小节出现时的那样具有不可动摇的绝对性。它是通过连线记号表达的,只能真正听见一个音还原E。这仅仅是在之前的那不勒斯六和弦上做了“微调”,将降E变成还原E,从大调变成小调而已。带给听众强烈的“牵强感”。而之后的两个多小节(第57至第59小节第一拍)具有d小调的调性,但是缺少了第一遍时的潇洒与从容。因为此时的歌词“祝所有人晚安”已经不如从前,似乎又回到磨坊工之前的愁绪,相较于第54至56小节,此时的平静了许多,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尾声。

舒伯特“憩息”第52至第62小节

第二,那不勒斯六和弦的出现使得之后乐句的重复句更加重要。尽管这个重复句开始于第57小节,结束于第59小节,可是这仅仅的三个小节,承载着舒伯特想要利用这三小节加深之前那不勒斯六和弦重要性的任务。当那不勒斯六和弦出现于第56小节时,带来了浓重的大调性。在持续了三拍后,想要通过上行降E至还原E的变音“点播”听者此时的调性依然为d小调,出现在第56小节的那不勒斯六和弦并没有将乐曲带入大调的倾向。在持续仅仅三拍后,乐曲回到了“中规中矩”的步调。可见,之前的那不勒斯六和弦仅仅是暂时的释放,带给磨坊工“偶尔的”满足感。换句话说,第56小节那不勒斯六和弦并没有真正的带来的大调性的作用,而在第57小节出现的重复句想要“对抗”并“消除”那不勒斯六和弦遗留下来的大调性。从歌词意境上来讲,磨坊工的满足感与快乐心情在与和磨坊女“间接交流”后又回归了黯淡的小调情绪,尽管是完全相同的两句话,但是第一次说时,它满载着磨坊工的期盼,而第二次出现时,此处无法被击败的小调性似乎也在暗示着磨坊工无法被改变的命运。而之后于第59小节出现的钢琴伴奏“动力”音型,以及与乐曲开头极度类似的“再现部”也证实了这一点。

第三,那不勒斯六和弦的出现具有令人震惊的听觉效果。原因之一是因为它具有降二级的和弦本质。在此和弦出现之前,乐曲本是在一种平稳的步调中进行。这一点能够在本曲的转调以及它们如何在大小调之间转换得知。当那不勒斯六和弦出现时,乐曲原本的旧模式被打破。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舒伯特在此曲中运用了那不勒斯六和弦,所以这个震惊的听觉效果显得格外珍贵。令人记忆深刻。

第四,它展示出了一种精致的,沉默的,更是甜蜜的时刻。舒伯特在那不勒斯六和弦出现前加了一拍的休止。并且,在声乐部分中,当和弦到来时,没有旋律被唱出。舒伯特通过一拍的休止预示这不同寻常时刻的“到来”。在第56小节的首拍上,仅仅给了这个原本极其重要,可加重d小调调性的主和弦两拍的时间,在这个6/8(3+3拍)拍节奏的乐曲中,此处的不和谐节奏是唯一的,仅有的,也是为之后到来的那不勒斯六和弦精心设计与布置的。这短短的一拍八分休止符表现了磨坊工在震惊情绪(那不勒斯六和弦所代表的)真正到来前的“头脑空白”,他的“不知所措”等等复杂的情绪如鲠在喉。而当和弦真正出现时,这种震惊的情绪才被完全释放出来,充满了甜蜜与满足。

最后,舒伯特在这高潮处标示了一个“sf”标记。这是舒伯特在全曲中唯一的一次使用“sf”这个具有明显具有针对性的表情记号。出于对比,他在第54小节,d小调刚出现时标注了“pp”,更是在听觉效果上加大了此时那不勒斯六和弦极致的极致性。可想而知,舒伯特至少在d小调出现时就规划了这个“那不勒斯六和弦时刻”。在和弦后,“p”的音质再一次出现,作为第54小节d小调到来之前情绪的延续,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个时刻就像一个分水岭,将前后两个相似情绪分开,而后半部分可以说是具有明显差别的。

这首乐曲让笔者不由自主的对其歌词与音乐的配合表示赞叹。当早已熟悉这一个个看似平凡的转调时,却被不经意的带入更强烈的情绪。跟随着曲中的故事,听者被磨坊工对磨坊女的真情,对爱的执着深深感动着。音乐的力量此时在舒伯特的诠释中演变得更加伟大,音乐的内涵在曲中彰显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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