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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一满怀的夏日海风

2021-10-24昭小鱼

花火彩版A 2021年8期

昭小鱼

就在他侧身与我擦肩的那一刻,我决定,要暗恋这个人三分钟。

01

我和L君的故事一点也不浪漫。

那年我十六岁,正在读高中。即便是在凉爽宜人的秋季,我也是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困倦得快要睁不开眼。

这是一所本科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重点中学,每逢毕业季,校门口都会挂上红通通的大横幅,优秀学生代表们纷纷穿上板正的校服,被校长拉着站在树下合影。后来听说我们这届更争气,本科率直接冲向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七。我郁闷地看着排行榜最后一栏的名字,心想,如果没有我应该就是百分之百。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当时我还在听着枯燥无味的英语课,讲台上是我的班主任。我把英语书立起来,用文具盒固定住下端,刚好能挡住整个脑袋。我正准备睡觉,陆易忽然用脚猛烈地晃动我的凳腿。

我不耐烦地回头瞪他一眼,他摆出一副抱歉的表情,又朝我勾了勾手指,示意我靠近点,小声且兴奋地在我耳边说:“陈一筱,你猜等会儿她从哪边下讲台?”

我说:“右边吧,可别从我这边。”

“那我就赌左边。”陆易撑着下巴,饶有兴致道,“输的人接受惩罚。”

这种赌约没有技术含量,拼的都是运气,可陆易偏偏乐此不疲。最终他一脸得意地冲我挑挑眉:“哈哈,班长说得果然没错,打赌只要找你,准能赢。”

我不解:“什么意思?”

陆易笑得开心:“他说,看你选择题的正确率就知道,你运气肯定不好。”

我气得差点吐血,满怀幽怨地望向陆易口中的班长,也就是我开头提及的L君。

高中三年我始终认为他是冰块一样的存在,挺拔、清冷,与人讲话从来不超三句。形象点说,他路过时的气场都能冻住方圆十里内的风。

这样一个人恰巧又是学霸,年级红榜的万年第一,只可惜性格太古怪,让众多尝试搭讪的女孩望而止步。据我观察,他连男性朋友都少得可怜。

但别的班里依旧有被他高冷人设深深吸引的女生,一下课就叽叽喳喳地跑来我们班的后门。那段时间我坐后门边,她们便天天拜托我把各种奶糖、巧克力转交给L君。

我觉得她们好俗气,看人只注重颜值,不注重内涵。但迫于面子,我还是很客气地帮她们将礼物塞进L君的抽屉里。

L君不肯收,我也不愿当得罪人的邮差,于是对他耸耸肩说:“你还是自己送回去吧,万一她们误会是我从中使坏了呢?”

他一如既往地沉默。我回到座位,看见L君提着大袋小袋的零食离开教室,没过多久又原封不动地拎了回来。

估计是退还无果,L君的眉头不悦地皱起,而我一想到他被狂热小迷妹逼得手足无措的样子,竟觉得有一丝好笑。

他大概察觉到我的目光,朝我看了过来,我咧着嘴对他十分友好地笑。他却把我当作空气,面无表情地走向垃圾桶,将东西全部扔掉,然后波澜不惊地坐回位置上继续写题。

我愣愣地望着他,心底涌上一团要替那些女生鸣不平的火气。但我和他关系生疏,没资格去管人家的闲事,只是此后,L君就在我脑海里烙下了一个“没礼貌”的印象。

下课铃打响,陆易憋着笑的声音从我后方传来:“陈一筱,愿赌服输。你就去找班长说十分钟的话,不能停的那种。”

我一惊:“他?别逗了,换个人吧。”

我深知陆易是在刁难我,L君能搭理人的概率堪比火星撞地球。可是陆易执着于这类整蛊人的小把戏,无奈之下我只好硬着头皮,神神道道地拦住L君的去路:“你好啊班长,我给你背首诗吧。”

他停下脚步,轻描淡写地打量了我一眼,我犹如一个小丑,站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残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绣户。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

所有科目里,我唯独语文还算不错,喜欢钻研一些课本以外的文学作品。在那个人人埋头苦背必考古诗词的年纪里,鲜少有人知晓《莺啼序》这篇宋词。而我选择它的原因无非是它被称为“最长词调”,除了拖延时间,我实在找不到话题能和他聊下去了。

倒是出乎我的意料,L君竟然相当耐心地听完了我的背诵。他笔直地面对我站着,修长的身型遮住了西天的半边彩云,余晖在他洁白如雪的衣服上印染开缤纷的光晕。

他神态很认真,反而使我有些没来由的羞赧。我尚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只觉一瞬间连耳畔的风声都听不仔细,又或许是被胸腔内某种可疑的律动掩盖了过去。

直到L君淡淡地开口道:“你漏了一句。‘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

我迷迷糊糊地“啊”了一声,有点跟不上学霸跳跃的思维。他平静地凝视着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竟让我生出几分似乎含着笑意的错觉。

如果是真的,那就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看见他英俊的轮廓被光线勾勒出滚烫的金边,看见他眼底的柔和融化在丹霞似锦的黄昏。

人类都是视觉动物,压根受不得美色的诱惑。L君目不斜视地经过我,他衣摆的布料轻轻扫过我的手背,酥酥痒痒,恍若带起了一阵暧昧的风。

我的心海霎时被吹得荡漾起层层涟漪。

就在他侧身与我擦肩的那一刻,我决定,要暗恋这个人三分钟。

02

我叫林斯舟,陈一筱口中的L君。

2002年夏,我以全市第一的中考成绩入学。新生典礼上,广播大喇叭响起来,所有同学按照班级在操场排队,我被老师拉到主席台上发表演讲。

在高温下,大家都一边挡太阳,一边扇着风,队伍歪成了无数条贪吃蛇。我演讲完毕后,校长站在主席台上的阴凉处吼了两句,下面逐渐噤声,我低着头走回班级的队伍里。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女生,未等我做出反应,她便一把抓住我的手,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同学啊,你知道高一三班怎么走吗?”

我不自在地把胳膊收回来,跟她说:“我也是三班的。”

她听了立马蹦蹦跳跳地走在我旁边,一件碰巧的事情落在她眼里就是令人驚讶的缘分。她跟我讲东讲西,说她今天是去喂了巷口的流浪猫才没赶上早班车,没赶上早班车才会迟到这么久,又问我喜不喜欢小猫小狗。

她的话真的好多,且基本没有营养,我实在受不了,故意加快了步伐。她应该是看出了我的反感,悄悄移动到离我很远的位置上,后来我们之间默契地没再说过话。

第二次有交集是在高一下学期。我们高中有项规定,但凡成绩累积三次全年级倒数第一,就必须参加学校组织的补考,地点安排在主任办公室。如果还不及格,就需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思想汇报。

至今一共有过三次补考,这是我第三次在主任办公室看见陈一筱。

我是去帮主任录入学籍信息的,陈一筱就坐在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咬着笔头,很痛苦地盯着那张干净的考卷。

主任向我交代完工作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周围空旷寂静,仿佛把时间都拉得漫长。

终于,陈一筱忍不住戳了戳我的手肘,不好意思地问道:“你能不能提示我一下,等差数列的求和要除以二吗?”

我眼皮都懒得抬,对她说:“你自己做。”

我知道陈一筱肯定在内心咒骂了我好几遍,我也觉得自己这样特别讨厌,但性格是骨子里自带的东西,我改变不了。

一小时后,主任回来收了她的试卷,随意瞥了一眼便送到我的手上,交代道:“你帮忙改了吧,大题的步骤分扣严一点。”

我点点头,刚准备回班就看见陈一筱乖巧地等在门口,狗腿子一样地递给我一枚蛋黄派,赔着特虚伪的假笑,眼巴巴地冲我说:“班长大人,您高抬贵手,通融通融吧。”

我别扭地移开视线,漠视她的殷勤。可她却坚持得要命,干脆把蛋黄派霸道地塞进我书包里。我不耐烦地打下最后一个红叉,告诉她:“选择题十二道能错十道,神仙也救不了你。”

不知我的言语是否刺中了陈一筱的心,她的脸“噌”地一下红了,眼神里划过一抹尴尬的。我感到有些抱歉,却不会讲安慰的话,而陈一筱瞪了我一眼,便一言不发地坐回座位。

从此,我和陈一筱再次回到了曾经“零接触”的状态。多无厘头啊,明明我们之间没任何关系,但总能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搞得像冷战。

直到那天我抱着一摞作业经过走廊,陈一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没头没脑地冲我说了一堆废话。我猜可能是打赌输了吧,不然她怎么有勇气面对着我这张冰山脸背《莺啼序》呢?

出于之前伤害了她自尊的愧疚,我耐着性子等她背完,并努力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表情。

她似乎很紧张,眼睛都不敢看向我,背的内容也磕磕绊绊。但她依旧红着脸,倔强地回想着每一个字。我忽然觉得她这副模样有点像日漫中的樱桃小丸子,不由得笑了一下。

至于陈一筱……我怀疑她又搭错了哪根筋。过道上人来人往,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眼神呆滞又闪着光。我读不懂那眼神包含的讯息是什么,只感觉浑身被她看得发毛。

可是好奇怪,我想说的话像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这种心情乱糟糟的,烦闷又悸动,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但直觉告诉我,这不是件好事。

我落荒而逃,生怕被陈一筱发现了我的马脚。清风徐徐,我刻意压制住心底翻涌而上的异样情绪。

就在她望着我不停傻笑的那一刻,我决定,要离这个人远一点。

03

说真的,我从未想过我会和L君这么有缘。班上一共四十九名同学,随机换个座位我都能跟他成为同桌。

十几岁的年纪,总对爱情抱有一丝丝戏剧性的幻想。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句对白,乃至稀疏平常的巧合,都能在心底孕育出一段山高水长。

可L君明显不想搭理我,大多数时候他都一个人默默看书。我有些泄气地低下头,继续翻着手里的少女漫画。

沉迷于“纸片人”也是一种苦恼,这使我常常抱怨自己的青春太安静,没有别人的那般明目张胆和真挚浓烈。

现实中的学业压力沉得我直不起腰,课桌上的习题册垒成一道高高的防护墙,将我和世俗彻底隔绝开来。可情窦初开时孕育出的幻想却长成了一枝花,不动声色地向墙的另一边挪呀挪。

窗外,蓝天白云下有少年的影子在我眼前匆匆掠过,我望着操场的红色塑胶跑道发呆,心里不觉涌起一抹小小的期待。

小小的、对于情愫最朦胧的、纯洁的期待。

L君是泼冷水的高手,很快打断了我的少女梦:“你能不能把头转过去?”

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我的脸面向他会影响他思考问题。我无奈地回过头,重新提起笔,可再也无心学习,只好抱着素描本涂涂画画。

L君浅浅地瞥了我一眼,冷声道:“老师安排我俩同桌是有原因的。”

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说:“我第一,你倒数第一。”

L君讲话总是这样言简意赅,冷冷酷酷的模样,让我不禁将他同《淘气小亲亲》里的入江直树划上等于号。

我忽然间来了兴致,笑眯眯地问他:“那你岂不是要帮我补习啦?”

他还是冷冰冰的样子:“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要是整本书都不懂呢?”

我期盼着L君说出“要不挑个时间我帮你梳理一下知识点”这类友好大方的话来,可他只是沉默半晌,然后毫不留情地开口道:“那你不如放弃,你不适合学习。”

那时还不流行“直男”一类的称号,所以在我眼里L君就是一个典型的低情商男生,说话没顾忌、没分寸。

我咬牙切齿地回过身,继续画我的小人,陆易见状走上前来,抽出我压在胳膊下的练习册,嬉皮笑脸道:“没关系啊,我教你。”

我站起身一把抢夺回练习册,无端冒起一股怒气,于是不耐烦地冲陆易摆摆手,将他赶走。L君望着我欲言又止,我用手撑着半边脑袋,故意背对着他,暗暗发誓再也不要和他有半分瓜葛。

直到那一天。

我打小就容易犯困,高中課业负担又重。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课上,老师发来一大摞优秀作文模版,我捧着纸背得晕晕乎乎的,不久便完全缴械投降,枕着胳膊进入了梦乡。

我睡得太熟,连下课铃声都没听见。后来我稀里糊涂地睁开眼,闯入我视野的第一幅画面便是L君背对着我站在讲台上,正在很认真地擦黑板。

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转过身朝我走来。

L君的脸笼罩在夕阳的余晖里,我调整意识,过了好几秒那些涣散的光圈才逐渐落实。他安静地一步步靠近,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屏着呼吸,以至于动作有些僵硬地直起身,L君的校服外套顺着我后背滑到了地上。

我立马弯腰捡起来:“这个是……”

“我的。”他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耳垂无故散发着热意,但装作不在乎地把衣服递给他,笑着说:“谢谢你哦。”

L君却置若罔闻,一手接过外套,一手从座位上把书包拎起来,淡淡地睨我一眼:“你走不走?教室要锁门了。”

“走走走。”我忙不迭地点头,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踢踢踏踏地下了台阶。风在耳畔,心跳在胸膛,好像拍拍翅膀,身体就能开始飞翔。

青春期的思绪好奇怪,凡事都说不出原因。L君问我‘吃错药了吗’,我只是傻笑,没回答。

我们在十字路口处分别,我家住在小巷里,那条道上灯坏了好几天,漆黑一片。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多出个人影,我警惕地准备绕过他,那人却不怀好意地叫了我一声。

我被吓了一跳,立马调头往后跑。那一刻我几乎顾不上任何东西,脑海里闪过的唯一念头就是逃命。当我终于看见L君的身影时,内心顷刻间被一股巨大的安全感填满。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班长啊,那边有小混混,天太黑了,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他愣了一下,低头问我:“你没事吧?”

我摇头,努力平复下呼吸,L君陪着我原路返回。夜晚光线暗淡,只有繁星透着微弱而凄清的光。我们挨得好近,衣袖之间似有若无地摩擦着,仿佛将我那点被压下去的小心思又撩拨得松动起来。

我罕见地说不出话,L君也沉默不语。一直到我家门口,我才鼓起勇气,冲他说了声“明天见”。

L君轻轻点了下头,我慢悠悠地往前走,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心有灵犀般,L君清冷的声音随即在我身后缓缓响起。

“陈一筱,如果以后要送你回家的话,你就告诉我一下。”

他酷得要命,分明说着温柔的话,手却插在裤兜里,脸上严肃得毫无表情。

我怔了怔,又笑了笑:“知道啦。”

失落感瞬间荡然无存。

到家后,我趴在窗台数星星,任由凉飕飕的风拂过我的面颊。良宵好景,只有月亮知晓我的秘密。

我想,我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04

陈一筱自来熟的亲昵让我非常不适应。

2003年非典在全国引起恐慌。学校管制严格,学生们以班级为单位,在课间操时间轮流量体温填记录表。

我每天戴口罩、勤洗手,结果还是出了问题。

那天我脑袋又晕又疼,神志也有些模糊。大家都误以为我得了非典,吓得躲开老远,我趴在桌上快要昏厥时,听到有人轻声问了一句:“班长,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我抬头,正好对视上陈一筱那双紧张又明亮的眼眸。

她不由分说地伸出手,探向我的额头,冰冰凉凉的触觉,使我的神经猛然一紧。我习惯性地皱起眉,她却倒吸一口气,吃惊道:“天哪,好烫,你发烧了?”

陈一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纸巾,撕开,小心翼翼地贴在我脑门上,安慰道:“别担心啊班长,我这就去帮你找校医,你再堅持一下!”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说得怎么像是我快不行了一样?

后来校医带上药箱、听诊器一系列设备来到教室,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感冒导致的发热,但为确保万无一失,学校还是要求我去医院做一次详细的检查。

于是我请了一周的病假,我不知道在这期间学校里传开了怎样的谣言,当我再回校时,周围的人看见我,全都自动保持安全的距离。

我理解他们,特殊时期,人人自危。因此我每天独来独往,偶然听见几个同学围在走廊里,小声议论我,大概内容是他们听说我是疑似病例。一群毛头小孩以讹传讹,再加上我性格本来就不讨喜,于是便有了几分想看我笑话的意味。

我不屑于理会闲言碎语,刚想无视离开,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来:“喂,你们能不能别乱说?老师都证明了他只是普通生病。”

陈一筱个子不高,气势却挺足。有不服气的男生打趣她干吗这么偏袒我,她怔了一下,但依旧板着脸,十分认真地跟他们普及有关非典的知识。

众人渐渐散开,我的目光定在她身上,她一转眼也望见了不远处的我。陈一筱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一片,眼睛圆溜溜地瞪着,我万分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径直走回班级。

陈一筱立马小跑几步追赶上来:“你不用在意那些人的话,我看啊,他们就是嫉妒你。”

她似乎对谁都这样,永远热心肠。

我问她:“为什么要帮我解释?”

陈一筱骄傲地说:“我就是看不惯愚蠢的人,故意制造恐慌气氛。也许我天生正义,见不得有人被集体孤立。”

我发觉她蠢得无可救药:“我这种性格,不被喜欢很正常。”

“别这么说嘛。”她轻轻地笑起来,眼里亮闪闪的,有着奇妙的天真,“我喜欢你啊,班长。你成绩棒、长得好,这都是优点呀。”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话中的歧义,我却心跳漏了一拍。晨曦洒在她的发梢,笼着她的轮廓越发深刻,有细碎的影子映在她深褐色的瞳孔里,春光与她共明媚。

我有些呆滞地回过神,敛起嘴角的笑意,刻意放慢了步伐,与她并肩而行。

高二下学期,班主任要重新排座位。我作为重点培养对象被叫到办公室,老师问我冲刺阶段有没有想选的同桌,要不要找一个语文尖子生跟我互补一下。

我想了想,说:“就陈一筱吧。”

班主任不可思议地反驳道:“你可是清华、北大的料,陈一筱不把你带坏就不错了,她能帮你学习吗?”

我说我学有余力,想帮助学习比较吃力的同学提高成绩,而且陈一筱虽然其他科目很差,但语文成绩一直排在班级前三名。

我讲得真诚,老师拿我没办法,只好应允。

陈一筱的脑子不好使是真的,一道题翻来覆去教了她好几遍,还是会做错。她也没兴趣学,整天就抱着素描本涂涂画画。

我无意中看过几页她的作品,全是动漫人物,幼稚且无意义,不过意外的是,画得还不错。

所以,当陈一筱再次向我表露出颓废思想的时候,我斟酌了许久告诉她:“那你不如放弃,你不适合学习。”

其实我还有后半句没说完——你不妨试试艺考,当美术生。

我是结合实际,想客观地给她提建议,但还未等我开口,就被陆易一把抢了先。他对陈一筱的好感总是表现得太明显,上学帮她带早餐、下课帮她接水、有事没事跟她拌嘴、偶尔再扯扯她的马尾辫。

我望着陈一筱和他嬉闹打骂,将没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据说他俩从小在一栋楼里长大,父母关系好,两家小孩自然也玩得好。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再到同一所高中。

算是……青梅竹马?

反正我很不喜欢这个词。甚至有点厌恶、非常厌恶、极度厌恶。

我用余光瞄了眼正在熟睡中的陈一筱,嘴巴微张着,傻里傻气的。可我却鬼使神差地脱下外套,轻轻盖在了她的肩上。

那瞬间我忽然一顿,像扔掉烫山芋般收回手,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胸腔好似有个诡异的小鼓隆隆作响,敲得我心神不宁。四周应景地落下静谧的帷幕,没有微风搅拂,只有蓝天白云看出我的兵荒马乱。

我想,我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05

临近高考,班上的学习氛围变得浓厚起来。大家都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小时用来看书做题,常常抱书啃到天明。

陆易是学霸界的一股清流,他天资聪颖,不需太努力也能名列前茅。我满眼羡慕地看着他的成绩单:“不求多,只要每科能匀我十分,我就知足了啊!”

他笑着拍了下我的脑袋:“别做白日梦啦,学校门口新开了家甜品店,你想不想去?”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当然去啊!今天就去!”

一旁的L君忽然停下笔,不冷不热地开口问:“你放学不是要留下来写卷子吗?”

我豪横地冲他挥挥手:“不写啦,不写啦,休息一天嘛。”

L君轻蔑地“呵”一声,站起身,像故意做给我看似的,提着作业本离开座位。

我被针对得莫名其妙,陆易却意味深长地抿着嘴笑。我哀怨地瞪着他:“都怪你,让他觉得我是个不求上进的学渣。”

陆易望了一眼L君远去的背影,神秘地凑过来:“笨死你算了,我是在帮你,懂不懂?”

我不理解陆易口中的“帮”是何含义,他不愿多做解释,只留下一句暗戳戳贬低我的“朽木难雕”。

那个夏天好像过得特别快,十七八岁的年纪感受不到燥热,只有一寸又一寸的鲜活,连阳光都对我们温柔好多。

高考前夕班主任搬着椅子坐在教室门口,露出了久违的笑颜,慈祥得令人感到亲切。宿管阿姨见寝室迟迟不关灯,也不再找我们的麻烦,只是担忧地敲敲门,提醒着,“明天考试早点睡觉”。

我躺在床上,仔细回想着每一帧记忆。

晚自习时学弟学妹送来祝福和糖果,投影上播放着加油视频,每个人眼里洋溢着期望的光,视频结束的那一刻,仿佛在为我们青春的终点画下一个张扬的句号。

那天晚上风雨很大,在二十八度的教室里,我一次又一次偷偷去瞄L君,一遍又一遍假装和他闲聊。

L君说要考清华,我说“你真伟大”。L君问我的意向,我说“让一切随缘吧”。

他建议我报北京的大学,说那里发展好、前景广,优势列举了条条,唯独没有想和我距离更近的那条。

就这样,我抱着无疾而终的暗恋心事沉沉睡去。

接下来两天的考试都照常进行,结束后是早已计划好的班级聚会。

我们玩到凌晨,一边高歌,一边划拳,十分尽兴。包间的灯忽明忽暗,照得脸上有东西在闪烁,分不清是光还是泪。

但那天是畅意的巅峰,也是不幸的开始。

聚会场所附近常有醉酒的男人,大家走出去刚好撞见了几个醉汉,有人寻衅滋事,与我们发生了冲突。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颇有打群架的趋势。陆易总是莽莽撞撞的,我拉不回他,只能卷入争斗中去。

我在人群中疯狂寻找着L君的身影,但看不仔细他的具体位置,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闪过。我依稀辨认出那人是他,就在一个啤酒瓶狠狠砸向他时,我来不及做任何思考,立马冲过去挡在他的面前。

下一秒,“砰”的一声闷响,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像是暴雨前极致的寂静。

我的脑袋一阵剧痛,似乎有温热的液体从我頭顶缓缓流下,然后就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梦……

06

有句话说:高考是道分水岭,每个人的人生从此泾渭分明。

我习惯于打量陈一筱的动态,观察她是否为学业奋斗,是否与我一样,也希望我们能越走越近。

事实上,这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

高考前最后一个在校的夜晚,整个班都在认真且投入地观看加油视频,唯独我静不下心,总要不动声色地去瞥身旁的陈一筱。

也许她发现了我的秘密,但没有拆穿,只是对着我笑了笑,就开始跟我咿咿呀呀地闲聊。

我说我要考清华,她说“你真伟大”。我问她有什么意向,她说“让一切随缘吧”。

她一如既往地渴望自由,永远热烈活泼。我记得她曾说过,如果有选择,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试图改变她,不停向她灌输北京有何好处,只期待着她能有一丝丝的动摇。但最后,她还是勇敢且决绝地,和陆易报考了同一座城市的大学。

我其实挺固执的,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儿。况且我不认为她对陆易的感情真的凌驾于友情之上,直到我亲眼看见陈一筱为了救陆易,替他挡下了那个沉重的啤酒瓶。

那瞬间我心底所有的侥幸都随着瓶子的炸裂而破碎,我在原地怔了两秒,然后飞快地冲上前抱住快要倒下的陈一筱,急忙送她赶往医院。

手术过程比较顺利,陈一筱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轻微的脑震荡,我和陆易约定轮流来医院照顾她。

陈一筱的头被纱布裹得像个木乃伊,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呀眨,一手举着镜子,一手戳了戳绷带,向我抱怨着:“这个造型也太丑了吧!我什么时候才能拆掉它啊?”

我冷冷地“呵”了一声,不屑道:“美救英雄吗?这不就是代价。”

我承认我确实有一丝嫉妒般的气恼,说出的话也酸溜溜的,陈一筱却不好意思地放下小镜子,眼神躲躲闪闪地辩解道:“那还不是因为情况太紧急啦!你那可是天才的脑袋,被砸傻了就完蛋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倏然掀起一片波澜:“你想救的人……不是陆易吗?”

“拜托,陆易从小被他妈打大的,抗揍得很,我哪里需要去救他啊?”陈一筱着急得有些脸红,我静静望着她努力说服我的模样,顿时开心起来:“所以那个L君,不是陆易?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是……”

话音未落,陈一筱猛地惊跳起身,大声喊道:“林斯舟你居然偷看我日记?!”

她顺手抓起床上的枕头,使劲朝我扔过来,我用胳膊挡住,一脸无辜地笑着解释:“谁这么无聊啊,明明是你粗心大意,直接把日记本摆在课桌上,风一吹我不小心瞄到了而已。”

一切百思难解的谜团、缠绕内心已久的愁苦,都在那个瞬间如拨开大雾般烟消云散。

陈一筱的脸彻底红成了山柿子,支吾半天,我不再逗她,默默削了个苹果递给她:“你写了要和L君去一所城市的,陈一筱,我要是没在北京看到你,你就死定了。”

她老实地坐回去,朝我故意扮了个鬼脸,拿起苹果大口大口地啃起来。

“咔嚓”一下,时光定格。有风吹进屋子,掀动了印着碎花的窗帘,将天边的日光颤抖着撒向洁白的房间。全是心悸,全是晦涩,全是少女轻轻飘扬的发丝,全是落在她眉梢淡淡的笑意。

全是拐弯抹角的年华,全是最美好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