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流经这片土地

苏峰

芦花染白的秋风，微微凉。

一大片粉墙黛瓦卧在半月型湖水后。湖水，在一丛丛芦花后，湛蓝高远的长天下，芦花们临水照影。

我恍惚间以为是江南某个水乡。自然不是。这是苏北小城的一个乡镇—爱园。但这城委实也与一条河水有关。

这水在白居易的词里温柔缱绻地流淌了一千多年，还将继续流向遥远———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水之北曰阳，小城名泗阳。这名字，是一条河曾潺湲此处的实证。

古泗水，流经山东、安徽、江苏三省，曾是历史上黄河夺淮的通道。清康熙年间，堵绝了泗河入黄出路，从此泗水缩为入山东南四湖的一条省内河。

如今它在旧河道只留下几个地名，却无妨后人在词里的遐想。

我抵达这村落，不是循泗水古道而来，是循着花香。

该城以花卉为特色的乡镇有好几个。爱园镇是月季，先魅惑我的，是穿城镇菊花。

霜降杀百草。

但我去那日，长空明净、秋阳温暖，杀不死的菊香以逼人之浓郁，熏得万物如醉三春。

深秋的意象里，菊花一向是首选。

不过前人诗词中，菊总是孤傲清瘦、与世相遗的。它只和竹前篱下抱膝独吟的诗人惺惺相惜，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

可眼前这片沿河的菊花基地，花瓣皆短小而丰肥。一丛丛一簇簇，抱成团连成片，漫坡儿地延绵起伏，远出我的相机、远出我的视线。薰衣紫，赭石红，深浅黄，色彩丰富。它们不是供书案把玩的雅物，而是山野风女子们，是恣意的，嬉笑的、入世而热烈的。

任谁看一眼，都忍不住笑彎了眉，再看一眼，会忍不住想跑想跳。我终只是张开双臂，眯着眼睛，深嗅了这菊香浓郁的秋风。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不是吗？

流连往返间，没舍得采一朵，只是拍了几张照片。你们就这样灿灿地盛放在我记忆里，永不凋零可好？

出了花海，移步到旁边的茶社。

服务员上了杯菊花茶，杯是透明玻璃，花是金丝皇菊。

斜光入水，在深色茶桌上投下幽幽的影。菊瓣纤秀，细如丝缕。轻轻摇动杯身，看那水中的菊缓缓转动，缓缓将自己打开，抱紧的过往一一放心地交付于这沸水。在爱和温暖里，它所有的防备终于卸下。

我双手握杯，心无微澜。轻啜一口，清凉的香直入喉深处。日子这样慢，慢如一朵菊在水中慵懒地舒展，有何不可？

这金丝皇菊处理得极好，色犹金黄，花朵完整，香气淡雅，口感是恰到好处的甜润。

以为是从哪个商家买来的，问了才知是这个基地自主研发的系列产品。

在茶舍里转了一圈，发现不唯菊花茶，还有菊花酒，菊花皂，菊花饼……

此处已然是融农旅、商贸等菊花深加工为一体的产业链了，其观赏、食用、饮用、药用系列一应俱全，不容小觑。

当地农民就是最合适的工人，他们实现了家门口就业。只要愿意留下来，就无需去异地他乡漂泊。新时代里，农业工业已逐渐打破界限壁垒。

但该城镇的美好转变岂止于此？

建设出我眼前这一湖秋水后粉墙黛瓦的村落，并可持续地发展下去，才是目的。

沿着湖，缓缓入村。

村口有一个极富设计感的伞状休闲亭，带机关，可收放。

人行于世，若如这伞收放自如，该免去多少遗恨？

慢慢走，慢慢地看。看一丛一丛藤本月季攀缘于粉墙;看一些我说不出名的树笔直伸向湛蓝高远的天空;看农家小院门前晾晒的豆子，红薯;看一个传统村庄集中治理后脱胎换骨的整洁。

村里比较安静。村民们估计是到附近的果木产业园上班了。土地流转后，农民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才是确保新农村稳定发展的必要条件。

好奇之下，敲开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一位长者。原来是退休后回故地养老的乡贤。

厅内有书有茶，房后的小院子里种着蔬菜，绿油油的惹人怜。

国人多有着叶落归根的情结，老先生亦然也。

道德经云：“归根复命”。何谓复命？复什么命？无外乎加法做到疲倦后的清醒;无外乎来于尘土，归于尘土的洞彻;无外乎渴望持守人性中被欲望掩埋的清静。

清静，生命修养生息之根。

物质丰裕，却抵不住现代人越来越渴望亲近自然给予的清静，哪怕是在阳台上营造一个几平方米的虚假田园。除了中年人，甚至一些“90后”，都正在逃离或者渴望逃离城市。

寸土寸金的城市，喧嚣烦躁的城市，有什么可留恋呢？无非是便利的交通，完善的公共设施，较好的养老保障，优质丰富的教育和医疗资源……但这些，新农村建设工程里日趋完善。

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二者调和发展的时代已然来临。信息网络发达的今天，纵然身处群山，也不会与世隔绝，除非他自己愿意。

四川绵阳李子柒，是“90后”姑娘，虽隐于深山，但借着网络红遍全球。究其原因，是她于传统乡村生活中融入了时代审美元素，活出了现代人内心向往的，遁而不闷之新农村生活。

大意义的新农村，就新在既有田园风光，又与时代科技、社会保障、公共配套、社区管理等紧密融合。

出村时，看见两三个老人聚在一棵柳树下聊天，不时哈哈大笑。阵阵花香里，呖呖鸟语中，我远远祝福，没有打扰。

忽然想起，我在穿城镇菊花海里也曾邂逅几个泗阳口音的老太太。她们舞动丝巾，彩衣白发，精神抖擞，于漫坡菊花丛里留下一张又一张身影。

古泗水曾流经的这片土地啊，你的儿女们永远多情，你的新农村未来可期。而那水，则在白居易隽永的小令里悠悠到亘古，出山东，越安徽，进江苏，入淮河，奔大海……

（责编  孙  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