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在延安
2021-10-20胡平原
胡平原
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的抗战主张以及延安和各解放区军民的英雄业绩,无不吸引着中外人士。1944年夏,驻重庆的中外记者组织西北参观团访问延安。国民党企图掌控这一行程,派特务装扮成记者混入参观团,以图趁机进行反共宣传活动,未果。记者们纷纷撰文报道陕甘宁边区的真相,以真实的见闻,极力宣传延安和解放区欣欣向荣的面貌,以及八路军、新四军打败日本侵略者的战绩,有力地推动了抗战胜利的进程。
背景
1944年3月,英国、美国等向中国共产党提出,派遣英国、美国、加拿大、奥地利等国记者到延安及黄河以东的解放区,了解共产党领导的军事力量和敌后斗争情况,考察陕甘宁边区及敌后根据地实施各种政策的情况,目的是为了让中国共产党配合他们的反攻日本战略。当时的英国、美国,在国民党统治区亲眼看到国民党政府腐败无能,抗战不利,对国民党是否能够调动足够的军队配合他们反攻日本没有信心;另外,他们根据自己多方面掌握的情报得知中共抗日根据地的一些真实情况,感觉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力量越来越强。因此,他们想直接派人到延安及解放区亲眼看一看,实地了解。
中国共产党对此非常重视,3月9日,周恩來亲自发电报给中共南方局常驻重庆的中央代表董必武转外国记者团,告知他受毛泽东、朱德两位同志及中共中央委托,对记者团表示热烈欢迎。同时,周恩来请董必武通知当时驻重庆的《新华日报》记者龚澎和第十八集团军驻渝办事处交通科长龙飞虎护送记者团到延安。
国民党是怎样的态度呢?国民党顽固派生怕外国记者团突破他们的新闻封锁,揭穿他们对共产党、八路军、解放区制造的种种谣言诬蔑,因此设置重重障碍,百般刁难,拖延参观访问时间。但是因为这一要求主要来自美国、英国记者,得到各国外交使节的大力支持,国民党也不敢公然拒绝。在外国记者的一再追逼之下,国民党最后只有表示同意。为了加强控制,以CC分子为主体的国民党中宣部想出一个办法,提出把外国记者团改为中外记者团,主要由国民党中央社、中央日报社、扫荡报社等记者参加,并派CC特务重要骨干混入其中,派他们的人担任团长、副团长,并规定中外记者都必须在他们的领导下统一行动。
《中央日报》是国民党中央的机关报,原在南京出版发行。全面抗战爆发后,该报于1938年1月1日撤出南京,辗转迁徙,于1938年9月由湖南长沙迁到重庆出版发行。《中央日报》迁到重庆的时候,正是全面抗战初期,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国共两党尚能合作。伴随着抗战的不断深入,国民党与共产党的摩擦渐起,矛盾突出。同时,国民党的《中央日报》与共产党在重庆发行的机关报《新华日报》矛盾斗争越来越尖锐。
人选
1944年夏,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访问延安由外国记者、中国记者、国民党中宣部等三方面的人员组成。
其中,外国记者有:美联社、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的斯坦因,美国《时代杂志》《纽约时报》《同盟劳工新闻》的爱泼斯坦,合众社、伦敦《泰晤士报》的福尔曼,路透社、多兰多《明星周刊》的武道,美国天主教《信号杂志》《中国通讯》的夏南汉及塔斯社的普金科。中国记者有:中央社的徐兆镛、杨嘉勇,中央日报社的主笔张文伯,扫荡报社的采访主任谢爽秋,商务日报社的总编辑金东平,时事新报社的编辑赵炳悢,国民公报社的采访主任周本渊,大公报社的编辑主任孔昭恺和新民报社的主笔赵超构。国民党中宣部的人员有:负责检查外国稿件的国民党宣传处长魏景蒙及他的助手陶启湘,管业务工作的张湖生和搞党务工作的杨西昆。他们带了电台,代表团途经西安时,他们安排一个特务科长化装成一般工作人员混在参观团内。这位特务科长的真正任务是与国民党埋伏在延安的内线取得联系。
在国民党看来,中方成员名单是比较稳妥的。徐兆镛、杨嘉勇、张文伯、谢爽秋等4人是国民党中央新闻机构中的骨干分子,是忠实可靠的(当时国民党并不知道谢爽秋是中共地下工作者)。金东平直接接受国民党中宣部赵漠野和邓友德指挥,一贯从事反共宣传。赵炳悢是国民党中央政治学校新闻系毕业,他的老师马星野当时是国民党中宣部新闻处处长,也是国民党可以信赖的人。周本渊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长期在国民公报社担任记者,很少介入实际政治斗争,国民党中宣部认为这个人不会出大问题。但国民党中宣部对大公报社和新民报社的外勤记者很不放心,认为其中大多数人倾向共产党,不易控制。这次这两家报社要选派记者到延安访问,国民党中宣部反复考虑,最后才勉强同意孔昭恺和赵超构参加西北参观团。
大公报社原来提出的人选是彭子冈,新民报社提出的人选是浦熙修。当年这两员女记者在重庆新闻界十分活跃,经常在国民党的记者招待会上提出一些令国民党难以答复的问题,造成尴尬局面。这次国民党中宣部借口西北生活艰苦,女的去不适宜,不同意彭子冈和浦熙修参加参观团。
大公报社与新民报社相继提出的记者人选被国民党中宣部否决后,改提名孔昭恺和赵超构,并向国民党中宣部申明,如果认为孔昭恺、赵超构两人也不适宜,报社就再提不出人选了,只能放弃参加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
国民党中宣部研究之后,认为孔昭恺长期做内勤工作,很少对外参加活动;赵超构是主笔,听力很差,人称“赵聋子”,也是一个不爱参加政治活动的人。只好勉强同意。否则,如果大公报社和新民报社两家大报不派人参加西北参观团,国民党的面子也不好看。另外,重庆新闻界有两家报纸没有派遣记者参加西北参观团,一是天主教主办的《益世报》,因当时已陷于半瘫痪状态;二是《新蜀报》,因当时该社采访主任张骏正忙于勾结国民党夺取报馆的权力,不愿意离开重庆,也不愿意派人参加西北参观团。
《中央日报》是国民党的机关报,派遣记者参加参观团本来是容易确定的,但实际上仍然发生一些矛盾。该社原来准备派卜少夫前往。卜少夫是编辑主任,采访主任是聂世琦。派编辑主任而不派采访主任出去采访,于情于理太说不过去,同时卜少夫本人也不愿意去担这个担子。卜少夫知道参观团这次访问延安,必然有一场尖锐的斗争,何况国民党在访问期间要向中共提出在延安出版《中央日报》的问题,如果中共同意,中央日报社访问延安的记者当然要参加筹备工作,以后可能会留在延安办报,这更是一件苦差事,卜少夫不愿参加,其他的人又何尝愿去呢?
经过反复商讨,中央日报社才决定派张文伯随参观团访问延安。张文伯原本是《中央周刊》的总编辑,当时担任中央日报社的主笔兼资料室主任。1942年,中央日报社社长陈博生因向新华日报社借白报纸,以后又将中央日报社印刷厂的铜模借给新华日报社浇铸新字,被蒋介石知道后,受到训斥,被迫辞职。由中央周刊社社长陶百川兼任中央日报社社长,张文伯就随陶百川过来工作。1943年冬,胡健中接管中央日报社后,将陶百川时期的人大部分更换,编辑部只留下张文伯和王抡楦两人,他们处境颇为困难。张文伯只有硬着头皮接受这项任务。
国民党指示中央日报社记者访问延安的任务有两项:一是继续扩大反共宣传;二是为准备在延安出版发行《中央日报》摸底。
国民党扩大反共宣传集中为3个问题:一是诬蔑陕甘宁边区是封建割据,人民没有真正的民主;二是诬蔑八路军游而不击,不是真正的抗日主力;三是诬蔑边区大量种植鸦片,人民生活困难。
对于在延安出版《中央日报》问题,国民党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中共同意,就选派国民党的忠实骨干分子前往,给予优厚待遇,使之能克服一切困难,在陕甘宁边区做好反共宣传工作;如果中共不同意,國民党就以此为借口,取缔重庆的《新华日报》,拔掉国民党的“眼中钉”。
据张文伯分析,在延安出版《中央日报》可能性不大,一是中共未必同意,二是国民党宣传部门的人谁也不愿意去干那份工作。所以张文伯在临行前只集中搜集资料,做好扩大反共宣传的准备工作。
事件
1944年5月17日,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由重庆出发,6月2日到达延安。参观访问期间发生了几件事。
一是关于鸦片烟苗的无稽谰言。自参观团5月31日进入陕甘宁边区后,中央日报社的张文伯、中央社的杨家勇和商务日报社的金东平等人就沿途仔细观察,东张西望,经常单独乱窜,企图找出一点岔子来攻击共产党。6月4日,参观团由金盆湾到延安,在途中休息时,张文伯向当地老百姓打听:“你们这里哪些地方种植鸦片?”老百姓摇头说:“不知道。”于是,张文伯就利用休息时间溜进山沟,仔细寻找,终于发现一片青绿的苗田。张文伯喜出望外,选了几株茁壮的幼苗,拿去找当地的老百姓问:“这是什么苗?”老百姓却又摇摇头说:“不知道。”张文伯以为老百姓在骗自己,于是,自以为是,高兴得跳了起来,拿去给参观团的人们看,并扬言说:“这肯定是鸦片的幼苗,边区竟然种植鸦片烟苗,危害老百姓,大家赶快拍照啊……”
后来经农协会鉴定,这是几株蔬菜幼苗,谰言被击碎,张文伯自讨没趣,垂头丧气地随团于6月6日到达南泥湾。第十八集团军三五九旅旅长、延安警备区司令员王震设宴招待,席前,致辞热烈欢迎中外记者参观团访问延安。王震在发言中最后严正指出:“有个别记者对鸦片很感兴趣,我们就请他留下来,让他到处去走走看看,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了再回去。”
张文伯听到这话,战战兢兢站起来声明:“我是与参观团一道来的,要与参观团一道回去。我不能一个人留下来。”他这一声明,不打自招,可谓“此地无银三百两”,引起与会者哄堂大笑。后来张文伯回到报社讲给编辑部同仁们听时,大家都认为他的处理不当。因为王震并没有指名道姓是谁,张文伯又何必站起来声明呢?张文伯申辩说:“你们不知道,王震那双眼睛多凶啊!他说那番话时狠狠地盯着我,我生怕他把我留在延安不让我回来。”
二是企图架设电台天线。6月10日早,住在交际处旁边客店的国民党电台人员把他们带来的两部电台搬进交际处,准备架设好向重庆发报。这时传达室的工作人员把他们挡住,双方发生争执。邓友德从他住的窑洞跑到交际处门口,气势汹汹地说:“电台是我叫报务人员进来架设的。有我的命令,不得阻挡。”强行要求放行。金城见状,便过去向邓友德说明不准架设电台的理由。邓友德责问金城:“我是国民政府派来的领队,你们有什么理由不让我们工作?”金城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自己是陕甘宁边区政府派来接待的工作人员,只能按边区政府的法令办事。没有经过边区政府批准,谁也无权在边区境内架设电台。邓友德一时无话可说,却仍摆出一副凶狠架势,支支吾吾,语无伦次。谢宝樵见势不妙,忙知趣插话,劝解二人不要因为小事伤了和气,并一面说一面把邓友德拉走了。电台始终没有架成。
三是外国记者斯坦因突破国民党的新闻封锁。原来,6月12日17时,毛泽东主席在中央大礼堂后面客厅接见中外记者参观团。毛泽东首先致辞,对记者们的到来表示欢迎,接着讲了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认为大家的目的是共同的,都是为了打倒日本军阀和打倒一切法西斯。全中国、全世界都在这个共同基础上团结起来。在谈到中国国内情况时,毛泽东再次着重表明中国共产党坚持国共合作、与全国人民合作,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建立独立民主的中国而奋斗的政策始终不变,因为这是全国人民所希望的。在回答记者提出的各种问题后,毛泽东强调,远东决战要到来,但是中国还缺乏一个为推进战争所必须的民主制度。只有民主,抗战才能够有力量。民主必须是各方面的,是政治上的、军事上的、经济上的、文化上的、党务上的以及国际关系上的。只有民主统一,才能打倒法西斯,才能建设新中国与新世界。最后,毛主席宴请参观团,并和他们一同观看京剧。
这令记者们十分兴奋,感慨不已,因为他们想不到毛泽东主席能这么快就接见他们,并且详尽地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几天之后,记者团中有人开始酝酿要求单独见毛泽东主席。先是斯坦因私下向交际处翻译探问,说他想单独见一次毛泽东主席。翻译根据周恩来副主席的指示,认为可以,并答应代为报告,斯坦因非常高兴。一天,毛泽东决定个别接见斯坦因,因此,斯坦因没有参加当天的集体活动。当全团人员出发参观上车后,领队邓友德在清查人数时发现没有斯坦因,便问延安交际处的工作人员,翻译告诉他,斯坦因已声明他今天不去了。邓友德立即大发雷霆,当众叫喊着说记者团在重庆出发时已宣布了纪律,所有人员必须统一行动,质问斯坦因为什么不去。金城说自己不想干预参观团内的纪律,斯坦因去不去只好听他自便;并强调解放区记者有新闻采访的自由,参观团有参观团的纪律,作为队长可执行队长的职权,请邓友德亲自去请斯坦因迅速来上车就是了。邓友德十分尴尬。
经过这事,记者们敏感地察觉到以后他们可以不受邓友德的控制,可以单独行动、采访。此后,这些外国记者都陆续要求單独见毛泽东主席、周恩来副主席和朱德总司令等,对此,延安交际处都给予满足。
四是关于宣传八路军“游而不击”。据张文伯说,参观团曾到延安附近参观八路军的伤兵医院,伤兵都是在抗日前线负伤的。这些战士谈了他们的英勇战斗和负伤经过,控诉国民党封锁陕甘宁边区,连医药用品都不准进入,给抗日负伤战士造成极大困难,要中央社和中央日报社记者当场答复,这些是不是事实。张文伯说,伤病员群情激昂,高呼口号,指着张文伯的鼻子质问,非要张文伯当场答复不可。张文伯无可奈何,只好搪塞一番,说回到重庆以后,把这些情况向上反映,上头自有解决办法,这才摆脱困境。
参观团在南泥湾参观了八路军总部的炮兵团,亲眼看见八路军缴获侵华日军的各种大炮、轻重机枪、三八式步枪及其他武器和装备。八路军在抗日前线英勇作战的战绩,受到中外记者的赞扬,张文伯等原来准备诬蔑八路军“游而不击”的材料也就无法拿出来了。
五是试图诬蔑陕甘宁边区是封建割据和老百姓没有真正的自由。中国共产党在边区搞的“三三制”获得参观团大多数中外记者的同情和赞赏。“三三制”指中国共产党在陕甘宁边区地方政权人员的分配是:共产党占三分之一,左派进步分子和中间分子各占三分之一。中外记者走访开明士绅,了解到边区支持抗战的地主都可以参加地方政权,证明中国共产党是真正在实行“三三制”。如果说边区老百姓没有真正民主,就不会实行“三三制”。因此,张文伯认为,在这一点上,很难驳倒共产党。后来国民党CC系头子陈立夫知道这一情况,曾经指示,认为这个问题很容易驳倒共产党:如果说边区的老百姓都拥护共产党,一定要选共产党主持地方政权,而共产党偏偏只有三分之一的党员去参加政权机构,这不是违反民意吗?违反民意就是不民主。这种诡辩看似有理,其实不值一驳。
六是关于在延安出版《中央日报》。张文伯访问延安实地观察的结果表明,《中央日报》若要在延安出版,困难很大。他认为,陕甘宁边区的老百姓组织很严密,《中央日报》在延安出版,肯定无人去读,是不会有什么好的效果的。共产党对国民党的答复也表明,国民党要在延安出版《中央日报》,共产党不反对;延安的人民愿意不愿意读《中央日报》,国民党也不能勉强。因此,国民党既没有在延安出版《中央日报》,又找不到借口取缔中共南方局的《新华日报》,国民党的这一阴谋,经过一场幕后的紧张策划,尚未出笼就静悄悄地宣告流产。
影响
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访问延安结束回到重庆后,中央日报社张文伯写的《陕北归来答客问》一书和商务日报社金东平写的报道,极力歪曲诬蔑陕甘宁边区的抗日功绩,掩盖事实真相,遭到读者的强烈谴责和驳斥。其他记者纷纷撰文报道陕甘宁边区的真相,以真实的见闻,极力宣传延安和解放区欣欣向荣的面貌,以及八路军、新四军打败日本侵略者的战绩,有力地推动了抗战胜利的进程。
新民报社赵超构公开出版的《延安一月》一书较为客观而巧妙地介绍了他在延安访问参观的所见所闻,表达他的由衷感慨。报道事实客观,不偏不倚,亲切近人,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国民党感到十分恼火,万万没有想到赵超构这个“聋子”会跳出来“冷放一枪”。
1945年,福尔曼在美国出版《红色中国报道》(此书后来被译为《北行漫记》),引起美国社会的普遍关注。
斯坦因写的《红色中国之挑战》,1946年在美国出版。他还写了《中国共产党与解放区》《八千六百万人民随着他的道路前进》等文章在美国、英国的报刊上发表,影响较为强烈,受到广大读者的喜爱。
武道写的《我从陕北回来》等文章,主题十分鲜明,态度比较客观。
爱泼斯坦曾给《纽约时报》《时代》杂志写过不少文章,很有说服力地告诉世界人民: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是中国的希望之所在。他写的《中国未完成的革命》一书,1951年在美国出版。此后他参加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做出了难能可贵的贡献。1983年,在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届全国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他被提名为全国政协委员。
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延安之行,突破国民党在新闻舆论上的重重封锁,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和抗日根据地的真实情况,宣传到抗战大后方和世界许多国家。国民党顽固派和蒋介石看到这些文章后,恼羞成怒,无地自容,于是下令严禁中外记者访问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