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 条

王生文

从菜市场走出来，太阳有两竿子高了。她两手提着菜，一会儿就走到了一处公交站点。站点里已经有很多人在候车了，她找了个位置，将手里的菜放下来，才伸出手背往额头上擦了擦。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

伸颈探望中，公交车开来了。车门打开，候车的人们有些紧张地往车门口挤。不知是被后面的人挤了，还是前面的人走慢了，她一迈步就超到两个人的前面去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望了望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年轻人并没有责怪她，她也就释然了，紧贴着前面的人往车门口挪动着脚步，生怕有人要插她的队似的。还真是庆幸，她刚跨上车，售票员便用手拦住了车门，嚷道：“满了，等下一趟！”她朝车下的年轻人歉然一笑。

坐了四站路，她下了车，紧赶紧走完一段路，拐进一个小区。小区门口的保安认得她，见了面主动搭话：“婶，门卫室有空地儿呢。”她一笑，“嗯”了一声，就把左手里的菜放在门卫室，然后返身出来，向3号楼走去。

没有等电梯，看来她要到的楼层并不是很高。果然是的，她掏出钥匙打开了402室的防盗门。她进了门，却把一双老布鞋关到了门外。首先去的是厨房。她放好买来的菜，洗了手，直奔主卧室。主卧室有些乱，床上一片狼藉，她笑道：“看这两个孩子！”……被子叠出了棱角，卧在床的一侧；枕头一左一右放着，看似分开，两角却又连在一起，有些情调。主卧室清理完了，她用左手臂托出一件件大大小小的、色彩不一的脏衣服，从中挑出件白衬衣与女孩子的零零碎碎，剩下的都交给了洗衣机。洗衣机在转，她的手在洗。她先洗了白衬衣，再换水洗女孩子的小衣物。她晾好手洗的衣服，洗衣机还在不紧不慢地磨蹭着。她也不等，抄起拖把，把三室一厅都清洁了一遍。做完这些，直起腰，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看了一眼挂钟，接着就去淘米煮饭，做菜。菜是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色彩各异。挂钟响了，十一点，她摘下外套，挂在厨房门背面的钩子上，想了想，从壁窗上取下笔和纸，写了一句话：西红柿炒蛋要放微波炉热了再吃。她把纸条压在餐桌上，然后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的是钱，她数了又数，好像数字不对，嘀咕了一句“这孩子”，往抽屉里放回了一张。

老布鞋又回到了她的脚上，它仿佛有股弹性，弹得她一路小跑。她从门卫室提了菜，又去赶公交，搭了两站，两站都站着。站着有站着的优势，这样可以争到第一个下车。下车后，她很快来到了一所小学门前，像掐着表一样，刚放学。她睁着雷达般的眼睛，搜寻着目标……

“雨霏！”

“奶奶！”

几乎同一时间，她和她找寻的目标接上了头。她握住了一只红润的小手，小手的主人是一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女孩，叫雨霏。雨霏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地把学校的见闻讲给她听。她听得很开心，开心变成了一朵菊花，开在她的脸上，浅浅的皱纹里满是花香。

十一点四十五分，她带着雨霏来到另一个小区。这回她进了电梯间，电梯的楼层键是雨霏抢着按的。雨霏很有权力，胸前还挂着一把钥匙。她再一次让老布鞋孤独地在门外等她。关上门，权力好像回到了她的手上，她吩咐雨霏去洗手，然后准许她看一会儿电视。说是一会儿，顶多也就二十多分钟。风风火火地，饭熟了，菜也做好了，她就陪着雨霏吃饭。

吃完饭，她照顾雨霏去午睡。雨霏像想起什么似的，刚躺下又坐起来，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沓钱给她：“奶奶，这是妈妈给你的。”

“哦，谢谢你妈妈。——雨霏，妈妈怎么多给了一百？”

“妈妈说了，那一百是给奶奶搭车的。”

她略一犹豫，还是揣进了口袋，然后拉过睡椅陪雨霏睡觉。雨霏很快睡着了，她却睁开眼，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站起身，蹑手蹑脚去收拾碗筷；还有阳台上的花花草草，盆盆钵钵，一长溜儿的，也要洒点儿水。

闹钟响了，雨霏也醒了，洗漱完后，她又送雨霏去上学。

跟雨霏分别后，她走进了附近的一家银行。

接下来仍然是乘公交，她似乎还在车上打了一会儿盹儿。难怪她不关心公交车的行程，原来公交车的终点站才是她要下车的地方。这地方已经属城乡接合部了，有几幢高楼正在建设中，离高楼不远处是一排低矮的住房，像鸽笼。“鸽笼”前绑着一条长长的铁丝，铁丝上用衣架晾晒着一件件水泥色的衣服。这些衣服是她一清早洗出来的，其中包括她自己的。她沿着铁丝一件一件地收下来，折叠好，再往一间挨着一间的“鸽笼”里送。

她只在一间“鸽笼”里停留过，还坐在床沿儿上喝了一杯水。也就在这个空隙里，床头的老人机响了，她看都没看，接通了。电话里问：“妈，这个月的生活费怎么多打了一百？”她说：“你不是要考研吗？妈给你改善生活的。”

刚接完，电话又响了，里面问：“婶，你怎么留下了一百？”

“讲好了的，哪能说加就加？今后不要再提了。”接完電话，她仍把老人机丢在床头，拿起了桌上的一个老式闹钟。闹钟里有只鸡，鸡头每秒钟啄一下。她旋着旋钮，给发条上足了劲儿，然后迈着踩鼓点一般的步子，朝在建的高楼工地走去……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