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无故事
2021-10-15邓建华
邓建华
好歹是个窝
“你爬不爬?”母亲吼道。
父亲蹲在苦楝树下,低着头,吸着烟,一声不吭。不时,有几粒苦楝子落下来,落在父亲和母亲之间。
“你不爬是吧?”母亲把手里的菜篮子一扔,左手一指,“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爬?”
母亲手指的地方,有六个在晚风里瑟瑟发抖的孩子。
“好吧,你不爬,你不爬我爬!”母親往手心里吐了一把口水,抱住了苦楝树。
“滚开!”父亲起身了。他拉开母亲,犹豫片刻,径直往树上爬去。
我们一边发抖,一边兴奋地望着爬树的父亲。
我们知道,马上就能够烤火了。那个巨大的喜鹊窝,应该能拆下一担干树枝。
父亲窝着火,爬树的速度飞快。
他的头接近了鸟窝。
他的手已经触碰到了鸟窝。
他往鸟窝里瞧了一眼。
我们赶紧散开,准备捡树枝。
不料,父亲却一下子从树上出溜了下来。
还是老样子,他蹲在苦楝树下,低着头,点着烟,一声不吭地吸。
母亲又吼了:“你发什么疯你?人都上去了!”
没有回答。
六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抖得更加厉害了。
“你哑巴了?猪!”母亲开骂了。
父亲再次弹起来,打雷一样叫道:“就只有你有孩子啊这个世上?!”
母亲出奇地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无奈地捡起甩坏的菜篮子,把我们六个孩子赶进屋。
我们在屋里,听见母亲细声细气地问父亲:“多大了?有几只?”
父亲瓮声瓮气地说:“六只,毛还没长全呢!”
母亲叹口气,寻菜去了。
也就是一条狗
大伯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我很不开心。他去了,就没有人带我钓鳝摸龟了。
大伯还要带白花狗去,我更加不开心。白花狗一直是我的小伙伴,给我叼拖鞋,陪我游泳,送我上学。没有它,我还能有什么乐趣?
我的不情愿,不可能阻止大伯去远方,也不能够留住白花狗活蹦乱跳的影子。爷爷说了,他是去八百里洞庭湖边的农场,那里田多且肥沃,说不定还能够给家里送点儿谷米回来,要不然一大家子都得饿肚子啊!
我的眼直勾勾地望着狗。
爷爷又说:“人在千里外,没有谁能够陪他,就这狗了。”
大伯和白花狗就在我去上学时,出发去了很远的地方。
据说,要翻一两座山,要过五六条河,要坐一天半的拖拉机,要过两架木桥,要乘四次铁板船,还要走上百里的河堤。我不敢想,我疲惫的大伯和我家那条没有出过远门的白花狗,要怎样才能够找到介绍信上说的陌生村庄。
我的担心很快消失了。大伯写信来:都安顿好了。
我的不安很快来到了。大伯又写信来:白花狗不见了。
我哭得很伤心。
爷爷叹道:“在那湖坪野地,多半被人煮了。唉,比起一家人不挨饿,一条狗算什么呢?”
我说:“它不只是一条狗。”
爷爷问:“不是狗是什么?”
我说:“它真的不只是一条狗这么简单!”
爷爷听不懂。爷爷在搓草绳的时候,睡着了。
在没有大伯带着钓鳝摸龟、白花狗陪着上学的日子里,我由二年级读到四年级。
有天放学,爷爷在喊:“我的天,青云啊你快过来看看!”
我就跑了去。
顺着爷爷的手势望去,我惊呆了。
我分明看见一条骨瘦如柴可怜兮兮的狗,战战兢兢地在我家菜园子边发呆。那狗看见我,竟然没有半点儿反应。
爷爷的声音有点儿抖:“它怎么能够找回的?挨了多少饿?挨了多少打?挨了多少野狗咬?它怎么就能够记得这个家?要过桥要过船……几年啊……”
我看见爷爷满脸羞愧。
我看见爷爷涕泪交加。
我看见爷爷要死不活。
我敢肯定,我就是那一天那一刻长大的。我突然就长大了。
我看着白花狗,说:“不过就是一条狗啊!”
爷爷狠狠地说:“你怎么能够说它只是一条狗!”
我说:“它就是一条狗。”
爷爷说:“它不是……”
我说:“就是!”
又过了几年,苍老的大伯回来了,带回四袋白花花的米。一家人煮了一大锅糯米饭,爷爷把第一碗盛给了站都站不稳的白花狗。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