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 长
2021-10-15赵一伟
赵一伟
队长还没起床,守夜的广德叔就“砰砰”拍着院门。队长披衣下床:“天还没亮,吵吵个啥?”
“队长,不得了,昨夜有人偷苞谷了!”
“哦?”
“昨夜我抽了三袋烟,半夜鸡也不叫了狗也不咬了,骡马也不打响鼻了,男人女人也都消停了,我就在鞋底磕干净烟袋锅子,也躺下了。正迷糊着呢,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开始我还当是老鼠呢,细听了一会儿,在苞谷堆那边。我一激灵,不会是偷苞谷的吧?你也知道,昨儿苞谷刚脱完粒,金灿灿的像小山一样堆在场上,特别惹眼,敢情有人眼馋了……”
“到底偷走没有?”队长对广德叔的啰唆有点儿厌烦。
“我就轻手轻脚地起来,准备拿他个人赃俱获,没承想,那贼比兔子都精,听到动静撒丫子就跑,布袋也不要了!”广德叔把手里攥着的一条布袋递给了队长。
“那你看清是谁了没有?”
“黑灯瞎火的,那贼一溜烟儿就不见了,哪能看清楚?”
“那好!待会儿上工之前开个全体社员会,我就不信抓不到那个贼。”
广德叔连声说“好”,就走出了队长家的院子。
“当当当……”队长用一根耙钉敲着挂在村头儿老柳树上的破犁铧,社员们陆陆续续来到饲养室外面的场上。
每当生产队有啥重大事情,队长就拿那根耙钉敲那片破犁铧。譬如,公社有啥新的指示精神、哪个社员今年被评上劳动模范,当然,也包括队里发生的不光彩的事,就像昨夜的失窃案。
以前队上也发生过偷盗的事,谁家的鸡少了一只、谁家瓜丢了两个、谁家自留地里的苞谷被掰走了几根……队长都查得清清楚楚。
别看队长眼小,身量也不大,但他断案可有一套,只要把人瞅一眼,就能瞅出谁是小偷来。可是队长断案又有个毛病,就是他从来不当面把小偷的名字说出来,而是当着全体社员的面,黑着脸先讲一通话:“偷了东西就要受惩罚。第一,批斗。拉到大家伙儿面前,看你老祖宗羞不羞!你兒孙脸上从此就写上了‘贼娃子,看他们以后怎样上学!谁家愿意把闺女嫁到你家当媳妇?第二,扣工分。这工分可是咱的口粮,没了口粮看你一家老小怎么活!当然啦,这偷东西嘛,肯定是救急,要不然,谁去干这见不得光的事儿呢?我就给你三天时间哈,三天内把偷的东西原物还给人家,那就等于没偷;要是不还,那就罪加一等!”
虽然队长讲话的声音并不是很响亮,但在小偷的耳朵里,肯定每个字都如炸雷。特别是最后那句“罪加一等”,做了亏心事的人哪还等得了三天?一夜都熬不住。
队长这法儿神得很,往往第二天那丢鸡的主家就跑到队长跟前报告:“鸡又回来了,门口的石墩上还放了几个鸡蛋呢!”那丢瓜的主家也抱着西瓜来到队长门前:“一早就把瓜放在了院门口,比我丢的那几个还大哩!”
最近这几年里,就没再发生过盗窃的事情,没想到昨夜竟有人偷苞谷。
男人、女人、小孩儿都站在打谷场上。队长踱着步,挨个儿瞅着。队长的小眼看向谁,谁的手脚就没处安放,好像自己就是那个贼似的。队长用冷飕飕的眼光“审”完所有人,也没说话。
广德叔站不住了——苞谷堆是他负责看的,案是他报的,如果找不到贼,他就有渎职的嫌疑。“队长?”广德叔询问地喊了一声。
队长突然说:“这贼不是咱队上的!”
社员们都松了口气,面色也活泛起来。但大伙儿又有点儿失望,要是揪出来个贼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磨好几天嘴皮子了。
“那布袋呢?”广德叔不死心。
“布袋也不是咱们队上的,我仔细瞅了!”队长很肯定地回答,“散了散了,干活儿干活儿!”队长一挥手,算是做了最后的总结。
“你用这布袋搲几瓢苞谷面给茂才家送去!”夜晚,队长对他婆娘说。
“啊?”队长婆娘正在纳鞋底,闻言停了手。这年头儿谁家的粮食都不宽裕,吃的东西可是比啥都金贵。
“夏粮歉收,家家分的口粮都不多。茂才婆娘常年有病,又挣不了工分,三个半大小子干活儿还只能顶半个劳力,但饭量却一个比一个大……”队长靠在床头猛吸了一口烟。
“那你怎么确定就是他?”
“茂才和我一块儿光屁股长大,是啥人我还不知道?石磙碾不出来一个屁!大半辈子了,干活儿啥时候偷过奸耍过滑?要不是碰到啥难事儿……清早,我看见他两腿哆嗦,裤裆洇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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