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手明朗
2021-10-15刘立勤
刘立勤
明朗喜欢白翎。
白翎是歌手,明朗是吉他手兼歌手。
明朗喜欢摇滚,整天披着一头自来卷的长发,抱着栗子色的吉他。明朗高兴了就在电影院的门口,或者体育场的篮球架下,抑或是河边杨树林边,唱《另一个我》《那一夜我们玩摇滚》《酒干倘卖无》。激昂多变的声音引来一圈一圈的观众,他们竖起耳朵听得有滋有味。明朗声嘶力竭满脸通红,颈脖子青筋凸起,歌声就钻进了听众的耳朵,刻在他们心中,使其久久不能忘怀。
我还是喜欢明朗在舞台上或是歌厅里唱摇滚。那里有热热闹闹的架子鼓,有变化多端的贝斯,有炫目迷离的灯光。在那种昂扬激荡的氛围里,明朗撕裂的歌声能刺破人的心灵,狂野的舞蹈讓人热血沸腾。
第一次听明朗在舞台唱摇滚是那年的新年晚会。那时《上海滩》正火,大街上流行戴墨镜,到处都是“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剧团春节晚会上也来了一曲摇滚版的《上海滩》。明朗上着牛仔服,下穿喇叭裤,戴着墨镜,抱着吉他,潇洒自如。而白翎呢,则穿着月白小领衬衫,黑色长裙,搭配一条长围巾,娇羞玲珑,一派民国范儿。随着架子鼓和贝斯激越的节奏,明朗抱着吉他唱得卖力。忽然间,他侧脸冲着白翎大声喊叫:“爱你恨你,问君知否?”白翎却优雅地迈着碎步,温柔地接过一句:“仍愿翻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够。”郎情妾意情意绵绵,让人产生许多联想。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明朗条件太差了,不仅家在遥远的乡下,父母都是农民,更重要的是母亲还是一个精神病人。除了唱歌时能昂起长发飘飘的头,平日里明朗都耷拉着脑袋,像是霜打的茄子,或者是盐水泡过的黄瓜,看不出一点儿青春的朝气。对白翎的喜欢呢,除了在台上吼叫“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也只能是深深地埋在心窝。
黄公子就乘虚而来。
黄公子是一个银行行长的公子,老爸有权,家里有钱,本人还有一份好工作。明朗心虚气短。当白翎告诉他,黄公子死皮赖脸追求自己的时候,他明白了白翎的意思。明朗还是狠下心来,说了黄公子一堆的好话。白翎气呼呼地说:“可是我不喜欢他呀!”明朗说:“慢慢就喜欢了。”明朗还说:“剧团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看不到前途的。你嫁给了他,啥都有了,啥都不用熬煎了。”白翎张开嘴巴,还想说点儿什么。明朗又说:“真的,我都是为你着想呢。”
白翎就和黄公子好上了。听说他们相好之前,明朗找过黄公子。他们喝了一瓶西凤酒,都喝醉了。喝醉了的明朗薅住黄公子的领口说:“你要一辈子对白翎好。你要是敢对不起白翎,就如同这个酒瓶子。”说罢,就把酒瓶子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摔了酒瓶子,明朗背着吉他去河边杨树林唱了一晚上的歌,一晚上唱的都是崔健的《一无所有》。
黄公子很快把白翎调进了银行。他们出双入对,再没人陪明朗唱《上海滩》了。明朗的主打节目成了《一无所有》。他唱得真好呀,抱着吉他,穿着一身“红卫服”,眼睛上绑着一个红布条子,声情并茂撕心裂肺。一曲结束,那个红布条子水淋淋的,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反正我的眼睛里是泪水,热辣辣的泪水。
负责舞美的老孟组建歌舞团外出时,邀请明朗担任歌舞团的首席歌手。明朗唱《酒干倘卖无》,唱《爱不爱我》,主打歌还是《一无所有》。那首歌他唱得真好呀,走到哪里都是一路狂欢一路掌声。老孟说:“你就这样唱,再唱几年我们回瓮城,票子房子妻子,啥都有了。”
几年后,他们回到瓮城。除了那把吉他,明朗还是一无所有。白翎却是啥都有了,有房子有车子有儿子,银行里还存有票子。可怜自己每月只拿一半的工资,过日子都熬煎。明朗心里五味杂陈,于是背着吉他去了南方。走的前夜,剧团的哥们儿为明朗送行,他留下一曲《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决然地走了。
明朗先到深圳,又去广州;先是在摇滚乐队当主唱在歌厅驻唱,接着和几个朋友办了一个乐器店。明朗唱歌没唱出来,乐器店的生意却很好,他不仅买了房买了车,还组建了一支乐队。明朗一去就是二十年,再也没回来过。母亲、父亲过世,他都没有回来。
年前,忽然听说明朗回来了。我很想采访一下我的青春偶像呢,却听说他被公安抓起来关进了看守所。
明朗是回来参加剧团六十周年团庆的。听说当年的黄公子现在的黄行长养了小三,三天两头和白翎干仗,明朗当下翻了脸。明朗都五十岁了火气还是那么大,他找上门把黄公子打得皮开肉绽。白翎劝阻不住,只好打电话报了警。
半年刑满释放,昔日的朋友给明朗接风压惊,听说他还恨意未消。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管喝酒。喝醉了酒,明朗一甩花白的长发,抱着那把跟他四处奔走多年的吉他,用那苍凉撕裂的声音唱了一曲汪峰的《存在》——
…………
谁知道我们该梦归何处
谁明白尊严已沦为何物
是否找个理由随波逐流
或是勇敢前行挣脱牢笼
我该如何存在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