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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方言选择问句

2021-10-13

关键词:关联性连词兰州

贾 莹

(重庆邮电大学 人文教研部,重庆 400065)

兰州方言选择问句在句式结构、标记形式、词语选择等方面与陕、甘、宁、青、新等西北方言有许多相同之处,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下面从选择问选项之间的选择标记、选择问句中的语气词两个方面分析兰州方言的选择问句。

一、选择问句选项之间的选择标记

普通话选择问句的选项之间以出现连词为常见,但不是绝对强制的,连词的使用成为辨别选择问和反复问的标志。兰州方言选择问句的形式有以下几种(见表1):

表1中列出的是兰州方言表达选择问句常用的句式,有两种基本句式,每一种又根据是否使用语气词“呢”分出小类。张安生分析宁夏同心话的选择问句时也将该方言中选择问句句式列出来,对比后发现,兰州方言“A吗不/没A”句式下只有“A(吗)不A”,没有“A(吗)没A”,只有“A(呢吗)不A”,没有“A(呢吗)没A”,也就是否定词在这个句式中是有选择的[1],而按照张安生所列情况来看,同心方言中存在“A(吗)不A”“A(吗)没A”和“A(呢吗)不A”“A(呢吗)没A”四种小类,句式对否定词没有限制。普通话“还是”之类的连词是前置性的,如“米饭,还是面条”,不能说“米饭还是,面条”。兰州方言使用的选择标记是语气词,它们都是后置性的,加入停顿后,只能是“米饭(呢)吗,面”,不能说“米饭,(呢)吗面”。下面来看兰州方言中上面所列各句式的具体情况。

表1 兰州方言选择问形式

1.“A吗B”句式

(1)A吗B?

你生下的姑娘吗儿子?(你生的是女孩还是男孩?)

你们掌柜的当着个厂长吗书记?(你家掌柜的当了个厂长还是书记?)

那拿了个手机吗还是那单位发下的小灵通时,你知不知道?(他拿了个手机还是单位发的小灵通,你知不知道?)

这个地方现在是私人的吗还是那公家开发掉了?(这里现在是私人的还是公家开发了。)

后两例虽然有连词,但仍以不出现连词为常见。

(2)A(呢)吗B呢?

你看库房呢吗打扫卫生呢?(你看库房还是打扫卫生?)

你吃面呢吗吃米饭呢?(你吃面呢还是吃米呢?)

你现在回呢吗转去呢?(你现在回家呢还是出去转呢?)

你做饭呢吗还是我们出去吃去呢?(你做饭还是我们出去吃?)

这种形式中,出现“还是”的用法不太自然,比较排斥使用连词。

2.“A吗不/没A”句式

(1)A吗不A

你睡吗不睡?把人吵着!(你睡不谁,吵死了。)

你赶紧问一下那去吗不去?(你赶快问一下他去不去。)

明个下雨吗不下?(明天下不下雨?)

这个车来吗不来唦?(这车来不来?)

(2)A着呢/了吗没A

水开了吗没开?(水开没开?)

你昨天去了吗没去?(你昨天去没去?)

奶奶醒着呢吗没醒?(奶奶醒着呢还是没醒?)

那给我们留下一手着呢吗没留?(他给我们留了一手还是没留?)

以上四句中,“着呢”“了”是强制出现的。

(3)A呢吗不A

你去呢吗不去?(你去不去?)

将做下的饭你吃呢吗不吃?(刚做的饭你吃不吃?)

你买电脑呢吗不买?(你买不买电脑?)

楼上头的,你们睡呢吗不睡?(楼上的,你们睡不睡?)

此外,口语中有时还有A了好(吗/还是)B了好?但使用频率不高,不是基本句式。例如:

你说我吃米了好还是吃面了好?

那叫着呢,我去了好吗不去了好?

有辫子了好,还是没辫子了好?

这些面发了好吗凉下了好?

这种形式的选择问句不强制要求连词或者语气词出现。

兰州方言选择问句的几种基本形式都不强制要求连词出现,有的还比较排斥连词,比如“A呢吗B呢”。因此兰州方言选择问句的选择标记是语气词而不是连词。同时,疑问语气词“呢”“吗”在普通话里一般是对立分布不结合使用的,而兰州方言中“呢吗”可以结合成为选择疑问的标记。以语气词作为疑问句的标记并非兰州方言中独有的,在陕、甘、宁、青、新的方言中均有大面积分布[1,2],因此需要对比分析。

前面提到,兰州方言选择问句中有否定词的基本句式对否定词是有选择的。基本上,否定词是“不”,可以没有限制进入句式,而否定词是“没”,句式的限制非常严格,有“没”出现的选择句式,前一个选项末尾需要加上“着呢/了”,也就是说,兰州方言选择句式如果使用否定词“没”就会强制要求表现出选项动作的时体特征,这一点不仅与同心方言产生对立,也与普通话产生对立。例如:

普通话 兰州方言

你去没去? 你去了吗没去?

你走没走? 你走了吗没走?

你饿没饿? 你饿了吗没饿?

你睡没睡? 你睡着呢吗没睡?

普通话和兰州方言中,否定词“不”都用来否定将来、惯常、意愿类体意义,而否定词“没”则用来否定持续、进行、完成、完整等体意义。汉语中将来时没有专门的体标记,而现在和过去的时间则可以通过动词加“着”“了”等体标记来表达,因此表达对将来事件的疑问也无需加上体标记,但对现在和过去事件提问,则需要加上体标记,那么兰州方言中用否定词“没”的选择问句,必须出现能够反映现在时间的“着呢”和过去时间的“了”,但在普通话以及同心方言中,选择问句中的选项可以不带任何体标记,时体特征在这里并不凸显。因此,普通话中,选择问句可以成为名词化的一种手段①,整个疑问结构充当论元,而兰州方言选择问无法进入更大的句子充当主宾语。例如:

(普)你去没去直接影响我下面的安排。——(兰)*你去了吗没去影响我下头的安排呢。

(普)从你睡没睡能看出这个药的效果——(兰)*从你睡了吗没睡就能看来这个药的效果。

(普)孩子饿没饿是我总在操心的问题。——(兰)*娃娃饿了吗没饿是我老操心的问题。

(普)他走没走决定着我什么时候接他。——(兰)*那走了吗没走决定我啥时候接那呢。

上面四句显示,兰州方言中“A了吗没A”是纯粹的疑问,突出选项中动词的动态,整个疑问结构无法变成一个事件。这也从侧面解释了,为什么兰州方言没有“A(呢吗)没A”这种选择问句式,其中没有凸显动词时体特征的标记,无法与“没”搭配。

二、选择问句中的语气词

张安生分析了宁夏同心方言中的选择问句,从形式上看,同心方言选择问句与兰州方言选择问句是一样的,张文分别讨论了选择问句中的语气词“呢”和“吗”[1],我们大致赞同其观点和结论,但也观察到兰州方言选择问句与同心方言存在细微的差别,因此其中一些问题仍需要进一步讨论。

(一)“吗”的用法和性质

张安生文中提到,吕叔湘认为汉语的选择问句在结构上是由两个是非问句合并派生的[3]。张文在此基础上认为同心方言选择问句与是非问句共用了同一个疑问语气词“吗”,因此选择问句中的语气词“吗”也是疑问语气词。张文同时指出在语流连贯的选择问句中,“吗”表现出“一定的关联性,兼有传疑和连接问项双重功能,与普通话表示提问的选择连词‘还是’作用相当。”[1]

我们认为上面的结论需要更进一步的论证,这就需要回答下面的两个问题。

1.是非问句的合并

吕叔湘指出汉语的选择问句在结构上是由两个是非问句合并派生而来,但是这种观点只说明了选择问句的生成机制,普通话的例句显示出,如果要将两个是非问句合并,合并后必然首先要去除前一个选项作为独立是非问句的疑问词。[3]例如:

你去上海吗?你去北京吗?——你去上海还是北京?

你吃米饭吗?你吃面条吗?——你吃米饭呢还是面条?

上面普通话的例句显示,如果要将两个独立的是非问句合并,首先需取消各自的独立性标志,即疑问语气词,其次合并之后前后两个选项之间除了连词“还是”之外,能在前一个选项之后带一个疑问语气词,但只能是“呢”,不能是“吗”。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就无法理解,兰州方言中为什么两个是非问句中前一个以独立的疑问句形式与后面取消了疑问词的问句合并,为什么两个是非问句合并在兰州方言中没有改变语气词,而是继续用是非问句的语气词“吗”。

2.“吗”的连接功能

张文指出了选择问句中“吗”兼有关联词功能,相当于普通话“还是”,并认为这种连接功能主要体现在语流连贯,形式简短的选择问句中,但是该文只用能否在形式简短的两个选择项中停顿来证明“吗”的连接功能,我们认为这样的证明尚显不足。连词连接前后两项有时也有较明显的停顿,如“你去吧,不过要早点回来”,这里的转折连词“不过”如果与前后项连接紧密,没有停顿是不自然的表达。因此,要证明“吗”具有关联性,不能仅仅依靠形式上的不可停顿来判断,关键还要靠功能上的支持。

下面就讨论这两个问题。我们认为,兰州方言“吗”本身需要区别对待,我们不能因为是非问句中“吗”表示疑问,就认为选择问句的“吗”也表示与是非问句一样的疑问。至少在选择问句中的“吗”传疑功能要低于是非问句中的“吗”,为方便说明,我们将是非问句中的“吗”标记为“吗1”,将选择问句中的“吗”标记为“吗2”。例如:

(普)他去吗?——我们很好奇他去吗?——*他去吗是个让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我们很好奇他去不去?——他去不去是个让所有都好奇的问题。

(兰)那去吗?——*我们想知道那去吗?——*那去吗老让我好奇着不成。——我们想知道那去吗不去?——那去吗不去老让人好奇着不成。

以上两组例句,第一组是普通话的例句,是非问句能够充当更大句子的宾语,符合主谓谓语句的要求,但不能充当主语。选择问句能够充当更大句子的主语、宾语。这说明,选择问句的独立性不如是非问句高,选择问句可以作为一个大句的论元,而是非问句充当论元是有限制的。既然能够充当论元,说明选择问句整体相当于一个名词,传疑的功能已经弱化,被看作是一种失去了具体时空性的常态事件。第二组兰州方言例句更能显示出,独立的是非问句,传疑功能强,不能作更大句子的主宾语,只有转变成传疑功能很弱的选择问句形式才能进入句子充当论元。

上面的论证表明,在选择问句中的语气词“吗2”即便表达一定的传疑功能也不如独立的是非问句中的语气词“吗1”所具有的传疑功能强。那么一个传疑功能很弱的语气词为什么会保留在选择问之间,不能删略呢。我们认为,“吗2”在选择问句中更主要表达的是关联性。这种关联性在选择问的格式中不容易看出来,因为会受到“吗”的疑问语气词身份的干扰,那么我们可以看看在非疑问的环境中是否能观察到“吗2”的关联性。例如:

红军长征到这搭,休整了一天吗两天,然后就穿过岷县,到通渭。

文革一开始,三家村,价我们知道那们是光的吗麻的唦,不写还不成。

弟兄几个里头的大的,到河南工作了,当着个县官吗当着个啥。

也不知道把那个大锅端着下来找个尕些的锅吗缸缸子烧,就那么一锅水。

那们绿化所不管,那也认不得那是草皮吗草,有白色垃圾罚款单来了。

以上例句中“吗2”连接前后两项,但都不表示疑问,并列出现的两项并不要求说话人或听话人做出选择,即没有明显的选择关系,多出现在说话人不确定所说对象的情况中,因此并列的两项实际是为说话人提供对象的大致范围,这种选择关系对于整个句子没有语义上的影响,因此无需选择。普通话用“还是/或者”,兰州方言直接用选择问句格式扩展使用在陈述句中。上面所有例句中的“吗2”都能直译为普通话的“还是/或者”,前后连接的两项并不是选择关系,这足以证明兰州方言“吗2”具有关联性,既然在非疑问的环境中都能体现出这种关联性,而且使用的正是选择问句的格式,那么说明选择问句中的“吗2”具有的关联功能大于传疑功能。

至此,我们可以解释前面提出的两个问题,兰州方言选择问句中的“吗2”与是非问句中的“吗1”不同,具有更强的关联性,更弱的传疑功能。因此,在兰州方言中,是非问句合并为选择问,并非将是非问的疑问词“吗1”直接带入选择问中,而是直接用具有关联功能的“吗2”替换了具有传疑功能的“吗1”。兰州方言选择问句中使用语气词,我们认为与藏语影响有关,此处暂不展开。

(二)“呢”的用法和性质

张安生认为选择问句中的“呢”是陈述语气词,而非疑问词,我们赞同这种观点。兰州方言中“呢”的出现必须以“吗”的出现为前提。在我们调查的语料中,用“呢吗”构成的选择问句数量上远低于用“吗”构成的选择问句[1]。经过观察,我们发现,兰州方言“呢吗”无法跟在以下成分后表示选择问。

再的生意比这大吗小?——*再的生意比这大呢吗小?

你生的姑娘吗儿子?——*你生的姑娘呢吗儿子?

你走了吗没走?——*你走了呢吗没走?

明天开学吗后天开学去?——?明天开学呢吗后天开学呢?

上述四例显示,“呢吗”构成的选择问句中,选择项不能是形容词、名词也不能是已然的成分,最后一句虽然与“呢吗”搭配的是动词,而且表示未然事件,但构成选择问的实际上是两个时间名词,因此句子的自然度降低。也就是说“呢吗”只能与未然的动作联系。在由“呢吗”构成的反复问句中,“呢”也不是必须出现的,可以删略。例如:

那走呢吗不走?——那走吗不走?

你先吃呢吗先洗呢?——你先吃吗先洗呢?

你买包去呢吗买衣服去?——你买包去吗买衣服去?

上面四例中的“呢吗”都可以删略“呢”,直接用“吗”构成选择问,但也有一些句子中“呢”必须出现。例如:

你睡着呢吗醒着呢?——*你睡着吗醒着?

这个房子住呢吗卖呢?——*这个房子住吗卖呢?

这个水喝呢吗倒呢?——*这个水喝吗倒呢?

你走呢吗呆呢?——*你走吗呆呢?

以上四例中,第一句,“着呢”是结合在一起表示进行体的,因此凡选项有这种体意义,“呢”都不能删略;后三句中 “呢吗”不能替换成“吗”,主要是选项都是单音节光杆动词,可能韵律上与“呢”组合成双音节更加自然。②

兰州方言中,“呢”除了在疑问句中出现外,主要出现在陈述句中表示确认、提醒的语气。例如:

(普)吃这么硬会把牙齿弄坏的。——(兰)吃的这么硬的把牙做坏呢。

(普)他家在黄河北。——(兰)那们屋里在河北里呢。

(普)快下雨了,带把伞。——(兰)下雨呢,带个伞。

(普)要开学了,作业做完了没?——(兰)开学呢,作业做完了没有?

以上句子中普通话使用的语气词与兰州方言不同,但与普通话句末的“的”“了”一样,兰州方言句末的“呢”有完句功能,如果删除,句子不能独立。以上四例,与“呢”结合的事件都是未然的,因此选择问句中“呢吗”不与已然事件结合的属性应该是来自于“呢”。

通过这里的例句可以看出,兰州方言选择问句中的“呢”实际是一个表示陈述语气的词。是非问句的结构形式是“陈述式+吗”,那么表示陈述语气的“呢”与陈述式结合之后再与“吗”结合一样能构成是非问句,“(陈述式+呢)+吗”仍然符合是非问句的构造。这样的是非问句将其中表示疑问的“吗1”替换成具有关联性的“吗2”,即可合并构成选择问。

以上我们讨论了兰州方言选择问句的各种形式,以及选择问中语气词的用法和属性。通过上面的描述,我们对前人的研究做出了一些补充和修正,认为兰州方言选择问句中的语气词“吗”主要是一个具有关联性而非表示传疑功能的语气词,而“呢”是一个陈述语气词,不表示疑问。

【注释】

① 刘丹青(2008a:35-36)指出“间接问句由疑问小句充当主句谓语的论元,疑问小句成为一个主句的嵌入从句……有人认为某些句子中的疑问代词和‘V不V’式等疑问成分有间接问句标记词的作用。”

② 张安生(2003)讨论同心方言的选择问句格式,与兰州方言一样都使用“X吗Y”,同时认为在同心方言选择问句中,“吗”是不可或缺的传疑要素,“哩”不是必须的,不能独立传疑,除了V着正然态正项一般要用“哩”,其他问项都可以不用。这里的“哩”与兰州方言“呢”是相同的,但我们所举的例子表明,在兰州方言中,至少是光杆动词构成的选择问句必须用“呢吗”,或者说用“呢吗”是最自然的表达,这也反映出兰州方言与同心方言选择问句仍有一些具体表现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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