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老师
2021-10-12王忠范
1962年9月,我刚跨进那吉屯中学的大门,就去学校的农场劳动,在那里捡土豆、掰苞米。有一位脚穿胶鞋、身披羊皮袄的中年人,像是工友,而那副戴着眼镜的面孔,虽沾满泥土,却让人感到有种内藏的慈爱与文雅。他指导我们干活,热情又严格。据说他孤身一人,在农场里劳动好几年了,他的家在遥远的云南。
初一的下学期,语文课堂里走进的老师竟是他!一身板板正正的蓝色中山装,白净的脸庞上隐隐透出几分憔悴与疲累,一副刚从苦难中挣扎出来的样子。他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姚静。他说他在学校农场改造了几年。他望望全班,说:“大家都认识我吧,那个穿皮袄的人。”他的眼睛眨动了几下,苦澀地笑了。接着,他像是在表示决心地说:“请同学们放心,我会讲好每一堂课的!”我们没有鼓掌,也没有疏远他。
下课时,他问谁叫王忠范,我便走到他的身旁。他说:“你在黑板报上写的诗我改了两行,你看这样好不好?”话声虽然很轻,却是和蔼可亲的。
他的板书,一笔一画,清秀工整;他讲课,口齿清楚,有声有色,口若悬河。范读王愿坚的《粮食的故事》时,全班同学泣不成声;讲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教室里静得只剩下心跳的声音;分析柳宗元的《捕蛇者说》,把我们这群中学生带进漫长的思考。对于那些一上作文课就头疼的学生,他用作家的故事和古人的传说鼓励他们。他有学识,讲方法,每堂课都是那样生动与活跃。同学们喜欢他,亲近他。
他好像只有那几件衣服,换了洗,洗了换,尽管总是沾满了粉笔末,在我们的眼中却别有风采。他说话亲切而讲究,有风度,没一句多余的话,似乎过于谨慎。我们说他的生活方式像印刷体,他摇摇头,一笑了之。
我是语文课代表,跟他来往多一些。他教我写日记,而且每篇必看,不时圈圈点点。那天,我去他的宿舍,他可能喝了点酒,显得分外兴奋,拿冰心和刘白羽的书给我看,悄悄给我讲刘绍棠,讲刘绍棠的《夏天》和《运河的桨声》。我出门时,他再三叮咛我不能跟别人说,我连连点头,尽管不懂他的用心。接着是一次作文比赛,我以他为内容写了篇《我的老师》,他却火了。“你不能写我,永远不要写!”他简直是声嘶力竭。我感到委屈,他仿佛也把一滴泪咽了下去。这时,我和我的同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大家更加敬重他了。
那个很冷的冬天,他病了,咳嗽不止,蜷卧在宿舍里。全班同学陆陆续续来看他,给他打水、做饭、拿药、洗衣服。他说:“在同学们中间我就没病了。”当他又走进教室时,同学们不约而同地鼓掌,他掏出手绢擦拭着眼角。
我们初中毕业了,拍完集体照以后,他把我们一一送出校门,温厚的手在空中挥动着、挥动着……
别后,我们师生再也没有见面。后来,听说他回昆明与家人团聚,继续在一所中学里教书。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了,我真的很想他。
(选自《新民晚报》2018年3月1日,有删改)
【赏析】
人生有很多种遇见,遇见一位好老师是人生的幸福。他也许没有高大的身材,却有一颗执着育人的心;他也许没有宽阔的臂膀,却有一片无私奉献的爱。遇见那个普通的老师,遇见那个影响你成长的人,遇见一份绵长的情……
岁月难回首,不忘师生情。那是一段难忘的初中生活,一位语文老师给作者留下了深刻印象。他默默无闻却爱岗敬业,竭尽全力地讲好每一节课。在写法上,本文用朴实的语言展开叙述,不仅活化了人物形象,还表达了作者的怀念之情。从“偶然遇见”到“课堂授课”,从“生病”到“分别”,作者细致刻画,让我们看到一位平凡的教师,以及他所经历的沧桑人生。
(孙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