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子成分的添加与《元曲选》句式表达的规约
2021-10-12张美兰
张美兰
(1.香港浸会大学 中文系,香港 九龙塘 999077;2.湖南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
宋辽金元时期,汉族与北方各民族(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长期杂居共处,促进了汉语与北方阿尔泰语系诸语言的相互接触与融合。《刘知远诸宫调》《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元典章》《大学直解》《古本老乞大》等文献都有反映。元杂剧是元代口语的文献,其中也反映了当时北方语言尤其是蒙古语对汉语的影响,由语言接触导致的语言现象可能远比我们所了解的要多,影响和渗透的方式也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不仅在独白中,同样也存在于曲文中。仅以关汉卿的元刊杂剧《拜月亭》为例,该剧本描写了蒙古兵进攻金国都城“中都”,王瑞兰与父亲母亲在战乱之后,一家人从颠沛流离到团聚的场景。其中的词汇和语法都显示出语言接触过程中的特点。
“阿马”①在关汉卿杂剧《诈妮子调风月》的曲文中,也有1 例“阿马”。在独白和曲文中出现4 次,是对父亲的称谓,这是女真人对父亲的称呼。如:
(1)阿马!认得瑞兰末?(第二折)
“阿者”②在关汉卿杂剧《诈妮子调风月》的曲文中,也有1 例“阿者”。在独白和曲文中出现6 次,称母亲,也是来自女真语的称呼。如:
(2)阿者!慢慢的枉步显的你没气力。(第一折)
“阿的”出现2 次,是蒙古语的译音词。如:
(3)早是没外人,阿的是甚末言语那!(第三折)
指示代词用“这的”“那的”“兀那”“兀的”,如:
(4)这的十中九敢药病相当。阿的是五夜其高,六日向上。(第二折)
(5)那的是你有福如我处那!我说与你波。(第四折)
(6)兀的须显出我那不乐愿,量这的有甚难见?(第四折)
(7)俺兀那姊妹儿的新郎又忒面见觍。(第四折)
(8)兀的不是您妹子瑞莲那!(第四折)
语法上,蒙古语有丰富的格附加成分,汉语中对象名词加后置词“行”,就是这种对应的用法。[1]如:
(9)女婿行但沾惹,六亲每早是说:又道是丈夫行亲热,爷娘行特地心别。(第三折)
表原因用后置词“上”。如:
(10)为那笔尖上发禄晚,见这刀刃上变钱疾。(第一折)
(11)您哥哥暑湿风寒纵较些,多被那烦恼忧愁上送了也!(第三折)
(12)妹子,你不知,我兵火中多得他本人气力来,我以此上忘不下他!(第三折)
“众”“一双”后的名词有复数形式不规范表示法。如:
(13)俺随那众老小每出的中都城子来。(第二折)
(14)闪的俺一双子母每无归向!(第二折)
蒙古语动词的致使义一般以附加成分包含在动词词根与动词时制之间,受使成分可以不出现,因此,“交V 咱”/“教V”使役句或“V 咱”使役句常见。如:
(15)试请那大夫来,交觑咱。……郎中,仔细的评这脉咱!(第二折)
“交V 咱”句式,究其来源,与蒙古语动词祈使式有着密切联系。
(16)不用那百解通神散,教吃这三一承气汤。(第二折)
(17)我待烧炷夜香咱。(第三折)
受“SOV”句式限制,蒙古语的否定词紧跟在动词后或是动词加否定形式,“教”置于否定副词“休”之前,很切合蒙古语的语序。这也许也是语言接触的影响。如:
(18)喒却且尽教佯呆着休劝,请夫人更等三年。(第四折)
元代新出现的紧缩式假设条件句“A 呵,B”,如:
(19)解利呵,过了时晌;下过呵,正是时光。(第二折)
(20)但较些呵,郎中行别有酬劳。(第二折)
无主语“被+施事+V”被动句,被动句和使役句的共现,这种共现形式在蒙古语里是很能被接受的。如:
(21)想我那从你的行为,被这地乱天翻交我做不的伶俐。(第一折)
标记施事“被”与标记受事的“把”这两种结构共现的句子,同时强调了施事标记与受事标记,与蒙古语一个句式中存有两个格位标记有相似之处。这种特殊的汉语句式,可以看作汉语与蒙古语接触后自我调整的结果。如:
(22)那其间被俺爷把我横拖倒拽出招商舍,硬厮强扶上走马车。(第三折)
可见,元杂剧中词汇和语法格式方面,或多或少地受北方民族语言尤其是蒙古语的影响。以往学界多以某一类句式、某一个语法点为线索来探讨,本文拟以《元刊杂剧三十种》(下文简称《元刊》)与明代臧晋叔根据宫廷内府本改编的《元曲选》中篇目相同的13 篇剧本为一个线索①依据文本为:徐沁君:《新校元刊杂剧三十种》,中华书局1980 年版。臧晋叔:《元曲选》,中华书局1958 年版。,进行相同片段的异文对比,由此反观语言接触下《元刊杂剧三十种》中的特殊句式表达。
《元刊》与《元曲选》重复的剧作有十三本,《元曲选》内对应的标题,分别是:相国寺公孙合汗衫(《合汗衫》)、薛仁贵荣归故里(《薛仁贵》)、吕洞宾度铁拐李岳(《铁拐李》)、死生交范张鸡黍(《范张鸡黍》)、汉高皇濯足气英布(《气英布》)、赵氏孤儿大报仇(《赵氏孤儿》)、马丹阳三度任风子(《任风子》)、楚昭公疏者下船(《疏者下船》)、散家财天赐老生儿(《老生儿》)、西华山陈抟高卧(《陈抟高卧》)、陈季卿误上竹叶舟(《竹叶舟》)、张孔目智勘魔合罗(《魔合罗》)、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看钱奴》)。《元刊》科白方面很少,有的曲本甚至没有。曲文方面如《薛仁贵》《气英布》《赵氏孤儿》《疏者下船》《看钱奴》五个剧目差异较大。这些同名曲目之间有八个剧目大部分内容一样。张美兰[2]159指出:两种文献的异文差异在用字、用词和句式的选用方面,《元曲选》好删改其中的口语词,或是把原本比较口语化的词语和说法换成意思相近的文雅的说法。张美兰[3]15指出:《元曲选》在元代剧本基础上改编后的异文表达具有明代汉语的语言成分。《元曲选》体现的是元代和明代汉语的时代特征。本文则主要来谈《元曲选》异文比较中的“句式成分添加”这一话题。涉及介词成分、句内修饰词、动作涉及对象等成分的添加,下面分别加以介绍。
一、介词成分的添加
蒙古语属阿尔泰语,“SOV”的语序,语法关系和意义依赖后置词来表达。中世纪蒙古书面语中名词(及代词等)有领格(Genitive)、主格(Nominative)、宾格(Accusative)、与-位格(Dative-Locative)、离格(Ablative)、共同格(Comitative)、工具格(Instrumental)等变格形式,后置词表达丰富。元代汉语在语言接触中受其影响,“(S)OV”受事话题句式,对蒙古语的各种变格所表达的语法关系主要靠介词来表达,有后置词对应用法。这些影响在《元刊》也有小部分体现,在与《元曲选》同类句子表达的比较中得到了突显。
(一)《元曲选》增进施事者(致使者)的“被”字标记词
汉语表达施受关系的句式结构,除了靠语序,主要靠介词(相当于“前置词”)。被动标记词主要标记施事成分。《元刊》和《元曲选》里有一种句式“子/则被他/你/这(N)+VC”句,是表达强致使和遭受不幸语义的一种混合结构。在《元刊》中这种致使结构“被”字句共有5 例①按:如果“子被NV”句中的动词没有致使义的,《元曲选》则不会有相应的改动。如:(1)子被这利锁名缰相缠住,点头时暮景桑榆。(《元刊·竹叶舟》第一折)——再休被利锁名缰相缠住,急回头又蚤则暮景桑榆。(《元曲选》同上),《元曲选》有3 例对应的句子。如:
(1)则被这君章、子征将我紧逼逐,并不肯相离了左右。(《元刊·范张鸡黍》第三折)
——则被你君章、子征将我紧追逐,并不曾厮离了左右。(《元曲选》同上)
偶尔句前或句后有呼语②唐韵(2006)指出:《元曲选》近百例“则被”句,多例有呼语,极少数呼语后置,用在句末。参见唐韵:《“则被NV杀O 也”句式探析》,《菏泽学院学报》2006 年第1 期。,呼叫对方,向对方直接表达强烈的感情,同时也加重感叹的语气和分量。如:
(2)(带云:)薛仁贵儿!(唱:)子被你没主意了爷爷奶奶!(《元刊·薛仁贵》第二折)
——哎哟,驴哥儿也,则被你可便地闪杀您这爹爹和妳妳。(《元曲选》同上)
(3)不争你杀了他楚使命,则被你送了我也,汉随何!(《元刊·气英布》第一折)
——不争你杀了他楚使命,则被你送了咱也,汉随何。(《元曲选》同上)
(4)片时间作念够三十遍,子被你闪杀我也张孝友。(《元刊·合汗记》第四折)
通过异文比较,会发现《元刊》“(这)N+VC”句,《元曲选》改成“子/则被+(他/你/这)N+VC”句。如:
(5)露寒掠湿蓑衣透,摇短棹下中流。(《元刊·竹叶舟》第三折)
——则被一天露湿渔蓑透,摇短棹下中流。(《元曲选》同上)
(6)一场天火,送了家财!(《元刊·合汗记》第三折)
——则被这一场家天火破了家财。(《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如果呼语指人,用“你”来复指。如果呼语是“天”“钱”非生命度的词,不管呼语是在句首或句末,也用“你”来复指。通过事态助词“了”强调了动作的结果。如:
(7)并了他也当家的娇客!送了人也转世浮财!(《元刊·老生儿》第一折)
——〔唱〕则被你坏了我也,当家的这娇客。〔云〕我原来错怨了人也。都不干你事。〔唱〕天那,则被你便送了我也,转世的浮财。(《元曲选》同上)
(8)我元来则为口,待古里不曾吃酒肉,您送的我慌慌有国难投。(《元刊·气英布》第三折)
——却元来则为口,大古里不曾吃些酒肉,则被您送的人也有国难投。(《元曲选》同上)
(9)子一句话,道的我泪盈腮。(《元刊·薛仁贵》第二折)
——则被他这一句呵,道的我便泪盈腮。(《元曲选》同上)
(10)俺子这为这钱呵!(唱:)引的我半生忙。(《元刊·老生儿》第二折)
——钱也,则被你送了老夫也呵。〔唱〕则被你引的我来半生忙。(《元曲选》同上)
(11)怎生见天子待花白一会来,却又无言语了?哎!(唱:)无知禽兽!(《元刊·气英布》第三折)
——咱本待见汉王,花白他几句。这一会儿咱可不言语了。〔唱〕早则被天威摄的咱无言闭口。(《元曲选》同上)
这类句子都有一个特点:一是句中的动词都是具有致使义及物性低的动作动词,《元刊》中的动词,例(1)“逼逐”、例(2)“没”、例(3)“送(害)”、例(4)的“闪杀”、例(5)的“掠湿”、例(6)-(8)的“送(破)”、例(9)的“盈”,例(10)的“引”、例(11)的“摄”。致使义表达靠这些“破、送、坏、引”等谓词,致使结果分别以“VC”动补结构(例5),或者“V了O”结构(例6、例7),或者“V 得C”结构(例8、例9、例10、例11)呈现,致使者则靠“被”字来标记。蒙古语等北方阿尔泰语系的含有致使义动词有一个特点:其致使形态一般隐含在动词里,以“动词+使动缀”表达致使,即蒙语的使动态是在动词词根与动词时制之间接缀附加成分构成。(参见阿茹汗2017)[4]12一般汉语对应此类含结果义的动词,常常是以“VC”或“V 的/得C”结构这种表示动作及其结果补语的结构形式呈现的。
二是整个句式表达是对说话者自身不利或损坏程度大的语义。蒙古语等北方阿尔泰语系表使役的标记和表被动的标记同源。所以在《元刊》中不带遭受义标记的句子,到《元曲选》中被标记化了,把句法之间的关系表达得更清晰了。
我们认为:这种致使结构“被”字句在《元曲选》文本异文中的使用,是汉语表达的一种回归。首先,通过“被”的引介,使施事性(致使者)成分指称明确而具体。《元刊》中的“一句话”、“一场大火”加指代词“这”修饰,“露寒”加数量短语“一天”来修饰,与话语指称者相关,则加人称代词“他”“你”。如果没有施事(致使者)成分,则直接根据上下文添加成分,如“天威”。这就指明了汉语施事(致使者)成分的确指性。《元曲选》则根据剧情加了“呼语”,增加了第二人称代词“你”,使“则被”句由“你”而起的强烈感受得到体现,是说唱文学中说话人面对“你”或呼喊“你”直接对话互动的一种语境表达。“你”与句首呼语一般是同一对象,呼喊、指代前后照应,专指性很强。这个用词特点显示了“则被+(他/你/这)N+VC”句的表意特色。是人的主观感受或致使事情达成的一种结果。
其次,“则被+(他/你/这)N+VC”句由介宾短语“被N”充当状语,修饰中心语“V”,而动词一般是句首冠以加强语气的“则(只)”字,“则”似还有加强感叹语气和承接上文的作用,①《元刊》中原为“被”字句,《元曲选》加“则”,构成“则被……”句,如:(1)觑绝时雨泪盈腮,俺那别离时我心规划。被你盼望杀这爹爹奶奶。(《元刊·合汗记》第三折)——我这里便觑绝时雨泪盈腮,不由我不感叹伤怀。则被你抛闪杀您这爹爹和您妳妳。(《元曲选·合汗衫》同上)《元曲选》加了“则”字,句式强调的味道浓了。因“则被”句表强烈的感叹,且一般是后续句,前面都有一定的铺垫。②如果句子前面没有一定的铺垫,不表示一种强烈感叹的话,《元曲选》也不会进行改动,如:(2)不是昨宵,则是今朝,被风寒扑的伤着。(《元刊·魔合罗》第二折)——也不昨宵。则是今朝。被风寒暑湿吹着。(《元曲选》同上)所以袁宾[5]87称该句式“被”字是增加引进说话人感情倾述的对象标记词。我们发现该句式在元代的使用还十分有限,到明代曲文中才多一点,明之后又消失了。
第三,强调遭受的痛苦或不愉快的事情与说唱的受使者“我”有关,这个“我”有的隐含了,还是可以从上下文中体会出来。该句式上一分句说明了理由,下句则强调“我”的遭遇。例(9)“道的我”,例(5)(我)摇短棹下中流。例(6)破了(我的)家财。例(8)送的人(人=我)也有国难投。渲染的生离死别、伤痛悲哀等场合,使自己面临某种不期待的遭遇。其所用的中心动词基本为身心痛苦类的词,事件与动作V 具有致使关系。
该类句式不同于普通口语,它是一种语言接触影响下的汉语表达。袁宾[6]553通过对元代前后的北方方言作品(如金代诸宫调、元刊杂剧)和南方方言作品(如宋元南戏)的对比研究,得出了一条重要结论:“拥有一定比例的零主语被字句,是金元时代北方话的一个特色。”袁宾[5]92曾专题讨论“则被N1V 杀N2也”句式,指出:此种句型产生于唐宋时代,多见于元明时期的口语作品;在杂剧剧本中,其用例尤为集中,而且在语法、语义、语用和修辞等方面具有多项鲜明的特征,带有浓郁的北方方言和戏剧语言色彩。我们认为该句式的致使义特点,正巧反映了北方汉语致使与被动义之间的关联,作为形态标记的外在形式,“则被NVC”其实也是汉语针对句式语义的一种特殊混套表达。可以看作是汉语跟蒙古语接触后自我调整的结果。这也是它在北方使用的原因。我们还要补充的是,袁宾“则被N1V 杀N2也”只是“则被NVC”表达式之一,其“VC”不仅仅是“V 杀”一种形式,“C”还可以由其他成分充任,也可以是“V 的C”结构。
(二)《元曲选》增加了引进受事者的“把/将”标记词
《元刊》中的“OV”句式,在《元曲选》中用“把/将”标记受事成分,“把/将OV”句式施受关系表达清晰,反过来读《元刊》相对应的句式表达,就更容易理解句子施受关系了。
1.《元刊》“OV”句,《元曲选》改成“把”字句。如:
(12)但得他摇车儿上缚,方得我墓子里埋。(《元刊·老生儿》第一折)
——我但得把他摇车儿上缚,便把我去墓子里面埋。(《元曲选》同上)
(13)为商的小钱翻做大本,读书的白衣换了紫袍。(《元刊·老生儿》第二折)
——为商的小钱番做大钱,读书的把白衣换做紫袍。(《元曲选》同上)
(14)一枕南柯省悟。(《元刊·竹叶舟》第一折)
——把一枕南柯省悟。(《元曲选》同上)
(15)我料来子房公子你伧头,一池绿水浑都占。(元刊·气英布第三折)
——元来这子房也是个伧头,您待把一池绿水浑都占。(《元曲选》同上)
从《元刊》的“OV”受事主语句到《元曲选》“把OV”的“把”字句。蒋绍愚讨论过,指出这些都是曲文中的句子,句子可以改,但韵不能改。而受事主语句改为“把”字句可以,不改变韵脚。[7]3这是一种有力的解释。问题还在于《元刊》中的“OV”句到《元曲选》中的“把”字句,这是句型的变化,如果说《元刊》中“OV”句是受蒙古语“SOV”型影响,那么,《元曲选》加了“把”字就是汉语表达的回归。除了用“把”字外,也使用了“将”字。
2.《元刊》“OV”句,《元曲选》改成“将”字句。如:
(16)焰腾腾惹高下,火焰起狂风乱刮。(《元刊·合汗记》第二折)
——我则见必律律狂风飒,将这焰腾腾火儿刮。(《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17)他须是家业消乏,礼义先达,也合当礼数还他。(《元刊·看钱奴》第一折)
——他虽则消乏,也是你邻家,须索将礼数酬答。(《元曲选》同上)
(18)您言而无信,来呵吃抢闻,世做的生分,爷娘不偢问。(《元刊·老生儿》第四折)
——那厮每言而无信,凡事惹人嗔,怕不关亲,怎将俺不瞅问。(《元曲选》同上)
(19)他那三百口全家老小满门都斩在市曹,把九族都灭了。(《赵氏孤儿》第三折)
——将三百口全家老小,尽行诛剿,并没那半个儿剩落。(《元曲选》同上)
(20)这其间,借的金鼓旗幡。你那洗尘酒开怀如送路盏。(《元刊·疏者下船》第一折)
——那其间,借的些金鼓旗旛。将你那洗尘酒开怀儿做了送路盏。(《元曲选》同上)
“把/将”字句,要求受事成分是有定的,《元曲选》在增加引进受事标记介词“把/将”的同时,在受事成分前加了代词“我”“这”“那”来确指。
(21)从小里枪棒苦温习。(《元刊·薛仁贵》第三折)
——便把那枪儿棒儿强温习。(《元曲选》同上)
(22)强如俺佛喇佛喇头又磕,天呵天呵手又掴。(《元刊·合汗记》第三折)
——我再不去佛啰佛啰将我这头去磕,天那天那将我这手去掴。(《元曲选》同上)
(23)苦也!铜斗儿大院深宅!天哪!天哪!火烧的无根椽片瓦!(《元刊·合汗记》第二折)
——天那,将我这铜斗儿般大院深宅,苦也啰苦也啰,可怎生烧的来剩不下些根椽片瓦。(《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24)身躯强整,脚步难抬。(《元刊·合汗记》第三折)
——把我这身躯强整,将我这脚步儿忙抬。(《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25)他化的水调,我啯的咽了,则觉烘的昏迷。(《元刊·魔合罗》第二折)
这种异文比较句式变化的情况,在《旧本老乞大》与清代《老乞大新释》中也有体现,“把”的有7例。如:
(26)痩马鞍子摘了,绊了脚,草地里撒了,教咽草。(《旧本老乞大》)
——把马鞍子摘了,用绊,赶到草里放去,吃草。(《老乞大新释》)
(三)《元曲选》增加了引进处所方位的介词
处所名词(NL)构成处所结构短语在动词前做状语,古今都有不加介词的现象。《元刊》“NLV”句式不加介词者多,而《元曲选》却添加了相应的介词,更符合上下文语义明确的要求。
1.《元刊》“NLV”句,《元曲选》改成“在NLV”句。如:
(27)每日价园内修持,先交我栽排下久长活计。(《元刊·任风子》第三折)
——每日在园内修持,栽排下久长活计。(《元曲选》同上)
“NLV”用作补语的,如:
(28)你且兀那屏风背后躲者。(《元刊·气英布》第一折)
——仁兄,你只在屏风后躲者。(《元曲选》同上)
(29)那时节丰沛县里草履团头,早晨间露水里寻牛。(《元刊·气英布》第三折)
——那时节在丰沛县草履团头,常则是早辰间露水里寻牛。(《元曲选》同上)
(30)他那壁古剌剌门旗开处,楚重瞳阵上高呼。(《元刊·气英布》第四折)
——骨剌剌旗门开处,那楚重瞳在阵面上高呼。(《元曲选》同上)
(31)忠正的市曹中斩首,谗佞的省府内安身。(《元刊·赵氏孤儿》第一折)
——忠孝的在市曹中斩首,奸佞的在帅府内安身。(《元曲选》同上)
这种句式变化的情况,在《旧本老乞大》与清代《老乞大新释》中也有体现。如:
(32)你都这里有者,我税契去。(《旧本老乞大》)
——你们在这里等候着,我税了契就来的。(《老乞大新释》)
2.《元刊》“NLV”句,《元曲选》改成“向NLV”句。如:
(33)我待自身上受凌持,怎肯那厮行捱推问,能可三尺龙泉下自刎。(《元刊·赵氏孤儿》第一折)
“NL”可以表示动作对象。“行”用在指人名词或者代词后,指示句法关系的范围、所涉及的对象,“N 行”=“N 处(那里)。介词“向”表示引介动作对象,这是“向”在魏晋、唐宋以来的一种用法。
3.《元刊》“NLV”句,《元曲选》改成“去NLV”句。如:
(34)这消息莫交你爷知,子你娘行分付的明白。(《元刊·合汗记》第三折)
——官人呵这言语休着您爷知。〔小末云〕怎生休着他知道。〔正末唱〕则去那娘亲上分付明白。(《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35)又不曾油鼎内叉,剑树上蹅。(《元刊·看钱奴》第一折)
——又不曾将他去油锅里煠,又不曾将他去剑树上杀。(《元曲选》同上)
(36)这等人向公侯伯子难安插,去驴骡马豕刚生下。(《元刊·看钱奴》第一折)
——这等人向官员财主里难安插,好去那驴骡狗马里刚投下。(《元曲选》同上)
“NL”可以表示动作目的地。介词“去”引介目的处所名词。例(35)不仅增加处所前置词,还增加了标示受事关系的“将N”结构。
这种异文比较句式变化的情况,在《旧本老乞大》与清代《老乞大新释》中也有体现。如:
(37)怕你不信时,别个店里试商量去。(《旧本老乞大》)
——你若不信我的话么,到别个店里问问去,看是说谎不说谎。(《老乞大新释》)
李崇兴、祖生利、丁勇等[8]158指出:元代汉语里“介词+NP+方位词+VP”结构中介词省略现象的显著增多,与中古蒙古语的接触影响有很大关系。蒙古语“NL”后面加上位格附加成分,可以标示动作的场所、起点、目的地等语法意义,都是作为后置词出现的。祖生利[9]63-71也有过专门的论述。《元刊》“NL+VP”与汉语介宾结构做处所状语的语法规则不完全相一致,是语言接触结果。动词前的成分要求表义明确,特别是处所结构修饰动词,得分辨语义是关涉动作的起源、目的地、方向或起点等语义,因而《元曲选》添加了相应的介词“在/去/向”,改为“介词+NL+VP”结构,符合了上下文语义明确性要求,也是汉语语法的回归。
二、偏正结构修饰成分的添加(句内修饰词)
蒋浩然[10]34对《元刊》中AA 重叠形容词的调查,指出在句法功能方面,AA 式形容词主要作状语和定语,其后通常不带助词“的(地)”。其中构形重叠式AA1不带“的(地)”的情况占53.4%,而构词重叠式AA2不带“的(地)”的情况则高达71.7%,可见AA2式用在句中时更倾向于不带助词。同时,在作修饰性成分时,AA1带“的(地)”的要明显多于不带的情况,而AA2则正相反,不带的情况更多。《元曲选》虽然存在不带助词的AA 重叠形容词,甚至也有少数《元刊》用助词,《元曲选》不用助词的例子。但异文比较中,《元曲选》存在增加修饰成分标记助词“的”的用例,来修饰动词和形容词。
用于重叠式AA 后修饰动词。如:
(38)(唱:)他紧紧将马驮将去了!(《元刊·魔合罗》第二折)
——他紧紧的将马儿驮去了。(《元曲选》同上)
(39)咽下去心似热油烧,烘烘烧五脏,忽忽燎三焦。(《元刊·魔合罗》第二折)
——我咽下去有似热油浇,烘烘的烧五脏,火火的燎三焦。(《元曲选》同上)
(40)一会家喑喑心痛若锥挑,一会家忽忽的头疼似火烧,一会家撒撒增寒如水浇。(《元刊·魔合罗》第二折)
——一会家阴阴的腹痛似锥挑,一会家烘烘的发热似火烧,一会家撒撒的增寒似水浇。(《元曲选》同上)
用于非重叠成分后修饰动词,如:
(41)巡院里高声叫巷长。(《元刊·合汗记》第二折)
——则听得巡院家高声的叫吖吖。(《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用于修饰名词性成分,如:
(42)你道是报父母真男子,我道子是个妨爷娘小业种。(《元刊·赵氏孤儿》第二折)
——你道他是个报父母的真男子,我道来则是个妨爷娘的小业种。(《元曲选》同上)
偶尔也用助词“家”修饰,如:
(43)你也曾一年春尽一年春。这般穷身份。(《元刊·合汗记》第二折)
这种现象虽不是《元曲选》语言表达回归的强有力证据,但是对整个《元曲选》来说,这种用法很值得重视。
三、动作涉及对象句内成分的添加
(一)使役句句内受使者(N2)成分的添加
《元刊》“交V”使役句,一般来说,汉语使役句中,使役动词与使事者、受使者、受事者发生关联,构成“N1施事+交/教/使+N2受使+V(+N3受事)”的句式。该句式表达两种基本语义:使令和致使。使令义相当于第三人称的一种间接祈使类型,致使表明受使者完成动作后的一种结果或状态。在《元刊》中“交”字句最多,有102 例。如:
(44)(李德昌)命归在何处丧,我待交平人无过,交盗贼偿。(《元刊·魔合罗》第三折)
有时,可以是:“交+N2使事+V+N3受事”或“交+V(+N3受事)”构成。
在13 篇相同的杂剧中也有12 例“教”字使役句,其中2 例也没有出现“使事者”。如:
(45)能可教血汗里求供养。(元刊·范张鸡黍第四折)
“交”字句有20 例没有出现“使事者”成分。如:
(46)子好交披上片驴皮受罪罚。……今世交受贫乏还报他。(《元刊·看钱奴》第一折)
(47)看者看者咱征斗,都交死在咱家手。(《元刊·气英布》第三折)
经过与《元曲选》相同句式的异文对比,我们发现《元曲选》对《元刊》的“交V”句进行了处理。
1.《元刊》“交V”句,《元曲选》变成“(N1施事)着/教+N2受使V(N3受事)”句
补出N2受使者,同时将元代口语中俗语词“交”换成明代比较文雅的“教”或“着”字。
(48)不住地使命催,奉御笔,便交早朝入内。(《元刊·陈抟高卧》第三折)
——不住的使命催,奉御逼,便教咱早趋朝内。(《元曲选》同上)
(49)(交净饮酒科。)(正末唱:)交连珠儿热酒饮三樽。(《元刊·合汗记》第一折)
——我为甚连珠儿热酒教他饮了三巡?(《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50)到我行休交拜,我道是因甚来。(《元刊·薛仁贵》第二折)
——可则到我行休着他每拜,我道您因一个甚来。(《元曲选》同上)
缺省N2受事者的“交使役动词+动词V”结构,从形式上看是汉语已有的格式。但其实不能从汉语的角度去看待。如上文致使性“被”字句所介绍,中古蒙语以“动词+使动缀”表达致使,即蒙语的使动态是在动词词根与动词时制之间接缀附加成分构成,使役标记是包含在动词中的,通过动词直接体现。李崇兴等[8]185曾举例说明。如:
(51)白话碑文:俺每根底提名字唤着呵,教来者;不唤呵,休教来者。(1254 年登封少林寺圣旨碑)
(52)你每觑当,休教阙少者。(1247 年鄠县草堂寺令旨碑)
(53)随处院舍都教免了差发税赋者。(1223年盩厔重阳万寿宫圣旨碑)
《元典章》等直译体文献中也习见这种对译于蒙古语动词祈使式的“(教)V 者”。例如:
(54)虽那般呵,他每根底分明说将去者,这里必阇赤每根前说与也,交理会者。(元典章,户部卷十,投下税)
(55)如今俺商量,教省官人每委付着人,这里有的仓库局院常川教点者,监察每也常川体察行者。如仓库局院里短少的有呵,省官人每根底逐旋说了,疾忙教追陪者。(通制条格,卷十四,计点)
如果要出现使役受使者成分,往往要有宾格或与位格来标示。因此,“N2受使”缺省与否与句式是否表使役密切相关。所以《元刊》中出现了“交V”句,不是典型的使役句表达格式,也许是受蒙语的使役表达格式的影响。《元曲选》对《元刊》中的“交V”句子尽量用汉语的常用表达式,将“役事”成分补出,并用明代常用的“教”“着”字作为使役标记来替换“交”字这个元代口语词。对汉语来说,使役句式重在表达某个致事导致某个受使者变化,受使者成分一般要出现,强调致事与受使者的关系,受使者、致事的语义角色在使役句中得到突显。只在上下文非常明确的情况下才允许受使者缺省。所以,《元曲选》增加“N2受使者”成分,其实就是汉语句式表达的需要,也是语言接触语言变化的一种表现。
2.《元刊》“N2V”句,《元曲选》变成“(N1)着/教N2V(N3)”句
《元刊》剧本多为舞台演出本,有些曲文表达上常常会缺乏照应,看不出它明确的句式表达。《元曲选》本则有所增补和润色,使句式表达合理而连贯,也更符合汉语的表达。如:
(56)天打算日头轮到来,发背疔疮,富汉灾。反食病根源,有钱的害。(《元刊·看钱奴》第二折)
——则除非天打算日头儿轮到来,发背疔疮,是你这富汉的灾。禁口伤寒,着你这有钱的害。(《元曲选》同上)
《元刊》中“反食病根源,有钱的害”,这一句不容易读懂,对照《元曲选》则句义明确。
(57)想着这子父情,斑管难抬。(《元刊·看钱奴》第二折)
——儿也,想着俺子父的情呵。〔唱〕可着我班管难抬。(《元曲选》同上)
“斑管难抬”,对照《元曲选》,句义明确。
(58)魂魄悠悠,谁问谁偢。欲去也伤心再回首。(《元刊·范张鸡黍》第三折)
——魂魄悠悠,谁问谁瞅。〔带云〕兄弟,〔唱〕空着我欲去也伤心再回首。(《元曲选》同上)
(59)无铺也末无盖,冷难捱,风雪紧,没遮塞。(《元刊·合汗记》第三折)
——我如今无铺无盖,教我冷难挨。肯分的雪又紧,风偏大。(《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60)稽首!把性命耽饶,休也,却人无刎颈交。(《元刊·任风子》第四折)
——稽首!〔唱〕把性命相饶。怎生教人无刎颈交。(《元曲选》同上)
(61)却怎不放旁人下钓钩?不许根求!(《元刊·气英布》第三折)
——怎生来不放傍人下钓舟?却教咱何处吞钩?(《元曲选》同上)
(62)孩儿,道与交安排酒者!喒看街楼上赏雪咱!(《元刊·合汗记》第一折)
——小大哥,在这看街楼上安排果卓,请俺两口儿赏雪饮酒。(《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元刊》是无标记的使役句,《元曲选》补出使役标记“着/教N2”这一点很好解释。蒙语以使动缀作标记,标记在动词上,强调了动作是受影响所致、非自动发出,役事、致事没有突显,可以不明确出现。《元刊》的表达类似蒙古语致使动词的汉语对译,一定程度上用得如普通主动句,表示发生了什么。而《元曲选》则强调使役句“谁/什么使得谁/什么怎么样”的意思,强调的致事与役事的关系。《元刊》“N2V”句式,究其来源,与蒙古语“动词+使动缀”表达致使式有着密切联系。《元曲选》换成“教/着N2V”句式,算是对汉语表达的回归。
3.《元刊》“交V”句,《元曲选》变成一般句式表达
还需要注意的是《元刊》中有一类“交V”句,不但在使令动词后面没有役事,而且役事无法补出,整个句子也没有使役义。这一类句子在宋代没有,明代也很罕见。可见是受蒙语影响而产生的。所以在《元曲选》中被删去“交”字,或改为一般句子表达。如:
(63)我则待独分儿兴隆起楚社稷,怎肯交劈半儿停分做汉山河?(《元刊·气英布》第一折)
——咱待要独分儿兴隆起楚社稷,那里肯劈半儿停分做汉山河?(《元曲选》同上)
(64)(带云:)与十两银做盘缠。(唱:)与了盘缠,交速离门。(《元刊·合汗记》第一折)
——〔正末云〕这银子呵,〔唱〕我与你做盘也波缠,速离了俺门。(《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65)救得我为君有子共妻,我交那里寻个亲兄弟。(《元刊·疏者下船》第四折)
——少不的生下侄儿。若无了你呵。〔唱〕那里去再寻个同胞兄弟。(《元曲选》同上)
(66)须是你药杀他男儿,交带累他妻。(《元刊·魔合罗》第四折)
——须是你药杀他男儿,又带累他妻。(《元曲选》同上)
(67)巡院里高声叫巷长,交把那为头儿失火的拿下。(《元刊·合汗记》第二折)
——则听得巡院家高声的叫吖吖,叫道将那为头儿失火的拏下。(《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68)朔风紧,一色如银,这雪交孟老骑驴稳。(《元刊·合汗记》第一折)
——朔风紧,一色如银,便有那孟浩然可便骑驴的稳。(《元曲选·合汗衫》同上)
《元刊》形式上是“交V”句式,在句子中又不表示使役语义,是元代汉语使役句的一种现象。张赪[11]243 也注意到这一现象,指出:“需要注意的是这种语义既非汉语使役句的语义也非蒙语使役句的语义,是语言接触中发展出的新义。”究其来源,与蒙古语动词祈使式有着密切联系,《元曲选》的异文表达,直接改换成其他句式,是汉语传统句式表达的体现。
(二)处置式受事成分的添加
《元刊》没有受事成分,《元曲选》增加了“把/将+O”句式成分,如:
(69)则觉烘的昏迷。可早坯的药倒。(《元刊·魔合罗》第二折)
——不觉忽的昏迷。他把我丕的来药倒。(《元曲选》同上)
(70)我敢交大人享祭,强如着小童博戏。(《元刊·魔合罗》第四折)
——我教人将你享祭,煞强如小儿博戏。(《元曲选》同上)
例(69)(70)补充了受事成分“把我”,“将你”,使句式中“他”与“我”“你”之间的施受关系明确标示出来,更容易理解。
这种异文比较句式变化的情况,在《旧本老乞大》与清代《老乞大新释》中也有体现。如:
(71)恰好有捕盗官来,那里巡警,那客人就告了。(《旧本老乞大》)
——恰好有捕盗的官,到那里巡哨,那客人把这缘故告了。(《老乞大新释》)
(三)动作服务对象成分的添加
《元刊》“SV(O)”句,《元曲选》改成“S 与NV(O)”句,增加了引进服务对象的介宾成分。如:
(72)谁肯来哭啼啼烈纸烧香!(《元刊·老生儿》第三折)
——谁与喒哭啼啼的烈纸烧香。(《元曲选》同上)
(73)举目凝眺,犹自未下涩道,恰到檐梢。(《元刊·魔合罗》第二折)
——举目偷瞧,我与你恰下涩道,立在檐梢。(《元曲选》同上)
四、结论
《元刊》来源于民间流传的演出台本。《元刊》30 篇有22 个不同作者分别创作而成,作品的个人风格多样,语言表达各异。明代臧晋叔选编《元曲选》100 篇,共收94 种元代杂剧与6 种明代杂剧,其始源性的文本多源。由于臧晋叔的改订,有浓重的添加痕迹。即使是《元刊》与《元曲选》重复的剧本,无论从曲牌的删改、曲词的修改、故事情节、人物角色、思想主旨几个方面都有了一些差异。我们曾经通过《元刊》与《元曲选》相同片段的异文对比,专题讨论过《元刊》与《元曲选》俗雅之间、元明语言历时发展之间的差异。本文仍从异文对比的角度,从语言接触背景下《元曲选》汉语表达回归常规化的角度,看《元曲选》衍生性文本的个性特点。
本文通过对《元刊》与《元曲选》相关语言现象进行了对比研究,从《元刊》的“NVC”致使义句式,到《元曲选》“子/则被+NVC”的“被”字致使结构句,引进了说话人感情倾述的对象标记“被”;从《元刊》“OV”句,到《元曲选》“把/将OV”句式,引进受事标记“把/将”;从《元刊》“NLV”句式到《元曲选》的“在/向/去NLV”句式,引进与-位格标记介词“在/向/去”。从《元刊》“状语+V”结构到《元曲选》“状语+的+V”,增添了状语标记词“的”;从《元刊》“交V”使役句到《元曲选》中“教/着OV”使役句,增加了受使者成分;从《元刊》“SV”句到《元曲选》“S 把/将O+V”“S 与O+V”句,增加了受事者或动作服务对象,等等。中世纪蒙古语书中,名词、代词等具有领格、主格、宾格、与-位格、离格、共同格、工具格等变格形式。《元刊》中的某些句式成分的缺失,疑与蒙古语对北方汉语接触、渗透和融合有关。而汉语无形态“SVO”语言,依靠的是语序和虚词的特点在《元曲选》中得到显现。《元曲选》中增加使用汉语固有的前置介词或助词,标示了汉语的句式语序,增加汉语句式固有的成分,标明了汉语使役句、处置句等的句式语义范畴。
曹广顺等[12]84指出:汉语历史上有两次语言接触,无论是印欧语系还是阿尔泰语系,它们和汉语在类型上都有巨大的差异,这种差异反映在语法上就是语法范畴和手段的不同,而这种差异所造成了接触难以给汉语带来改变。《元曲选》句式成分的添加,也许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元代受蒙古语影响的汉语,到明代越来越弱了。虽然《元曲选》不直接来源于对《元刊》版本的改写,与《元刊》相同剧目比较,也没有对《元刊》中出现特殊语言现象完全加以处理,但这种趋势还是很能说明:当明代蒙古语处于边缘地位时,两种语言类型差异大的语言具有各自语言系统和个性特点,彼此语法间很难融合。《元曲选》不仅增加了大量明代的语言成分,而且更强调汉语固有的句式结构表达。这也是学界特别强调《元曲选》是元明时期的文献,是有别于《元刊杂剧三十种》元代文献的根本原因。